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東府門前,幾條人影在夜色中彙集,沒有彼此交流,卻先後依次從正門旁的一個小門魚貫而入。
胡紫衣進門之後方纔定了定神,回頭問道:“裘千夜,你怎麼會突然出現?”
身後那個剛剛進來的裘千夜笑眯眯地說道:“你們這一局大棋,沒有我添彩,還能精彩嗎?”
從他的身後,又有個人閃身出來,也是胡紫衣沒想到的:褚雁翎。
他的眉峰還是堆簇着,對胡家正說道:“看那參合殿的情形,要想平安無事地將我們太子救出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的,那裡的守備貌似並不算森嚴,但其實參合殿內外至少有百人防守。硬闖是肯定不行的。”胡家正說道:“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太子放人。”
“他已經把人關在那裡,前線又逼得那麼緊,肯定不會輕易放人的。”裘千夜笑問胡家正:“老將軍,我們這麼多人就要站在這門房前面說正事嗎?”
胡家正笑道:“兩位貴客,請府內上座!”
……
胡紫衣可真是又驚喜又奇怪,裘千夜和褚雁翎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到了府內一處堂屋裡,衆人分頭坐下,胡家興才解了這個謎:“你們前腳剛走,裘陛下和褚殿下就來了。他們也是要找我們商量潛入宮中打探消息的事情,聽說你們已經先一步去了,就立刻趕了過去。”
胡家正說道:“多虧二位及時趕到,否則紫衣差點就要被發現了。”
胡紫衣撇嘴道:“不是我的錯啊,這是個意外而已。”
“生死之事,沒有意外可言。”胡家正一本正經地說。“今日若非裘陛下機智,你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從宮裡逃走了。”
裘千夜接話道:“南隱狡猾是超過諸位想象的。他肯定早已派人盯着錦靈,所以她殿內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南隱發現,可惜今天沒來得及告訴錦靈一聲,讓她自己再加倍小心,不要惹事。”
“我已經告訴她了。”胡紫衣將自己今天見到錦靈時聽到的一切和衆人說了一遍,大家的臉色都立刻凝重起來。
“果然……陛下的病,來的蹊蹺。”胡家兄弟對視一眼,神色比別人更加陰鬱。
裘千夜明白他們此刻的擔心:雖然明知道太子在作亂宮廷和朝野,但因爲皇帝現在口不能言,令不能行,他們身爲臣子,明知不對也得遵奉太子之命爲聖旨。爲了整個胡家,也不能伸頭對南隱有任何的質疑或反抗。就如胡錦旗此時的尷尬境地一樣。
裘千夜先笑着打破僵局:“兩位老將軍的顧慮我能理解,不過眼下我們可以先想想好事:第一,可以確認錦靈和褚雁德都平安無事,連金碧皇帝也只是被控制,而不是被害,所以事態並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第二,南隱現在雖然逼迫胡錦旗在前線和鴻蒙作戰,但是鴻蒙那邊的周襄也已經和胡錦旗達成共識,所以不會有無畏的枉死。第三,如今我們所有相關人都已經聚齊京城了。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我們這麼多人要是還想不出辦法來對付南隱,豈不是我們太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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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興點點頭:“裘陛下說得對。眼前我們一要把人順利救出,二要不激怒南隱。不過這兩件事若想放在一起幹好……只怕不容易。”
胡紫衣道:“錦靈剛纔一提到南隱,就像提到個可怕的鬼似的,堅持說南隱現在的樣子讓她看了都害怕,說南隱一定會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所以,救人,就不可能不激怒他。”
裘千夜問道:“你剛纔說錦靈打聽到的那個南隱喜歡的那個宮女叫什麼?”
“若涵……貌似是這個名字吧。”胡紫衣看他的眼睛滴溜亂轉,不由得好奇道:“你想在這個女的身上做文章?可惜她已經死了。”
裘千夜卻一本正經地陷入沉吟,不知道在想什麼。
褚雁翎開口道:“我看還是我先去見一見南隱本人,看看有沒有機會說服……”
裘千夜斜睨着他:“那你就是第二個褚雁德,你們兄弟倆還不見得能關在一起。”
褚雁翎豈能聽不出他的戲謔揶揄?苦笑道:“你當我想送上門去等死?但我若是不去,難道生生把人從參合殿中架出來嗎?那殿內外的防守,你也是能看得到的?”
裘千夜眨着眼:“不如我去找他談。”
“你去?”褚雁翎一愣。
旁邊的衆人立刻攔阻:“那就更不行了,鴻蒙儲君已經被困,你這個飛雁皇帝還敢涉險?”
裘千夜笑道:“我今天在他面前已經露面了,他知道我來,但不知道雁翎也來了。所以他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我這邊,只有我先把他的目光吸引到我這邊來,你們纔好騰出手做事。”
褚雁翎還是搖頭:“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沒辦法和童皇后,以及我家岫媛交代。”
裘千夜道:“我又不是說我一定要去送死,我只是和他見個面,敘敘舊罷了。”
胡紫衣看着他,知道他心中又在想鬼點子,便問道:“你想在哪兒見他?總不是在皇宮裡吧?”
“祈年宮……”裘千夜念出這個衆人早已久違的名字。“我若是把他約在那裡,你覺得他敢來嗎?”
除了褚雁翎,大家都知道祈年宮是什麼地方。那是裘千夜當年留在金碧時所住的一座皇家行宮,就在金碧的京城之外,從皇宮到那裡,一來一回,要大半天的工夫。這麼遠的路,南隱會去嗎?
褚雁翎蹙眉道:“以南隱的精明和敏感,他肯定能猜到你是在聲東擊西。未必肯上你的當。”
“所以我們得給他點甜頭。”裘千夜摸着下巴,忽而一笑,對胡紫衣道:“你說‘若涵’這個名字若是再對他提及,他一定會有所觸動吧?”
“若涵?”胡紫衣一驚:“可她……”
“她已經死了。我當然知道。”裘千夜重複着她剛纔的話,“但是死人也有死人的利用價值。”
他看向胡家興,說道:“能不能和老將軍借筆墨紙硯一用?我要給南隱寫一封信。”
胡家興將他領到桌邊,幫他鋪紙鎮好,又親自幫他磨墨。裘千夜說了句“有勞老將軍了”,然後提筆便寫下一封信函。摺好後並未交給任何人,“我若讓你們代交,都得被南隱安一個通敵叛國之名。這信我自己找人送去。不過明天你們務必要留意南隱的動靜,一旦他真的出城,便準備營救褚雁德。錦靈那邊暫且不要動。”
“爲什麼?”胡紫衣不解,“要救還不兩個人一起救嗎?”
“救褚雁德,是我們飛雁和鴻蒙的行爲,如果救錦靈,你們胡家就一定脫不了干係。明天我是調開南隱,不是要殺南隱,所以等他回宮之後,發現褚雁德已經被救走,縱然震怒,也不至於牽連胡家。如果錦靈也被救走了……胡家難逃株連九族之罪。更何況,以錦靈現在的情況來看,南隱對她還留有兄妹之情,只要她乖乖的,就不會殺她,所以也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衆人互相對視,心中都沒有更好的辦法。胡家正道:“我派人在祈年宮附近保護陛下的安全,倘若他……”
裘千夜擺手道:“不用。他若帶着大隊人馬前來,我便一早溜掉不見他了。他若肯隻身赴約,僅憑祈年宮那些太監宮女也幫不了他殺我。我說了,這件事不要胡家人插手,你們自己站得越遠越好。”
胡家興感慨道:“陛下相助之情,胡家上下莫不感念。雖然陛下如今已經是飛雁一國之主,但您和紫衣、錦旗這樣相熟,也是朋友一場,我胡家兒女尚且敢和敵國之首做朋友?怎麼我們這些老傢伙就不敢了嗎?陛下有您的堅持,我們也有我們的堅持。陛下此來是爲了三國的和平,胡家若不能保陛下平安回國,就太無顏面對天下了。”
他看着胡家正,胡家正也對他點點頭,道:“祈年宮附近二十里,有胡家軍的軍營,今晚我便趕過去,調集那邊的人手,悄悄埋伏在祈年宮附近。如果宮內有異常,便立刻帶人進去救駕。”
裘千夜見實在是攔不住他們,便長揖一禮,說道:“我與胡錦旗一向是英雄惜英雄,胡家家風剛正不阿,忠心卻從不迂腐,以前我覺得這是飛雁之禍,但現在……卻是飛雁之福。裘千夜必須向兩位拜上這一禮。”
褚雁翎起身道:“如此說來,我也該拜上三拜,諸位爲了我鴻蒙之事,冒生死之險,我鴻蒙若能平安渡過此劫,必銘記各位之恩,厚報他日!”
三方人,互相以長揖對拜,而後朗聲大笑。
胡紫衣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感慨:不知道越晨曦現在在鴻蒙是否安好?若他此時此刻也在這裡,會說什麼呢?也會相信一人私利與天下大義相比,終究是後者,才該是君子捨生忘死去換取的無量功德和一世該修的正果吧?
……
南隱下令進攻鴻蒙的指令早已送達兩日了。但胡錦旗的大軍似是被“困”在十堰山的面前無能爲力。
兩日兩進十堰山,都被鴻蒙早已安排好的弓箭手偷襲,山上不時滾落的石塊也阻止了大軍行動的路線。縱然兵馬衆多,這蜿蜒的山路,空曠的山坳,還是成了擺在他們面前的一個巨大難題。
施成傑擡頭看着那彎曲狹窄的山路,皺眉道:“胡將軍,既然這道這條路不好走,爲什麼我們總要走這條路?山外竟沒有別的路可以繞嗎?”
胡錦旗不疾不徐地說:“施大人也許忘了,山外那大片的森林中有足以讓人致死的瘴氣,這麼多人一起穿越森林,如果吸進毒氣,死亡會更加慘重。”
施成傑道:“大人當然可是憑武狀元的身份一登龍門的,科舉場上除了武試之外必然還有文試,縱論在各種戰爭中,一軍主帥該當如何改變策略,應對不同地形的戰爭,怎麼現在將軍卻是一根筋似的只會走一條路?”
胡錦旗一笑:“現在施大人就該知道紙上談兵的壞處了。您的兵書背得比我熟,可論實戰經驗,不知道您是否比我更多些?雖然兵者詭道,但倘若只有一條小路,不走這條,難道我們飛過十堰山去嗎?太子催促進攻的命令這麼緊急,倘若是其他時候,我或可以分兵分路而行,可現在只能硬着頭皮走這個獨木橋了。唉,難啊……要不然,施大人若想出什麼好辦法,請施大人教我?”
施成傑滿肚子怒火,又不能接他這句話,眼看大軍還在不斷地往山坳處進發,他問道:“胡大人可曾想過?如果太子的期限已到,我們竟連十堰山都攻不下,您該怎麼向太子交差?”
胡錦旗撓撓頭:“我只能自負雙手,進京請罪了。”
施成傑笑道:“其實哪用這麼麻煩?剛纔大人都說了,兵者詭道。既然之前您曾去鴻蒙赴周襄之宴,爲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胡錦旗側目看他:“什麼意思?”
施成傑湊近些,低聲道:“你看,假如我們送信過去,言明太子已經後悔,願與鴻蒙講和,現在便籤定協議停戰,不過協議地點則要定在我們金碧這邊,周襄若肯前來,我們便趁勢將他拿下!對方主帥沒了,就是烏合之衆,再攻十堰山不就易如反掌了?”
“鴻門宴?”胡錦旗故作思量:“聽着倒是不錯,可我們剛剛進攻兩日未果,就突然要和對方講和,這明顯有詐。地點又約在金碧軍中,你想那周襄是傻子嗎?怎麼肯來?”
施成傑冷笑一聲:“聽起來胡將軍對那周襄還挺了解的。不知道您當初去見周襄,到底刺探出多少有價值的軍情?”
胡錦旗淡淡道:“怎麼?你怕我瞞了你什麼重要的消息沒說嗎?”
此時前方有傳令兵徒步跑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將軍,前面有許多滾木擋住了山路。”
胡錦旗慢悠悠說道:“那有什麼?直接把滾木推開不就是了?”
傳令兵道:“那些滾木足有百餘根,山路狹窄,一時無處可推,要全弄開那個滾木估計得好幾個時辰。”
胡錦旗皺眉道:“這樣啊……那可不好,如果我們全軍滯留在這裡,敵人又從後方進攻的話,可就要被夾死在這山路上了。”
施成傑道:“敵人怎麼會從我們後面來?我們都過不去他們那邊。”
“還是那瘴氣的問題。”胡錦旗聳肩道:“我們沒辦法通過瘴氣,是因爲我們對這一代知之甚少,你與我都是京城來的,這些大軍又是跟禹王借的,但是人家鴻蒙的軍隊可是土生土長,在這裡鎮守多少年了,如何克服瘴氣,說不定他們比我們有辦法。知己卻不知彼,我們怎麼能斷定對方會出什麼怪招?這枕木不會僅僅是爲了攔阻我們的去路吧?”
施成傑哼道:“那咱們難道就此撤軍嗎?”
胡錦旗看着他:“我這不是在等施大人要出什麼奇招嗎?”
施成傑咬着牙也不知道說什麼,他看着胡錦旗似笑非笑的臉,撥馬轉身,自行向金碧軍營返回。
胡錦旗看着他的背影幽幽一笑,對那傳令兵道:“通知所有大軍,前軍變後軍,後軍變前軍,留下二十人清理滾木,其他人現在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