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檀坐在椅子上,聽着浩哥兒說着熙哥兒的事。
熙哥兒殺害端王世子的事,可以說是峰迴路轉。
京中的流言繼續升級,又流傳出了另外一個版,說端王一直不喜愛世子,更加偏愛側妃生的次子,一直想廢了世子另立側妃之子。只是端王妃賈氏孃家勢大,端王無法如願。而正好端王一直想除了支持太子又手握兵權的永寧侯,於是想出了一個用犧牲兒子來陷害永寧侯府的法子。這一來可以讓世子給偏愛的次子騰地方,二來也可以打擊太子的勢力。
這流言傳得沸沸揚揚,而朝中爲這件事也一樣熱鬧。
御史分作兩派互相攻擊,一方彈劾永寧侯縱子行兇,殺害龍子鳳孫,應對其罷官處置,行兇的林四公子更應該嚴懲。另一方則言,林四公子是爲救人而失手傷人,且端王世子有錯,對林四公子應小懲大誡。
而就在之中,突然又有一家三口擊了順天府門前的鼓,說要給“恩公”鳴冤。
順天府尹問其“恩公”是誰,答曰,永寧侯府的四公子,順天府尹再一問清楚,才知原來這一家三口正是當日林四少爺從端王手中救下來的那一家人。
這一家人倒也沒說林弘熙沒刺端王世子,只是將當日端王世子及隨從的劣跡惡行一一呈述,同時說了林四少爺是如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她們一家於水火之中,重點強調當時端王世子是讓十幾個手下打端林四少爺一個,而林四少爺拔刀是爲了應付那些欺身上來的打手。至於端王世子,則是突然衝上去然後纔會撞到林四少爺的刀口上的。
總之就是,林四少爺會跟端王世子的人打起來是因爲端王世子做了壞事,而林四少爺是爲了救人。林四少爺刺中端王世子,也不是故意想要殺害端王世子,是端王世子自己突然發瘋衝上來的。
事涉皇孫,順天府尹不敢擅專,立刻將這一家人的供詞報到了皇帝那裡。
而自這一家人來擊鼓鳴冤之後,後面就幾乎一發不可收拾,之後幾天,便又陸陸續續有人前來擊鼓。但這些人卻不是來給林四少爺喊冤的,而是來告官說自己曾經受過端王世子的欺壓的。
端王世子平日自仗着皇孫的身份,霸道和無法無天慣了的,受他欺負過的人還真不少。而這些擊鼓的人,雖說對林弘熙脫罪不一定有用,但卻成功的將輿論往有利於永寧侯府的方向引導,至少現在外頭說端王世子是罪有應得的人就多了起來。
王檀聽浩哥兒說完,開口道:“這擊鼓的一家三口也不知道是誰的手筆,這麼粗糙的手段,看着倒是不像林家伯父所爲。”什麼擊鼓鳴冤,這一聽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且一般的小老百姓,遇到這樣的事情,中間還死了一個皇孫,早就可能嚇破了膽,然後一家人捲包袱逃命去了,哪裡還敢出來說什麼替“恩人”擊鼓鳴冤。
浩哥兒道:“不是林伯父,是熙哥兒在外面的一幫朋友爲了幫熙哥兒做的。熙哥兒在西城有一幫混混朋友,他們見熙哥兒有難,所以纔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幫他。”
同時浩哥兒還告訴她,當日熙哥兒的這些混混朋友找到那一家三口的時候,他們確實正準備收拾包袱逃跑的,他們用性命相挾,才讓那一家人肯去順天府尹擊鼓。他們原本還想讓那一家人直接去皇上面前給熙哥兒作證的,但奈何皇宮他們進不去,皇上又不從皇宮裡出來,所以才選擇了去順天府擊鼓。
王檀對此點了點頭,接着又問起林弘熙的身體來:“熙哥兒的傷如今怎樣了?”
浩哥兒道:“他被林伯父揍出來的傷倒是好很多了,如今也能下地行走了,只是如今林伯父將他關着,不許他出門。”
王檀點了點頭,然後從身上拿了一個護身符出來,遞給浩哥兒道:“這是我昨天跟姐姐去寒雲寺求來的護身符,我現在不好去永寧侯府,你下次去看他的時候將這個帶給他,是保他逢凶化吉的。”
浩哥兒“哦”了一聲,然後將護身符收了起來。
朝中爲該如何懲罰吵了近半個多月之後,皇帝終於出面爲此事對永寧侯府做出了處罰。
永寧侯教子無方,罰俸三年,在家自身三個月。林弘熙殺害端王府世子,本應處死,但念其年幼且是錯手,而端王世子在此事中也有一定過錯的份上,免其死刑,改爲杖責三百。
王檀聽到三百這個數字的時候,很是吸了一口氣。
平日在家中,裴氏和蔣氏等人懲罰家中的丫鬟婆子,五十板就已經能將人打得一命嗚呼了。而林弘熙今年才九歲,三百板子下去,哪怕他身體再強,也不一定能扛下來。這讓王檀很懷疑,皇帝雖然面子上說是免了林弘熙的死,但卻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要林弘熙的命。
不過結果是,林弘熙最終還是扛下來了,但三百杖扛下來之後,林弘熙卻也只剩一口氣在了。聽說打完之後,奄奄一息的林弘熙被永寧侯抱回府中,有一度差點就沒了呼吸,後面用了一根千年的人蔘纔將命吊了回來。
而這一邊兒子的命剛剛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另一邊永寧侯又馬上給皇帝上了道請罪摺子,道臣教子無方,令小兒做出傷害皇孫之事,心中實在慚愧。皇上寬宏,饒稚子一命,臣心中萬分感激。但爲能令小兒長住記性,亦爲了平息端王之怒,臣願意將小兒送完邊關磨練,待十日後小兒傷勢稍好些,便送小兒上路。
皇帝在摺子後面硃批“準”字,然後發還永寧侯。
永寧侯主動上折請求將兒子送往邊關之事傳出來,人人皆道永寧侯心腸冷硬。而此時永寧侯府,因爲這道摺子之事,同樣是烽火連連。
林太夫人將手中的茶碗扔到兒子身上,大罵道:“你是不是想讓你兒子去死,哪有像你這樣當爹的,你瞧瞧熙哥兒被打成什麼樣了,他是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纔回來的,你這個時候送他去邊關,根本是等於讓他去死。你不如連我也一塊兒殺了算了。”林弘熙闖下大禍,差點連累了整個侯府,林太夫人對他不是不生氣的。但等孫子被打得奄奄一息送回家裡,林太夫人馬上又是心疼佔了上風。
永寧侯連忙對林太夫人解釋道:“娘,我這也是爲了熙哥兒好。皇上雖說恕了熙哥兒的死罪,但對熙哥兒還是心中不滿的,這個時候只能先平息了皇上的怒氣,這樣才……”
林太夫人卻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道:“我不管,有我在,你們別想將我孫子送走。熙哥兒是有錯,但打也打了,罰也罰了,連命都送進去半條,還想他如何。再說了,那端王世子究竟是怎麼死的還說不清楚呢,怎麼能全怪到熙哥兒身上去。”
永寧侯有些無奈的喊了一句:“娘。”
旁邊的陳氏也跟着勸道:“娘,我們就聽侯爺的吧,侯爺是熙哥兒的父親,總不會害他。”
林太夫人聽後,又馬上將怒氣噴到了陳氏身上:“這是你一個當孃的該說的話嗎,你不跟着我一起勸老大就算了,你還同意將熙哥兒送走。那個可是從你肚子爬出來的,是你親兒子,你簡直連後母都不如。”
正在這時,林弘熙卻被兩個小廝扶着,半拖半走的從屋子裡出來,對林太夫人道:“祖母,您不要怪爹和娘了。孫兒這次闖了大禍,差點連累了家裡,孫兒知道錯了,孫兒願意去邊關。”他昨日的時候剛剛醒來,如今整個人都還虛弱得很。臉色蒼白,說話也是顯得有氣無力的。
林太夫人看到他被小廝扶着出來,連忙站起來道:“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傷還沒好呢,你不要命了。”說着又對扶他出來的小廝罵道:“誰讓你們將小少爺扶出來的,快快快,將小少爺扶回牀上躺着。”說着又連忙跟着一起進了屋裡,而永寧侯和陳氏也是連忙跟着進去。
小廝將林弘熙扶到了牀上,林太夫人一邊心疼一邊對小廝叮囑道:“小心些,別碰到傷口,讓他趴在牀上。”
等他在牀上趴好之後,陳氏看着兒子臉上疼得直冒冷汗,臉上也是難掩的心疼。陳氏走過去,拿着帕子幫他擦着臉上的汗,開口問道:“傷口很疼?”
林弘熙一邊咬緊牙一邊搖頭,又強擠出笑容來對陳氏笑了笑,安慰他道:“娘,我沒事,一點都不疼。”
陳氏這下子卻是終於忍不住落了一滴淚下來,半氣半心疼的道:“混小子,生你出來簡直是來挖我的心肝的。”
林弘熙道:“都是兒子不好,老是闖禍,老是給你和爹惹麻煩。”
陳氏道:“那你以後就乖乖的,少闖一些。”
林弘熙道:“我知道了,娘,以後再也不會了。”他吃力的將話說完,接着又轉向林太夫人的方向,道:“祖母,孫兒願意去邊關。”
林太夫人一邊心疼得落淚一邊道:“你說什麼呢,你傷都沒好,怎麼能去,只怕走到半路,命就得丟了。你就乖乖的留在家裡,好好的養傷。”
林弘熙道:“祖母,您不是從小就教我,男孩子就要有擔當嗎。我做錯了事,就應該承擔後果。”
林太夫人道:“那也沒有拿命去擔當的。”
林弘熙道:“祖母,我知道您擔心我。您放心,我一定會讓自己好好的。等以後,以後我回來,我還好好的孝順您。”
林太夫人道:“祖母不用你孝順,祖母要你好好的。”
永寧侯看着這副畫面,心裡也難受得很,不由跟着嘆了兩聲氣。
正在此時,門外的小廝突然進來稟報道:“太子駕臨。”
永寧侯聽了,伸手抹掉兩隻眼角的眼淚,接着便出去迎接太子。
太子已經被人請進了花廳裡,永寧侯進來時,他正揹着門口,站在花廳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永寧侯走過去跪在地上行禮:“叩見太子殿下。”
太子轉過頭笑了一下,然後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喊了一聲:“姨父。”
永寧侯連忙道:“不敢當。”
太子笑了笑,卻也未再說什麼,轉而問起林弘熙:“熙哥兒的傷勢如何了?”
永寧侯回道:“昨日已經醒過來了,太醫說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如今還下不得牀。”
太子又問道:“我可能去探望他?”
永寧侯道:“自然可以。”說着便將太子請進了林弘熙的院子裡。
太子去看過林弘熙,關心了幾句他的身體,接着又叮囑他一些好好養傷之類的話之後,緊接着又與永寧侯一起去了外院的書房。
等進了外院書房,太子問永寧侯道:“侯爺可怪我不曾替熙哥兒說過話?”
永寧侯連忙道:“臣不敢。熙哥兒所受是其咎由自取,且殿下也有殿下的爲難之處。”
在熙哥兒一事上,太子和皇后皆不曾爲永寧侯府說過話,倒是陳貴妃跪在皇帝面前求過情。但在這件事情上,太子和皇后卻也確實不好開口說話。熙哥兒雖算是太子的表弟,但端王世子卻是太子的侄子。太子給熙哥兒求情,結果不一定有用,卻會讓皇上認爲太子沒有兄弟骨肉之情。而皇后則是端王的嫡母,她若開口爲熙哥兒說話,同樣會引起皇帝的不滿。
太子道:“侯爺不怪我就好。”接着又道:“我宮裡有西域進貢來的上好傷藥,治棒傷尤其有用,我已經讓人將藥帶了來,侯爺拿給熙哥兒用吧。”
永寧侯爺拱手道:“多謝太子殿下。”
太子又問道:“熙哥兒去邊關,身上又還帶着傷,這一路上只怕會不太平,侯爺準備讓誰跟着熙哥兒一起去?”
永寧侯自然聽得出來太子所指的不太平是什麼。端王世子是在熙哥兒手上死的,哪怕端王心知肚明幕後的兇手非熙哥兒,但卻也會將一切怪在熙哥兒身上。去邊關的途中,端王只怕會派出人來暗殺熙哥兒,好爲子報仇。
永寧侯道:“我府中養着有兩個人,他們原是我請回來教庭哥兒和熙哥兒武藝的,身手不錯,我準備讓他們兩人帶一些人隨熙哥兒一起去。”
太子道:“我再送個人給侯爺吧,那人原是幫着我做事的,武功和心機皆不錯,讓他跟着熙哥兒去,至少能顧得熙哥兒幾分。”
這個人只怕是太子秘密培植的人之一,太子既然道他能顧得熙哥兒幾分,顯然是有些本事的,永寧侯連忙道謝道:“多謝太子殿下。”
太子點了點頭,接着又道:“侯爺也無需太過擔心,等以後……”說着頓了頓,又接着道:“總有讓熙哥兒回來的一天。”
永寧侯自然知道太子所指的這一天是哪一天,等到太子登基,他自然便能召熙哥兒回來。永寧侯連忙道是。
太子拍了拍永寧侯的肩膀,然後又與他繼續說了一會熙哥兒的傷,接着便打道回宮了。
進了九月,京中已經簌簌的有了涼意,花草漸枯,樹葉掉落。
而這種時候,總是特別能令人惆悵,倘若再遇上離別,那就更令人傷感了。
到了九月初十,永寧侯打點好了車馬和護送的人,將小兒子送出了門。
林弘熙離京那一日,王檀跟着泓哥兒和浩哥兒一起去城門外給林弘熙送行,就連玉臻也一起跟着來了。
林弘熙的傷養了十日,有太子給的好藥在,如今已經好了許多,至少能讓人扶着在地上走了。
浩哥兒平時跟林弘熙最好,看着被人扶着站在馬車旁的林弘熙,很是傷心道:“早知道你會離開京城,我一開始就不應該跟你好的,省得我現在捨不得。”
林弘熙看着他一副傷心得要落淚的樣子,開口道:“別這樣傷感行不行,我以後又不是不能回來。說不定等下次你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當成了大將軍了,到時候你就以有我這個朋友爲榮了。”
浩哥兒道:“你真的是太討厭了。”說着又輕輕錘了錘他的肩膀,叮囑道:“去邊關的路上要小心一點,我可不想聽到你死在半路上的消息。”
輪到泓哥兒跟他說時,泓哥兒則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然後道:“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而玉臻跟他說的話,則就帶着風涼味了。
玉臻用眼睛瞥了他一眼,道:“當初第一次認識你時我就知道,就你這樣調皮搗蛋又膽比天大的性子,遲早有一天要出事的,結果,哼哼,果然是這樣吧。”
林弘熙瞪了他一眼,怒道:“我出事都是你咒我出來的,你等着,等我回來,看我要你好看。”
玉臻很是不屑的道:“等你有命回來再說。可別半路上就讓人給害了,做了孤魂野鬼。”
林弘熙道:“你放心,我命硬得很,算命的說我有九條命的。”
玉臻道:“那就好。”
最後輪到的是王檀。
但沒等王檀開口說話,林弘熙看着她,卻突然眼淚吧嗒的哭了起來,一邊“嗚嗚”的哭一邊道:“檀姐姐,我好捨不得你。”
王檀拿出帕子來幫他擦臉,一邊擦一邊勸道:“好啦好啦,不要哭了。”
林弘熙繼續道:“檀姐姐,我要是不在,你會不會忘記我?”
王檀對他道:“你放心,像你這樣膽大包天的人,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
林弘熙道:“檀姐姐千萬不要忘記我啊,檀姐姐在我心裡就跟仙女一樣,我最喜歡檀姐姐了。你要是忘記我了,我會很傷心的。”
王檀道:“好好,不忘,我以後每天都提醒自己記你一遍。”
林弘熙這才停止了哭聲,然後又望着王檀,道:“檀姐姐,你上次送我的匕首被他們拿走了,你再送樣東西給我。”
那把匕首是行兇的兇器,出事之後自然就被皇上派來調查的人拿走了。王檀一直都挺後悔當初不應該送一把匕首給他,若不然,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王檀想了想,然後將手上的一串珊瑚珠取下來放到他手上,道:“珊瑚可以祛邪避兇,這珊瑚珠給你,希望他可以保你逢凶化吉。”
林弘熙將珊瑚珠戴到自己手上,然後看了看,接着笑着對王檀道:“你放心,檀姐姐,我會一直帶着它的。”
正在這時,一個護衛打扮的人走了過來,對林弘熙道:“老大,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
浩哥兒見到那人,卻有些驚訝道:“咦,熊大,怎麼是你?”
熊大笑了笑,對浩哥兒拱手道:“王七少爺,好久不見。”接着又回答他的問題道:“從今天開始,我們熊狗幫跟着老大混了,老大去哪裡,我們自然要跟着去哪裡。”
此時,一直站在旁邊的永寧侯擡頭看了看天色,然後對熙哥兒道:“上馬車吧,趁着天色還早,早點啓程,也能趕在天黑前到達驛站。”
陳氏走過來,用手捧了捧兒子的臉,紅了紅眼睛道:“好好照顧自己,到了邊關,性子別再這麼莽撞了,記得要常寫信回來。”
林弘熙道:“是,娘,你和爹也好好照顧自己。”
陳氏點了點頭。
等林弘熙上了馬車,陳氏看着漸漸行遠的馬車,靠在丈夫身上,不由大聲的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熙哥兒才九歲。”
而王檀看着漸漸遠去的馬車,深深的嘆了口氣,心中亦是一陣悵惘。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不擅長寫陰謀詭計,所以一寫到這裡的時候就卡文。因爲答應了這個點更新的,所以先將這些更上來。
晚上十點半的更新不另開新章,我會直接放在這一章的下面。
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