轉眼便又到了九月。
閔氏在九月初七那一日順產產下一子,重六斤四兩,蔣氏因此顯得十分高興。
九月初十那一日,王檀回孃家參加小侄子的洗三禮。那孩子躺在大紅的披風裡被奶孃抱出來洗三,皮膚白白淨淨的,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咕嚕咕嚕的看着周圍的人,竟一點都不怯生。他的樣子雖然沒有張開,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他遺傳了閔氏和泓哥兒的綜合體,眼睛和嘴巴像了閔氏,耳朵和鼻子以及臉上的輪廓則像泓哥兒。
王檀被這個初生的小侄兒弄得心軟軟的,突然覺得她就算現在懷孕生子,生個像小侄兒一樣可愛的孩子,那也是挺不錯的事。
再然後,月事已經整整遲了兩個月沒來的王檀被周世瑛請了太醫重新來診了一次脈,而這次太醫確確實實的得出這確實是喜脈的結論。
周世瑛顯得很激動,迫不及待的去告訴各家親戚這個好消息。
繼遠侯從兒子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後,亦是欣慰的笑着點了點頭,道:“讓你媳婦好好養胎,有什麼吃的穿的都先緊着你媳婦,讓下人伺候她用心一些。”
繼遠侯這些日子老得特別快,彷彿只是幾天的日子,就老了十歲一樣,周世瑛不經意見看他時,甚至看到了他的鬢邊已經生出了白髮。
周世瑛對這個父親到底做不到完全無視,心裡對他雖有怨氣,但如今看着他這樣子,心裡除了同情以外,到底還是有些隱隱的心疼,所以這些日子他跟他唱反調的時候也少了些,有時候甚至願意順着他的意的。
高氏聽到丫鬟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心裡不由嘆了口氣,賬也沒心思算了。她對王檀是羨慕的,她和周世玹這個丈夫眼看着是走不到一塊兒的了,此時她若能有個孩子,身下總算有個依靠,不會像如今這樣寂寞無倚。
而宮裡周世瑛也聽到了孃家嫂子懷孕的消息,心中歡喜,爲此還賞下不少的東西來。
另一邊,白氏聽到這個消息時,將手上的木魚一扔,經根本是念不下去了,走到佛堂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心裡只是滿滿的鬱氣。而周世玹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裡則有些酸酸的。他也不算太傻,只道如今的情況,爭世子位他根本是沒希望的了,只是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甘,所以想比周世瑛先生出兒子。
然後他一轉頭看到肚子已經有些鼓起來的蘭羅時,心裡又好受了些。王檀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況且蘭羅還比她先懷孕,生兒子的事他未必就能落後他那位二哥。
坐在他旁邊的蘭羅自然知道周世玹想得是什麼,於是趁機勸道:“三少爺,二少奶奶已經懷孕了,您和三少奶奶也該早點生個嫡子纔是。”
周世玹對高氏不是一般的嫌棄,聽到蘭羅的話,不由有些生氣的道:“怎麼,不耐煩伺候你家爺了,這就想將你家爺推給別人了?”
蘭羅頓時做出傷心的表情來,對着周世玹泫然欲泣的道:“三少爺可真是好沒良心,我若不是喜歡您,怎麼會背叛了二少爺跟了您。若是自顧着我自己,我自然恨不得三少爺日日夜夜都能陪着我纔好。只是我到底身份低微,就算能生下孩兒,又怎麼能比得上嫡子,侯爺也未必希望您膝下只有庶出的孩子。若是您和三少奶奶能有個嫡子的小少爺,說不定侯爺對您也會看重幾分,以後分家時,不定就會多分您一些。”
周世玹轉頭一想,覺得這還真的十分有道理,心裡也有些意動。同時心裡又想,他和高氏有了嫡出兒子,雖然對他來說是好的,但對蘭羅這個妾室卻真的是沒有任何好處的,這樣一想,蘭羅倒是真的是真心真意在替她打算,心裡對她又感動了幾分。
周世玹拉過蘭羅的手,道歉道:“都是爺的錯,是爺誤會羅兒了。”
蘭羅擦了擦眼睛,道:“爺能知道我是在替爺打算就好。”說着又站起來,推着周世玹道:“爺,擇日不如撞日,您不如現在就去找少奶奶。”
周世玹本就有了幾分意動,順勢也就站了起來,由蘭羅推着他除了門口。等到了門口時,還拉着她的手鄭重的保證道:“羅兒,你放心,我去找你們少奶奶不過是爲了孩子,爺的心裡是隻有你的。”
蘭羅對這還真的十分放心,點着頭道:“爺,羅兒知道,羅兒這輩子也必不會辜負爺的厚愛的。”
周世玹往蘭羅的臉上親了一口,這做出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出了門。
等周世玹走得再看不見影子後,蘭羅關上門,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勸周世玹去找高氏,還真不是爲了周世玹。她很清楚她自己如今的狀況,能攀上週世玹,爲妾生子,所依靠的都不過是二少爺和二少奶奶。
若是高氏和三少奶奶的關係不和,她自然巴不得高氏一輩子生不出孩子來,到時候三房裡頭最大的最有機會繼承三房的就是她的兒子。但如今二少奶奶跟高氏的關係良好,甚至不是她這個婢妾所能比的,這個時候她又怎麼敢去搶高氏的鋒芒。
若是二少奶奶與高氏不和,她是希望這一胎能一舉生下兒子的,但如今,她卻希望這一胎能先生女兒的好,總要等高氏先生下兒子來以後,她再籌謀生兒子的事。
而不管王檀懷孕的事給別人的生活劃出了多少的波浪,而王檀則是開始過起了什麼事都不管的養胎生活。
而在她懷孕第三個月的時候,蓮霧等人某一天在她每天吃的燕窩裡發現了少量的附子粉。
附子粉有落胎的功用,蓮霧等人自然不敢隱瞞,將事情告訴了周世瑛。而周世瑛將那碗燕窩直接端到了繼遠侯的面前,然後兩人在外院書房不知說了什麼,接着第二日繼遠侯就對着家裡人宣佈:他最近覺得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打算上表致仕,等得到皇上准許的旨意後,便準備帶着白氏去景山的別院裡休養。
家裡除了王檀和周世瑛的其他人都有些面面相覷,但繼遠侯的決定也沒有人敢反駁。
繼遠侯的行動效率很快,宣佈這個消息的第二日就上了致仕的摺子。皇上爲了表示對這些先帝時候的老臣的重視,照例挽留了一番。
而繼遠侯第二次上摺子時,便從太醫哪裡搞了一張病例單附在了摺子後面。
既人家都說了身體不濟,無力再報效皇恩,皇上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何況皇上也不見得就多了真心的想讓他留下,繼遠侯府在朝中,有一個周世瑛便夠了。皇上準了他的摺子,爲表示皇恩浩蕩又重金賜賞。
等褪下了官服之後,在家裡收拾了幾日,然後繼遠侯便帶着白氏去了景山別院。
而等送走了繼遠侯和白氏時,王檀的肚子已經是四個月大了。她這個孩子懷得不算辛苦,只除了喜歡吃一些酸的以外,害喜也不嚴重。
之前燕窩的事周世瑛和王檀雖然沒有往外說出來,當時高氏後面還是知道了一點,那段日子每次看王檀時,臉上便不由露出幾分抱歉的意思來。畢竟是高氏管着家,在她管家的時候發生這樣的事,加上白氏和她又是嫡親婆媳的關係,她對王檀到底是抱歉的。她又怕王檀會誤會她與白氏合謀,跟她說話的時候,或明或暗便帶了幾分解釋的意思。
王檀倒是沒有誤會高氏,白氏到底是掌了十幾年的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能讓東西一路送到她的院子不足爲奇。所以也勸慰高氏放心下來,她並沒有誤會她的意思。
高氏雖放了心,在之後也找了個理由將後院都清理了一遍,徹徹底底的將白氏的人脈清理乾淨了,爲了避嫌,換上的也都是王檀看重的人。
轉眼便又是十月,天氣漸漸冷了起來。
十月二十五,福雅公主下降王家的事情都是讓京中津津樂道了好一陣子。
皇上擺明了要擡舉王家,給福雅長公主準備的嫁妝和她出閣的儀式雖然比不上當年的福慶長公主,但比福安長公主卻高了一級,作爲皇室中最不受寵的公主,這不得不說是福雅長公主的幸運了。
王檀頂着大肚子回孃家參加了堂弟的婚禮,然後從蔣氏口中得知,浩哥兒的親事也定下來了,定的是晟親王的嫡長女常琳郡主。因常琳郡主今年才十三歲,婚期定在兩年後常琳郡主及笄後。
浩哥兒今年不過十六歲,年紀算不上大,蔣氏也想讓她趁着這兩年多讀些書,便同意了。
接着便又到了十一月。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遲,到了十一月下旬的時候,才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那時候王檀扶着肚子,站在點着熏籠的房間,坐在炕上看着窗外的小丫鬟們在院子裡玩雪堆雪人,而周世瑛則跟她並排坐在炕上,手拿着一本書。只是他到底是沒有多少心思在看書的,一本書看了半天也不見他翻一頁,反而時不時的伸手過來在她的肚子上摸一摸,或者彎下腰將耳朵放在她的肚皮上,明明她肚子裡什麼動靜都沒有,他卻非說孩子在肚子裡在動在和他打招呼,誇這個孩子以後一定是個親近父母並且孝順的孩子。
或許是他自小跟父母關係不怎麼樣,所以反而十分希望自己的孩子會親近他,所以每每便說孩子跟他親近。而王檀看着只是笑笑,便也由着他。
總之一切都是歲月靜好,喜樂富足的模樣。
而再接着,宮裡也有好消息傳來。
先是敬妃傳出有孕,接着不久麗嬪也被太醫確診有喜。
和周世瓏同時進宮的敬妃和麗嬪都有了好消息傳出來,而周世瓏卻一直沒什麼動靜。王檀和周世瑛本是有些爲她擔心的,結果在臘月的臘八節的第二天,宮裡便傳出莊嬪也有了身孕。
後宮接連有孕,皇太后和皇貴太妃也都是十分高興的,聽說皇太后還親自去了奉先殿,親自告慰皇家列祖列宗這個好消息。而至於皇后,面上表現得也是十分高興的,將幾個懷孕呢妃嬪的起居飲食也都安排得十分好。至於心裡如何,無人得知。
皇太后又下旨,准許懷孕妃妾的孃家女眷進宮來探望她們。王檀趁此機會,也進了幾趟宮裡探望周世瓏。王檀去探望時,看到周世瓏的精神還好,面色紅潤,懷相也不錯,見到王檀時,甚至還能比以前多聊幾句,或者是開幾句玩笑。王檀見此,卻也是鬆了一口氣。
她自己如今也是懷孕的人,若是周世瓏若有個什麼不好,她未必有精力眷顧到她。
除了這些事,臘月的時候還發生了另外的兩件事。一件是王檀孃家的五嫂顏氏懷孕,這本是好消息,但不幸的是,她在被發現懷孕的當天接着就小產了。太醫診斷後得出的結論是,男方的精氣不足導致孕育出的孩子元氣不足,這種情況便是盡全力保胎都未必能保下這個孩子,結果偏偏顏氏前段時間還勞累過度,孩子自然就沒保下。
說起來顏氏也是有些運氣不好,她沒有懷過孕許多事情不知道,之前她一邊要忙着去順王府照顧大姑子,另一邊還要忙着照顧身體不好的丈夫,自己的月事遲來了卻也沒有注意。結果在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流血了,肚子也疼得死去活來,她一開始還以爲是遲來的月事來了,只讓人給她準備了紅糖水喝了一碗,接着又繼續去照顧丈夫了。
還是伺候她的丫鬟看着她疼得臉色青白直冒冷汗,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纔將事情報給了蔣氏。蔣氏卻是生了幾個孩子的人了,一看她便知道不是來月事,馬上讓外院的管事拿着對牌去宮裡請太醫了。只是太醫請出來,孩子卻已經沒了。
顏氏自己懷孕的時候不知道,等知道的時候孩子又已經沒了,自己沒有付出過感情,她對此雖然有些難受,但也不至於傷心,她心底隱隱的甚至是送了一口氣。丈夫的身體如何她是知道的,孩子在她肚子裡連一點苦都沒有受住就沒了,足見他的身體也是弱的。倘若真的生了下來,讓她看着他像丈夫一眼日日病痛纏身,倘若再不幸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時候纔是要了她的命。而如今這樣也好,孩子無須來到這個世界受苦,她亦不用經受那些。
而反倒是王清對此惋惜得很,到底是長子嫡孫,涵哥兒的身體不知道能撐到幾時,而他膝下還沒有個香火繼承,他是希望顏氏能生個孩子的。所以孩子小產的時候,他心裡對王楨的不滿更是又大了幾分。
而另外一件事,則是順王府裡死了一位小少爺。
死的是順王的次子,被王楨抱養在膝下的那個孩子。
小孩子身體弱,隨便吹吹風受個涼可能就沒了。而這個孩子聽聞是奶孃抱着他睡覺的時候沒有蓋好被子,被冷風灌了一夜,然後受了寒便這麼去了。後來王楨將奶孃抓來了審,說是從奶孃身上搜出了不少不明來路的銀錢,而且審出這個奶孃的丈夫曾經跟白側妃的孃家弟弟接觸過。
白側妃因此被順王撤了管家之權,禁足三月。而此時順王府裡剛好又有了一個侍妾懷孕了,王楨提出想要將侍妾接到自己院子裡來照顧,打的便是想要這個侍妾肚子裡的孩子的主意了,只是這次順王卻沒有同意,反而將這個侍妾提拔做了另一個側妃。
王檀對此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倘若當初王楨沒有發現是這個次子的生母給她下的涼藥,在她發現自己再不能生育後,自然會盡心盡力撫養這個孩子,讓他成爲世子成爲自己自己和女兒的依靠。但是,如今讓她忽視她生母做下的事,毫無芥蒂的對那個孩子好,繼續輔佐她,只怕任何一個常人都無法做到。
更何況孩子是生母是死於她之手,順王府中有太多的人知道了。這個孩子長大後未必不會知道自己生母的死因,到時候這個孩子究竟是會將她當成對自己有恩的養母來孝順,還是會將她當成害死自己生母的兇手來仇恨,這些都是變數太多的事情。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放棄了這個孩子,順便用他來陷害一下白側妃,物盡其用。
只是順王礙於證據確鑿不得不罰了白側妃,但他未必就不知道王楨在其中使的手段。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對付自己那些不喜歡的女人,但卻未必能容忍她們傷害自己的子嗣。所以這一次順王卻拒絕了王楨再抱養侍妾的孩子的主意,反而爲了給她添堵般,將侍妾擡舉成了側妃。
有時候王檀覺得,王楨走到現在根本是已經四處無路,推開了孃家的撐腰,與丈夫不和,現在更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所有不利的事情她都佔盡了。只是王楨並不是那麼容易認命的人,她不知道,她又會用什麼的方式來讓自己走出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