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岫媛得到消息便飛一般地趕入皇宮,此時吉慶宮中已是一片愁雲慘霧,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已經換上素服,跪在吉慶宮的殿內和殿外,哭得聲嘶力竭的。
莫岫媛到來時,宮女擦着眼淚,對殿內通傳:“莫姑娘來了。”
莫岫媛輕手輕腳地走到殿裡,迎面可見的就是一具棺木停靈在大殿正中央。香燭紙紮都已備齊,太子妃則軟軟地坐在棺木旁邊,整個人像是被人抽走了骨肉靈魂一般,臉色慘淡到看不出是白是青,一點血色都沒有。
莫岫媛走近幾步,低下身子輕聲說:“殿下,岫媛來看您了。”
太子妃恍惚着擡起頭,一眼看到她,陡然像是活過來似的,一下子撲過來抱住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岫媛啊……我可怎麼活啊……”
莫岫媛的眼淚倏然就衝出眼眶,抱住太子妃軟倒下去的身體,陪着她一起大哭起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太子妃揮着袖子對衆宮女說道:“都先下去。”
宮女們魚貫而出,太子妃一把拉住莫岫媛的手,急切地低聲說:“岫媛,我大概是活不了了,我這幾句心裡話必須要先和你說清楚。”
莫岫媛驚道:“殿下千萬別這麼想,殿下還要好好活着……”
太子妃用力搖頭,“我和太子膝下還沒有子嗣,眼看着這飛雁的皇位是要讓裘千夜來坐了。太子爲何會被害?你可知道那兇手是誰……”
莫岫媛用力握住她的手,咬着牙根兒說道:“殿下,兇手是誰,自有刑部去查,大不了,還有我爹呢,現在您不要妄加猜測,既然這飛雁已經註定是裘千夜的了,殿下千萬不要再生干戈。”
太子妃苦笑道:“再生干戈?我一個婦道人家,還能有什麼本事?我勸過太子多少回了,不要鬧出兄弟鬩牆的事情來,可是殿下堅持認爲裘千夜有異心。如今看來,殿下是對的……”
莫岫媛急道:“殿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這件事您現在有真憑實據和三殿下有關?”
太子妃陡然面目猙獰,嘶啞着喊道:“天下人都有眼,明擺着的事情,太子被殺,他裘千夜登基!這還不夠作爲真憑實據嗎?”
莫岫媛急得也顧不上身份高低,伸出一手去遮住她的嘴,“殿下,雖然是在自己殿中,但說話還是要小心。”
太子妃臉部抽搐,不由得又哭了出來:“我怎麼就不能在自己家裡說句實話了?我這都不能說了,那不是真的要死了嗎?”
莫岫媛柔聲安撫:“殿下,不是不能說話,而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本來就人心浮動,您的一言一行,關係着整個皇宮,乃至飛雁的安危。無論您現在有多悲痛,你還是後宮之主,維穩後宮是您的當務之急。其他的,先不要去想,您現在不是也沒有精力去管了嗎?”
太子妃忽然緊拉着她的手,問道:“你爹呢?莫大人怎麼不入宮?平時太子待他那樣親厚,現在出了事,他卻躲得無影無蹤的。我這裡還有事要問他的!叫他趕快入宮來!”
莫岫媛說道:“出了這等大事,我爹當然要先和刑部一起追查刺客的下落,所以現在他在調派人手封鎖城門,還要防着國中內亂,所以一點都不敢懈怠。他先叫我來陪您,然後稍晚些時候他會再親自入宮來看您,和弔唁殿下。”
太子妃慘淡說道:“什麼追查刺客,刺客明明就在宮中,還要去哪裡追查?也不用他來弔唁,人都死了,還弔唁什麼?上一回刺客殺到吉慶宮的時候,如果他能查到兇手,還會有今日之禍?”
她一會兒怒,一會兒怨,一會兒喃喃自語自怨自艾,一會兒絮絮叨叨傷心欲絕。
莫岫媛陪她說着話,也知道她不是真的要和人說話,只是此時心中積鬱不吐不快,無論面前做的人是誰,太子妃都可以說上許久都不停。
又說了大半個時辰後,天亮了,外面有宮女稟報:“殿下,不少朝臣已經知道了太子的事情,要入殿弔唁。”
太子妃勉力站起,但她瘋癲了一夜,又說了半天的話,渾身已沒有力氣。莫岫媛見她如此憔悴,便說道:“殿下您現在不宜再招待他們,他們要弔唁,是他們身爲臣子的誠意,也不用攔着,您先去休息您的吧,這邊我來照應着就是了。”
太子妃拉着她的手,眼淚依舊簌簌而落,“岫媛,我的好岫媛啊……”
過了午時,莫岫媛送走了一撥又一撥前來弔唁的文武羣臣,自己也有些體力不支了。但就在此時,裘千夜來了。
和裘千夜同來的,還有褚雁翎。
一入宮門,褚雁翎看到莫岫媛臉色發白地站在殿門口,幾步就奔過來,將她一把扶住,問道:“聽說你這大半日都在這裡?身體吃得消嗎?”
莫岫媛立刻不好意思起來,推開他的手:“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別在這兒拉拉扯扯的。”
裘千夜走到兩人面前,淡淡地問道:“太子妃還在休息?”
“是。”莫岫媛看他一眼,“我勸你現在先別去看她,她精神不大好,受不得刺激。”
裘千夜哼了一聲:“該不是在咬牙切齒地咒罵是我把太子殺了吧?”
莫岫媛吃驚地看着他,嘴脣翕動了一下,沒有說出口。
裘千夜微微俯下身,眯起眼看着她:“你是不是想問,這事兒到底是不是我做的?或者你是不是和太子妃一樣認定,這事兒就是我做的?”
莫岫媛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褚雁翎急忙攔在兩人中間,勸道:“好了好了,咱們是來弔唁的,你不要嚇着岫媛。哪有兇嫌還沒抓住,自己先要上趕着去承認的?”
裘千夜抱臂胸前,“我承認與否,都有不少人會懷疑這件事和我有關。不過,也無妨,這世道就是這麼不公平,如果是我死了,大概不會有人懷疑是太子做的。只因爲所有人都認爲我們兩人的死,和令對方獲得的利益相差懸殊,所以,我死,他是清白的。他死,我就是有嫌疑的。”
莫岫媛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輕聲問:“濯心……濯心現在還不知道人在哪裡呢……”
“她在飛鸞宮。”
莫岫媛驚喜萬分:“你怎麼找到她的?”
“要多謝你提供的線索,找到她就沒那麼難了。”裘千夜微微一笑,“不過她現在身體虛弱,還在休息,這邊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她,你若見了她,也先不要提及。她性子純善,我怕她東想西想。”
莫岫媛沉默半晌,說道:“我們倆被關在一起的時候,除了實在不能說的,其他的,都說的差不多了。殿下,您與太子之間的恩怨如何,我們都是女人,不便過問。只是在她心中,殿下的安危是唯一的心神所繫,還望殿下不負她一片情深纔好。至於朝中局勢,明顯已是殿下主持大局。我想朝中所有有識之士都不會希望看到飛雁發生動盪,所以殿下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希望殿下是個襟懷坦蕩的君子,既要賞罰分明,也不會對太子的舊部無因發難。至於太子妃,她剛剛遭遇喪夫之痛,比之一般尋常人家的妻子,她失去的東西之多,殿下您是明白的。所以若是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或者給您看了什麼不好看的臉色,還望殿下體諒。畢竟,您將要得到的,比她失去的,要多得多。”
裘千夜的眸光閃動,脣角似笑非笑地上揚了一下,看着褚雁翎,“我覺得,你似是撿了個寶。”
褚雁翎的嘴角也動了動,溫柔地看着莫岫媛,問道:“今晚你也要留在這裡守夜嗎?”
莫岫媛嘆氣道:“太子妃身體不行,我家和她是這麼近的親戚關係,她又待我不薄,我自然還要留下來的。”
褚雁翎看着裘千夜:“那,不知道殿下是否可以給我在宮中找一處地方,讓我借宿?”
莫岫媛驚訝地說:“那,那怎麼行?你留下來算怎麼回事?”
褚雁翎說道:“於公,我雖是外客,但遇到這樣的大事,外客相助也是情理;於私……我實在是不放心你。”
他這後半句話說得柔情勝水,讓裘千夜聽了都不禁一笑,無視莫岫媛漲紅的臉頰,轉身說道:“好吧,我去看看宮裡還有哪處房子空着,又離這裡不遠,好讓你方便幫忙的。既然莫姑娘說我現在不便進去,就請你幫我在大哥的靈前上三炷清香,以表我的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