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安侯夫人端起桌上青花梅枝的茶蓋碗,用蓋子輕輕拂了拂上面的茶葉抿了一口茶,然後便將手上的茶碗放回到前面的黑漆螺鈿楠木四仙桌上。
坐在對面的原氏看着她,笑着問道:“這是上好的峨嵋雪芽,夫人覺得味道如何?”
彭安侯夫人道:“清醇淡雅,很不錯。”說完接着又問答:“你說有與八小姐有關的事要與我說,是什麼事?”
原氏彷彿一點都不着急似的,端起茶碗先喝了一口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後才問道:“夫人,有時候我看着您,總是不自覺的想到了自己。說起來我們都是子女緣薄的人,膝下都只有一個傍身的兒子。”
彭安侯夫人笑了笑,道:“兒子貴在爭氣,若是不爭氣,生再多也無用,若是能有出息,生一個便也夠了。”
原氏立刻接話道:“所以說姐姐比我強些,一個六少爺比許多人都要強些,都快羨煞我們這些旁人了。”
彭安侯夫人對她這些恭維的話還是受用的,不由愉悅起來。但接着又聽原氏嘆了口氣道:“不過姐姐這話雖說的對,但子嗣總是多多益善的,不說其他的,能讓他們相互有個臂膀也好。只是這兒子我們是生不出來了,那我們便希望這唯一的兒子能給我們多生幾個孫子,您說是吧?”
彭安侯夫人繼續維持着淡淡的笑意,並不說話。
原氏“唉”了一聲,然後面帶傷心的道:“姐姐,您是不知道,妹妹我命苦啊。當初我不看家世也不挑外貌,千辛萬苦選了這麼個兒媳婦,原是指望着她能給我們源哥兒快點開枝散葉。結果她進門快五年了,比她後進門的添哥兒媳婦都生了一兒一女了,她卻連個屁都沒有放一個。她自己生不出來,偏偏還不許別人生。我這幾年不知放了多少的丫頭進我們源哥兒的屋裡,但不知道我那兒媳婦弄了什麼手段,至今也沒個消息傳出來。我這幾年着急得連頭髮都快要白了。我如今可真是後悔死的,當初實在不該選了這麼個既不會下蛋也不賢惠的兒媳。”說着便像是傷心得要落淚似的。
彭安侯夫人實在沒心思聽她說她自家的那些長短,便敷衍的道:“您放寬心,孫子總會有的。”
原氏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然後一副真心爲她好的模樣道:“所以,我是在不希望姐姐最後變得跟我一樣的。檀姐兒雖是我的侄女,但……有些事我若告訴了您,倒顯得像是我故意看不得她好似的,但若不告訴您,我又實在心裡難安。”
彭安侯夫人聽到原氏的話,心裡不由一動,身子往前傾了一點,急忙問道:“可是有什麼關於八小姐的事我不知道的?”
原氏偷偷看了彭安侯夫人一眼,又故意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說了,免得姐姐您以爲我故意誣陷檀姐兒。”說着便是一副爲難不願意開口的模樣。
彭安侯夫人看到她這樣卻反而不着急了,原氏專門請了她出來想跟她說這些事,怎麼可能會不說,如今不過是故作姿態罷了。她將身子往後靠了靠,笑了笑道:“罷了,二夫人既然不想說,那我也不好勉強你。時間不早了,我家裡還有事,就先回去了。”說着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做出要走的態度。
原氏見她居然不問下去,反而要走,又連忙喊着她道:“您等等。”
彭安侯夫人笑了笑,然後轉過頭來問道:“您還有什麼事?”
原氏道:“我與姐姐有緣,實在不願意看到姐姐將來後悔莫及,我想了一下,還是將實情告訴您。”
彭安侯夫人這才又在椅子上坐下來,然後做出洗耳恭聽的態度。
原氏道:“姐姐您不知道吧,檀姐兒她是個早產兒,自小身體就非常不好。從小到大吃藥就跟吃飯似的,她小的時候,稍稍吹點風就能大病一場。她兩歲的時候,不過因爲丫鬟不經心讓她多吹了點風得了風寒,若是別人,吃兩貼藥也就好了,但她卻發了幾天的高熱,然後真正是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您不知道,當時有一度她可真是連呼吸都停了,連大夫都說她去了,結果不知怎麼的,她又活過來了。還有八歲那一年,在金陵老家守孝的時候,她失足掉進荷花池,結果也大病了一場,命也是差點沒了的。至於其他驚險的時候,我就不一一細說了。”
彭安侯夫人是知道王檀的身體比別人弱些的,但卻不知弱到這種程度。彭安侯夫人默了默,但仍是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看八小姐如今的身體挺不錯,跟常人也不差什麼。”
原氏道:“那只是表面上,其實底子上還是缺了元氣的。”說着故作神秘的湊到彭安侯夫人的跟前,悄聲道:“有一年檀姐兒生病,我曾偷聽到來給她診脈的大夫對我那三弟妹說,檀姐兒這樣的身體,以後子嗣上會有些艱難。”
子嗣艱難?
這一句話讓彭安侯夫人的心不由的往下墜,她轉過頭去看着原氏,見她表情認真完全不像說謊的樣子。
彭安侯夫人斂起表情,嚴肅的道:“王二夫人,話可不是胡亂說的。”
原氏嘆了口氣,一副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道:“我知道姐姐您是不會信的,所以我纔會猶豫要不要跟您說。我那三弟妹是最疼兒女的人,這種對檀姐兒以後結親不利的事情,她自然是死死瞞着的,就連檀姐兒她自己都不知道。”
原氏看着彭安侯夫人的眼睛動了幾下,知道她雖仍是懷疑,但多少還是有些相信了。原氏則又繼續道:“我知道姐姐正打算讓六少爺跟檀姐兒定親,所以纔想對姐姐提醒一二。我三弟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是絕對不許女婿納妾的,檀姐兒的性子像她。姐姐僅有臻哥兒一個兒子,先不說這嫡子的重要性,便是姐姐願意退一步,三弟妹和檀姐兒也不一定願意讓六少爺納妾生下庶子。六少爺以後又是要承爵的,難不成讓他以後過繼他那些庶兄弟的孩子。”
彭安侯夫人臉上驚疑不定,心裡有些被這個消息炸懵。原氏見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再急着多說話。
彭安侯夫人沉默了一會,接着打起精神來跟原氏應付了幾句,接着便匆匆忙忙的告辭了。原氏也不留她,熱情的將她送出了茶樓的廂房。
等彭安侯夫人走後,王椒從廂房裡的一扇屏風走了出來,然後問原氏道:“娘,她信了嗎?”
原氏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後端起茶碗喝了幾口茶,然後才答道:“就算不全信,也是已經有了懷疑。”說着又得意的笑了一下,道:“若是我,對這種事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我想彭安侯夫人應該也差不多。”
王椒坐到原氏旁邊,對原氏讚道:“娘,您可真聰明,這樣的辦法您都能想得出來。”
原氏想到那天那個人說的話,不由得意的笑了笑。不管誰想出來的辦法,管用就行了。這樣想着又轉過頭捧起女兒的臉看了看,不由越看越滿意。這麼漂亮的女兒,如今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怎麼看都覺得比王檀要好。
過了會,原氏又聽到王椒問她道:“娘,您說的檀姐兒子嗣艱難的事,是不是真的?”
原氏放下捧在女兒臉上的手,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眼,頓了會,纔回答道:“自,自然是真的,看檀姐兒那瘦得跟紙片似的小身板就知道,她不是好生養的。”說着又重新回過頭來,對女兒道:“你別管這些,你好好想法子讓玉六少爺正眼看你纔是正經。明明你的模樣兒比檀姐兒長得好,才情也比她好,怎麼他的眼睛偏盯着檀姐兒了。”
王椒有些不耐煩的道:“我知道了,娘。”說着又有些擔心的道:“那彭安侯夫人不同意我進門怎麼辦?”
原氏道:“這不要你管,我自有法子。”
另一邊,在茶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一輛翠蓋珠纓的八寶馬車醒目的停在那裡,馬車上,打扮雍容華貴的少婦掀開簾子往茶樓的方向看過去,等看到彭安侯夫人急匆匆的出了茶樓上了馬車,又急匆匆的讓馬車離開,少婦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不明的笑意來。接着便放下簾子,重新在馬上坐正,然後對外面的馬伕道:“回府。”
那馬車一路行到了順王府前,馬伕從馬車上跳下來,往地上放了一個腳踏,接着先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婢女,那婢女下來後轉身又扶着馬車裡面的貴婦下來。
王楨站在王府門前,看了一眼門樑上那個黑匾金漆的順王府牌匾,然後便扶着丫鬟的手進了王府,回了自己的正院。
順王府女主人的院子是個三進的院落,王楨住了第一進。她進了正房,屋裡的丫鬟紛紛屈膝對她行禮,道:“王妃。”
王楨問身邊的丫鬟道:“王爺呢?”
旁邊的丫鬟像是怕她生氣似的,偷偷看了她一眼,過了會才答道:“今日白側妃說她肚子疼,好像是動了胎氣,王爺去她的院子陪她了。”
王楨面無表情,頓了會才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小郡主呢?”
丫鬟道:“小郡主剛剛睡着了,可要奴婢將她抱過來給王妃?”
王楨道:“既然睡着便讓她睡吧,不要去吵醒她。”她話音剛落,秦麼麼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到王楨,微微福了個禮,道:“王妃,您回來了。”
王楨輕輕的“嗯”了一聲,然後秦麼麼便有些欲言又止,眼睛望了望房間裡的丫鬟。
王楨明白她的眼色,開口對丫鬟道:“你們先下去吧?”
丫鬟齊聲道是,然後魚貫而出。最後出去的一個丫鬟則將門也帶上了。
等丫鬟出去後,王楨做到榻上,然後問秦麼麼道:“如何,那個人可找到了?”
秦麼麼道:“找到了,我已經讓人將她帶進了王府,王妃隨時便可以問她?”
王楨點了點,然後道:“希望月姨娘沒有沒有騙我,我孃的死是真的有問題。”
三更在十一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