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狗兒氣喘吁吁地抱着一包衣服回來,說道:“胖嬸兒說這些衣服都不怎麼值錢,您給的那十兩銀子根本花不完,還剩了八兩多,讓我給您一併帶回來。”
裘千夜接過衣服和銀子,笑眯眯道:“胖嬸兒真是好人,這一兩銀錠子你拿着,回頭給你奶奶買點心吃。再拿三兩去送給胖嬸兒,告訴她這是我給她的辛苦錢,只是要她記得,日後別人若問起她來,不要說起這件事,也不要說見過我。”
狗兒接過錢,歡天喜地地又去給胖嬸兒送錢了。
老婆子說道:“小孩子還是不要給他那麼多錢。公子您慈悲,願意賞他,可是他要是知道了大手大腳的好處,以後好吃懶做,坐吃山空,這個窮家哪裡養得起他?”
裘千夜沒想到這荒野山村的老婆子也有這樣的見識,便笑道:“他要是回頭把錢給您,就是他知道孝順。他要是自己藏起來不給您花,就是您白疼了,以後也可以少操些心。”
老婆子嘆氣道:“哪裡能爲這點小事就不操心了?自己孩子當爹孃的都疼得不行,更何況我這隔代人?公子的家人也必定很疼您吧?”
裘千夜被問到心頭痛事,語氣也淡了下去:“我母親在世時對我還好,她去世後就沒什麼人喜歡我了。我父親也不大理睬我。”
老婆子嘖嘖嘆道:“這就是高門大戶的不好了,孩子太多,做父母的都顧不過來。不過公子別傷心,很多爹孃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疼孩子疼得要死。越是你們大富大貴之家,規矩越多,就越是如此。”
裘千夜疑問道:“聽您這口氣,似是在高門大戶住過?”
老婆子呵呵笑道:“我年輕時做過人家的丫鬟,我服侍的那家老爺就是在朝廷裡當大官的。那老爺有好幾個小妾,兒子女兒足有七八個,熱鬧是熱鬧,但是麻煩事兒也多。後來老爺死了,家裡的老婆和小妾爲了分財產的事打得不可開交……所以說啊,有錢也沒什麼值得羨慕的,平平淡淡過日子纔是最好。”
“平平淡淡纔是最好……”一直坐在旁邊好像置身事外的童濯心忽然又隨着老婆子的話低聲重複了一句,彷彿這句話觸動到了她。
裘千夜坐下來,握着她的手,低聲說:“是啊,你我一直祈盼的,不也是這樣的日子?”
老婆子看看他們倆人一會兒,笑着問:“請恕我老婆子多嘴,看你們兩人年紀這麼輕,衣服也穿得這麼好,家裡非富則貴,爲什麼跑到這種荒野山村裡,還要去買些市井農家最尋常的衣服換?該不會是逃婚出來的吧?”
裘千夜側首笑道:“讓您猜中了。您可千萬要替我們保密。她爹孃也都已去世了,家裡有個惡親戚,非逼着她嫁給她不願意嫁的人。她一着急,就病了。我好不容易纔把她救出來,一路還要躲着她家人的追捕,今天就在您這裡歇息一日,明早還要趕路。無論誰來問您,您可千萬不要提及見到我們兩人的事情。”
老婆子拍手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樣!哎呀,這大戶人家逃婚的事情以前是聽說過,可沒有真的見過。你們這一逃,公子是連榮華富貴都不要了嗎?你們倆人年紀輕輕,乾淨漂亮,可是若沒有一技之長,日後怎麼謀生?”
裘千夜笑道:“明日事來明日憂,就算是在家中過那榮華富貴的日子,如您所說,變成一個好吃懶做,坐吃山空之徒,難道就能活得有滋味了?人生在世,白手起家也沒什麼可怕的。反正只要我守着她,她陪着我,兩個人在一起,什麼困難都不怕。”
老婆子露出羨慕欽佩的神情,伸出大拇指稱讚道:“年紀輕輕有這樣的膽量和志氣,真是好樣的!公子放心!若是有人來問,打死老婆子都不會透露您半個字兒的!”
“我們要去哪兒?”傍晚的時候,童濯心呆呆地問他。
裘千夜一邊幫她梳頭,一邊說:“去一個沒有壞人的地方。”
“外面有壞人嗎?”她像個孩子似的問:“那,我們要躲起來嗎?”
裘千夜笑道:“暫時是要躲一躲,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用躲了。”他柔聲道:“濯心和我在一起,不用怕壞人,有我在,沒有人會欺負你。你也永遠不要離開我,好嗎?”
“好。”她還是像個乖巧柔順的孩子。“那我們怎麼去那個地方?走路去嗎?”
“不能走路,路太遠,走路的話要走很久,而且你的腳會受不了。我們坐馬車去。”
“那個地方有花嗎?有樹嗎?有水有魚嗎?”
童濯心的連番問題讓裘千夜忍俊不禁:“有,只要是你想要的,無一不備。縱然沒有,我也會給你找回來的。”
“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她傻傻地問。
裘千夜在她的頭頂輕輕一吻,“因爲我是這世上最疼惜你的人。就如你也是最疼惜我的人一樣。”
老婆子在外面問道:“公子,老張頭說明天可以趕車陪公子走,車錢也談好了,幾時出發?”
“天亮就走。”他應了一聲。
從祈年宮中趕出的馬車太過豪華招搖,已經不能用了。事實上,一到青龍山,他就把那輛馬車遺棄在山腳下了。和童濯心來到這裡全靠胡錦旗幫他提前在山腳下備好的另一匹馬,才能得以遠行。如今,越晨曦大概正帶着大批人手在青龍山搜山吧?
青龍山面積不小,要全都搜一遍下來總要個兩三天,等到他們發現他不在青龍山上時,他已經出了金碧的邊境,回到飛雁去了。
是的,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不是去青龍山,那裡地僻山高,極易被追兵圍剿,去那山上根本是自尋死路。既然如今已經和越晨曦鬧到如此地步,他帶走童濯心的舉動不僅是徹底和越晨曦翻臉,也會惹惱賜婚的皇帝,所以,他必須做一件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做的事情:逃離金碧。
只有離開金碧,回到飛雁去,他纔可以保證童濯心的平安。胡錦旗是唯一知道他一部分計劃的人,因爲只有胡錦旗纔可以不受南隱和越晨曦注意的單獨爲他安排離開時所需的馬匹,但就算是胡錦旗,也不會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裡。
他願意相信胡錦旗的友情,但是不敢保證這份友情能夠大過他對金碧王朝的忠誠。更何況,他現在也要做皇家的駙馬了,胳膊肘能往外拐多少?因此一到這村子,他便將胡錦旗那匹馬放了,任它自行遠去,這樣事後就算有人找到它,也不知道他的具體去向。
見童濯心似是瑟縮了一下,他走到窗邊,剛要關窗子,就聽狗兒在外面喊道:“奶奶,有隊官兵到村子裡來找人。”
他不由得一驚:難道他們這麼快就找來了?
他拉開門,那老婆子卻擺着手對他道:“公子不必擔心,我去把他們打發走了就是了。”
此時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火把閃爍,果然有一隊官兵,大概十餘人正往村子裡走,一邊走,一邊挨家挨戶地問:“有沒有看到一對年輕漂亮,打扮得像是富家公子小姐的人到這邊來?”
一路問過去,都說不知道,但是那些官兵一邊問着一邊就到屋裡去搜找一番,確認沒有人才會離開。
只見他們越來越近,老婆子迎出門,站在籬笆牆內拱手作揖:“軍爺這是要找誰啊。怎麼這麼晚了會跑到這邊來?難不成有逃犯嗎?”
領隊的一人居然認得這老婆子,說道:“孫婆婆啊,您老現在住這兒呢?”
孫婆婆眯着眼看着他,笑道:“喲,原來是褚隊長,當年您在胡將軍手下做小兵的時候,咱們還在戰場上見過呢。”
那領隊對身邊人介紹道:“你們別看這老婆婆看上去貌不驚人,可是來頭不小。咱們胡錦旗少將軍都要尊她一聲‘孫婆婆’,她在胡家做事四十年了,可算是胡家的老家奴。”
孫婆婆笑道:“不過是個老不死的死老太婆罷了。你們這麼晚了,這樣興師動衆的,到底是找誰啊?”
褚隊長小聲說道:“越大人的未婚妻被人偷了,這不是撒開了人手,到處去找呢。”
“越大人?”孫婆婆想了想,“是越丞相的兒子,後來在吏部做官的那位越家少爺?”
“正是他。”
“未婚妻怎麼還能被人偷?”
“誰知道呢,反正他和太子是好友,所以立刻請太子調撥人手到處找人。”
孫婆婆再笑道:“找人是應該的,不過褚隊長麻煩賣老婆子一個面子,這屋裡只有我兒媳婦,她病着,在牀上躺着呢,衣衫不整的,不便見人。我這裡反正是沒見到什麼小姐公子的,若是見到了,就叫我兒子回頭給你們送信兒去。如何?”
褚隊長猶豫一下,看了看屋內的燈光,“只怕……不好和上頭交待。”
孫婆婆拉過他的手,往他手裡塞了一件東西,笑道:“咱們都是在胡家當過差,做過事的,你看我一大把年紀,這麼點面子都不肯給嗎?”
褚隊長用手掌心捏了一下,感覺到那大概是一錠一兩左右的銀子。他對這銀子多少倒是不在意,只是他親眼見過胡將軍都對孫婆婆很是客氣,這樣的老奴在大門大戶裡有的時候都能抵得上半個主子的威嚴,雖然現在出府了,但是如果胡家繼續惦念她的好,他這裡惹了她,讓她告到胡將軍那兒去,就實在是沒什麼好果子吃。
於是他想了想,便笑着收回手,說道:“好吧,既然家中有病人,我們也不便打攪。這就走了。您老好好歇息吧。”
孫婆婆千恩萬謝的將他們送走。轉身回到房門口,小聲說道:“公子放心吧,他們已經走了。”
裘千夜推開窗戶,“沒想到婆婆還是胡家的家臣?那婆婆一定認得胡錦旗了?”
孫婆婆的笑容裡有幾分驕傲:“本來這點事兒不值得張揚,只是既然讓公子聽到了,也就沒什麼好瞞的。我其實是錦旗少爺的奶媽。是看着他長大的。”
裘千夜更是訝異:“這還是真是緣分,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這樣的大人物。我與胡錦旗也是至交好友,這次也是他幫我備馬逃走的。”
孫婆婆一聽,更覺得裘千夜親切,“錦旗少爺自小就是個熱心腸,愛結交朋友,又喜歡幫助人。我早就看着他是個好孩子,真不知道以後哪家的好姑娘能嫁到我們胡家去。”
裘千夜一笑:“這一點婆婆就不用擔心了,胡錦旗已經有了好姻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