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太子……達成什麼協議了嗎?”
在飛鸞宮中,裘千夜沒有向任何驚詫的宮女解釋他爲什麼會突然抱着童濯心回來,他只簡單吩咐一件事:“備水,熱水,服侍童姑娘沐浴更衣。”
他檢視過,童濯心身上並無外傷,也叫太醫把了脈,說她只是服了一點麻藥,軟了筋骨,等過兩日麻藥勁兒散去,一切就可無礙。
所有風雨看似來得突然,又在變成風暴前被風吹散,但只有他知道,這不過是暴雨之前短暫的平靜,積聚在烏雲中的閃電,雷鳴,狂風驟雨,都在積蓄力量,頃刻而至。
此時她已經從新沐浴更衣,躺在牀上,臉上的黑布解去,屋中僅有的一盞燭臺被他放得很遠,裘千夜站在牀邊,幫她細心地將衣服疊好。
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她才悄悄問出自己心中的糾結,而裘千夜並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將帳幔放下,自己也脫了鞋,和她並肩躺在一起。手指,輕輕碰到她的,摩挲到她的手腕上。那裡被綁了三天,還有繩子的印痕,他側過身,將她的手拉過來,輕柔地幫她一根一根按摩着手指。
“你這兩天一直被綁着,這雙手的指頭肯定也有些血瘀,我現在幫你活活血,要不然以後彈琴寫字都會不大方便。”
“你不想回答我嗎?”童濯心反握住他的手,“我們之間不是不應該有秘密嗎?”
裘千夜沉默了一瞬,說道:“我和他攤牌了。他不想和我翻臉,於是就答應我把你帶走。當然對外的理由是他先救下了你,爲了保證你的安全和抓住幕後黑手,所以沒有聲張。”
“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交換條件?”童濯心不信。“他千辛萬苦抓走我,一定是想要要挾你什麼。”
“他只是想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不,不會僅僅如此。”童濯心斬釘截鐵地說,“他應該是想激你出手,然後治你一個犯上的罪名,將你直接驅逐和下罪。”
裘千夜哼笑一聲:“應該是吧。”
“所以,他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就放我走?”童濯心動了一下身體,有些急切地說:“若是你答應了他什麼,於你自己利益有損的……”
“我沒答應他任何事。”裘千夜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靜些,“他已經把刀抵在我的心口上了,還有條件需要和我談嗎?”
童濯心一震:“那……”
裘千夜涼涼地說:“我只是讓那刀再扎得更深些罷了。”
童濯心沒有聽懂,卻聽出這句話背後的兇險和絕情,她情不自禁地抓緊裘千夜的手,千言萬語如骨鯁在喉,還未出口,卻聽外面有人慘叫:“殿下!殿下!太子殿下出事了!”
童濯心大驚,倏然要坐起來,被裘千夜一把按住,沉聲道:“今晚無論出任何事,你都不要出去見人。我會說你被劫歸來,心力交瘁,神智恍惚。所以,外面的一切都與你無關!記住了嗎?”
童濯心努力睜大眼睛,看清黑暗中他幽幽涼涼的眼,咬着牙根兒問:“太子出事兒,和你有關嗎?”
他似是挑了一下嘴角:“你覺得和我有關嗎?這輩子,我都不會說今晚之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就像你的失蹤,他也絕不會承認和他有關一樣。”
說罷,他抽出被她緊握的手,躍下牀,跑出房門。
片刻前……
當裘千夜離開崇明殿,裘賦鳴隱隱覺得自己犯了人生的一個重大錯誤。
他平生最恨被人要挾,如今本來勝券在握,竟然讓裘千夜以一個聽來飄渺詭異的理由鉗住了手腳,交出了那本可以將軍致命的一步棋子,這不是愚蠢是什麼?如果剛纔不放他走又如何呢?
不放他,難道就找不到父皇的下落?這傢伙回宮之後到底都做了什麼事,裘賦鳴原本以爲自己安排了那麼多雙眼睛在他周圍,必然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萬萬想不到,他天天盯着裘千夜,父皇卻“不翼而飛”。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突然失蹤?
他大聲叫來負責崇明殿的太監總管,盯得對方渾身發毛,他冷冷開口:“我本來應該下令將你立刻斬殺在崇明殿前的,但是念在你在宮中伺候了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饒下你這賤奴一時片刻,只要你和我說一句實話,我便讓你活命。”
那太監嚇得瑟瑟發抖:“不知,不知殿下要問什麼,老奴一定知無不言。”
裘賦鳴用手一指:“這躺在龍牀上的,究竟是何人?”
太監瞠目結舌:“當然,當然是陛下啊!”
裘賦鳴兩步來到牀邊,用手摸了摸牀上之人的面頰邊緣,用力一撕,竟撕下一張皮製的面具。他提拉着這張面具,丟在太監的面前,怒斥道:“這是什麼?還想瞞我?”
老太監渾身抖似篩糠,牙齒打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張面具,“這,這,老奴真的不知,真的不知啊。”
裘賦鳴冷笑道:“看來不給你點厲害,你是不說實話的。”他從腰中抽出長劍:那是他自從上次刺客入宮行刺之後,就常佩於腰間的。劍鋒一亮,老太監慘呼一聲,一隻斷掌飛出,隨着鮮血飛濺在地上的青磚之上,裘賦鳴剛纔在裘千夜那裡所受的一肚子鬱悶憋屈,都瞬間爆發出來,提着劍走到那老太監的面前,劍尖在他咽喉處抵着,厲聲道:“快說!到底陛下去哪兒了?”
“奴才……真的不知道……”老太監忍着劇痛哀求:“殿下饒了老奴吧,老奴一定幫您打聽出來……”
裘賦鳴冷冷道:“既然你不知道,打聽陛下下落的事情還用你這個狗奴才去做嗎?”他劍尖向下一紮,一條冤魂就在他劍下魂飛魄散。
裘賦鳴提着帶血的劍出了殿門,聞聲而來的其他太監和宮女雖不明殿中內情,但聽到殿內太監總管的慘叫,看到裘賦鳴提着滴着血滴的長劍走出來,一個個都如臨滅頂之災般雙腿軟跪,一邊叩頭,一邊顫抖,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爲自己求活命的機會嗎?但太子是要來殺他們的嗎?他們也不知道。
裘賦鳴環視院內的所有人。這些人裡,肯定有知道父皇爲何失蹤,或者去了哪裡的人,但他該怎麼審問?以死相逼嗎?若這是父皇對自己的安排,則這殿中的人都該是他的心腹,所以纔會將秘密隱瞞這麼久而不爲人知,那這些人中會有人背叛他,說出實情嗎?
如果父皇是被人弄走的,那這裡就有那個人的內奸。是老二?他居然可以在失勢之後依舊手眼通天嗎?還是老三?他在宮中幾時有了偷天換日的能力?若他連這樣的驚天大案都能做下,那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得的?
他越想越驚怒,越想越後怕,此時裘千夜應該已經去了吉慶宮,天!他怎麼會同意裘千夜從吉慶宮帶走人?且不說那密室因此暴露於裘千夜的眼前,最重要的是裘千夜抓住了他致命的把柄,坐實了是他綁架了童濯心的事實。這個事實,足以將他從太子位上拉下來,那他還拿什麼去和裘千夜爭奪人心?
他恨不得拿匕首在自己心口捅一下,不痛,則不能清醒。因爲驟然發現父皇失蹤,剛纔那一刻他方寸大亂,纔會被裘千夜牽着鼻子走。但現在他必須將裘千夜堵在吉慶宮,他要反客爲主,指說裘千夜擅闖吉慶宮,栽贓嫁禍,這樣才能重新將裘千夜打入被動,掐住對方的咽喉。
他立刻振奮起來,對隨行的侍衛說:“看住這羣奴才,回頭交給內宮刑監,我要一個一個地審!”
他匆匆出了崇明殿,獨自一人往吉慶宮趕。他滿心都是要將裘千夜堵在吉慶宮裡,哪怕是堵在門口。
就在他剛剛穿過御花園的時候,突然間風搖花動,手臂猛地一疼,皮肉都似是綻開了,他大驚之下本能地蹲下身子,看清紮在自己手臂上的是一支飛箭。這支飛箭何其眼熟!和上次潛到吉慶宮的那羣殺手們所用的是同一種。
他大驚,放聲大呼:“有刺客!”
他的驚呼再一次暴露了他的所在位置,而後從四面八方,十數枝弩箭穿破黑夜,冷冷地射向了他!
裘賦鳴發狠地將手臂上那枝飛箭拔下,顧不上呼痛,抽出腰上的長劍撥擋射向自己的飛箭。但這些弩箭射得又狠又準,似是飛鷹之喙,要利咬撕扯開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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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裘賦鳴將長劍舞得虎虎生風,卻難抵身前身後的飛箭之密,他已無法喘息,也無法再一次呼救,終於,在他的長劍稍有遲滯的時候,一支飛箭穿破劍風,正紮在他的胸膛上。
他痛得無法呼吸,身體跌倒,又有一枝飛箭從他背後射中,穿胸而過。他陡然從咽喉中噴出一口鮮血。第三枝飛箭也恰巧趕到,貫穿他的大腿,肉屑與血光混雜在箭尖上,裘賦鳴震驚地看着自己身上左突右出的箭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遭遇到這麼嚴重的襲擊。
他依稀聽到有人在高喊着往他這邊奔來,但是,但是,他喉頭咯咯地發出幾聲含糊地聲音之後,就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了。
僵臥在花枝之間,身體佝僂,血染一地。他,已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