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竟然擅自去了金碧?”當裘千夜聽到褚雁翎告訴他的這個消息時,也是頗爲震驚。“此時此刻,他難道還相信金碧人能和平解決此事嗎?”
褚雁翎也很無奈:“皇兄是鬼迷心竅,一開始就拿着越晨曦那紙空白手諭當寶貝,總覺得南隱爲了能順利登基,一定會賣好給鴻蒙。再加上他認定我和你走得這麼近,飛雁就是我的靠山,所以他一定要拉攏住金碧做自己的靠山,以保住他在父皇心裡的位置。”
裘千夜揉揉眉心,“剛愎自用比起無知單純更可怕。只怕他這一去,就要被扣在金碧回不來了。”
褚雁翎說道:“父皇已經命人悄悄去金碧探查情況了。這幾日他還有書信回來,應該……暫無大礙吧?”
“應該和事實不見得相等。眼前的局勢瞬息萬變。”裘千夜看到門口又是一騎快馬來到,苦笑道:“不知道又是什麼消息,只怕不是好消息吧?”
送信的使者進客棧後向褚雁翎行禮,那是一名飛雁的士兵,他遞上一封信函,說道:“周統領從十堰山送來加急軍情急報!”
褚雁翎和裘千夜對視一眼,心裡同時在想:果然!
褚雁翎拆開信看了一眼,神情凝重。
裘千夜湊過去看,只見信上所寫:十堰山外有金碧軍隊出現,人數衆多,不下萬人。此軍隊距離兩國界碑已在三裡地內,頃刻便可越境而入,如何應對,請速定奪。
褚雁翎問那士兵:“這封信給陛下送去了嗎?”
“同樣的內容,周統領一式兩份,另一份已經送去益陽。”
褚雁翎看着裘千夜:“該來的還是來了。金碧這樣肆無忌憚,氣勢洶洶,應該就是爲了他們自己定下的三日之期。此時若讓越晨曦回去……”
“金碧若陣前殺人,越晨曦現身不現身都沒有任何意義,如今不是胡清陽還死了嗎?一樣可以賴到鴻蒙頭上。”裘千夜思忖道:“十堰山……那裡接壤的就是齊漢州,所以金碧領兵的應該就是胡錦旗。”
“胡家現在不是正被南隱冷落,爲何這麼大的事情會讓胡錦旗領兵?”褚雁翎不解。
裘千夜想了想:“胡錦旗被派到齊漢州時都不允許他帶太多的胡家軍,既然有萬人出沒於十堰山外,很有可能那人馬也不是胡家軍的。距離齊漢州最近的,且有如此兵量的只有棉城。棉城駐紮的是禹王和他的兵馬。”
對於禹王這個名字褚雁翎已經不意外了。胡清陽不就是出自禹王門下麼?
“這麼說是禹王借兵給胡錦旗的?”
裘千夜搖頭:“應該是禹王借兵給南隱,南隱將人派給了胡錦旗。”裘千夜一笑:“這可有意思了,我看胡錦旗若真是帶兵之人,一定帶得心不甘情不願,誰願意帶着別人的兵馬打仗?明顯有被迫之情。”
他說道:“這樣吧,我去十堰山親自見一見胡錦旗,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先不要輕舉妄動,你那邊想辦法先把你皇兄接回來,縱然金碧這一仗不能避免,也不能讓鴻蒙的皇儲被扣在金碧人的手中吧?”
“你要去十堰山?”兩人的身後響起童濯心的聲音,裘千夜轉身,正對視上童濯心焦慮的眼神。
他一笑,伸手拉過童濯心:“你不是說過相信我可以阻止戰爭的發生嗎?我不能辜負你的期待啊。”
童濯心緊緊咬着下脣,握住他的手,低聲說道:“去十堰山,有危險嗎?”
“不會有危險的,我只是去見胡錦旗,老朋友敘敘舊。”
童濯心苦笑道:“你倒會安撫我,你覺得我會信?眼下的情勢,朋友兩個字敵不過一道聖旨。胡錦旗和你關係再好,也是要聽金碧皇帝和南隱太子的。”
裘千夜柔聲道:“那胡錦旗也不至於和我翻臉,我只是去試試看能和他談到什麼程度,談不好我見機就走就是了。”
童濯心聳聳鼻子:“你倒想走,那時候是你想溜就能溜的嗎?別以爲我沒聽見,如果南隱連鴻蒙太子都會扣留軟禁的話,你去……更是送上門的美味,纔不會放你。我和你一起去!”
裘千夜爲難道:“我一個人去還能進退自如,你要是也去……”
“我和錦靈的交情總強過你和胡錦旗吧?錦靈肯定跟在胡錦旗身邊,若是你們談不攏,我和錦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她無論如何不會爲難你的。”
褚雁翎在旁邊聽着,感慨道:“這回一直要麻煩你們牽扯其中,真是過意不去……”
“你這話聽了就不真心,還是收回去吧。”裘千夜回頭笑着,一把將童濯心攬在懷裡,“明知道這回我們三國是拴在一起的馬紮,飛不了你們鴻蒙,也跑不了我們飛雁。眼下我只需要你和鴻蒙國主確定一件事:飛雁是友不是敵,而金碧是敵不是友。若是講和不成,翻臉開戰,鴻蒙可不能瞻前顧後,左右逢源。而且十之八九金碧是要翻臉的。”
“這個道理我當然知道了。”褚雁翎嘆氣道:“我心裡早有準備,父皇那邊我會去說,而且留給他思考的餘地已經不多。南隱若真的對我大哥不利,我想父皇也絕不會再束手退讓。只是我真的不明白,南隱爲何要在自己還未登基之前就這樣咄咄逼人。如此步步緊逼的和鴻蒙、飛雁過不去,是想在登基前就立威於天下嗎?他就有如此自信,可以將鴻蒙和飛雁壓制得沒有還手之力嗎?”
裘千夜沉吟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許越晨曦知道……”
……
胡紫衣一覺睡醒忽然一驚,恍惚着忘了自己身在哪裡,思緒還沉在越晨曦被火焚燒的那一夜,整個人騰地一下就坐起來了。
“怎麼了?”坐在她對面的那個人好像也被她嚇了一跳,笑着望着她。
她怔怔地看着他回神兒,眉眼,笑容,都對。是越晨曦。是的,她差點忘了,他已經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過去的噩夢終究是一場噩夢,她這個從來不信鬼神的人甚至還感謝上蒼恩典……
“沒事兒。”她也回以一笑,手邊還緊握着隨身的寶劍。那劍鞘在她身子動時碰了一下腰袢處,噹啷一聲脆響。
她一怔:不記得自己腰上有什麼可以發出這響聲的東西啊。
低頭去看:竟然是一塊小巧的玉佩。
“這東西哪兒來的?”她問得有點傻乎乎的。
越晨曦笑道:“自然是我給你掛上去的。是我家祖傳之物。”
她又呆了呆,倏然就臉紅了。
這個……算定情,還是定親的信物呢?
她張張嘴,想問,伸頭看他正坐在桌邊寫着什麼,自己倒躺在牀上睡大覺,原本下定決心說要保護他的,怎麼竟然睡得這麼沉?她一邊下地,一邊說道:“你要寫什麼,你說我來寫就是了,別又牽動你後背的傷口。”
“這件事,只能我親自執筆,不能代筆旁人。”他淡淡回答,寫得很專注認真。
胡紫衣走過去一看,像是一封家書,再細一看,真是驚得連最後一絲睏意都沒了。他寫的竟然是一封絕筆信!
她一把將紙扯過來,怒道:“寫這個東西幹什麼?這麼不吉利!”
“別撕!”越晨曦太瞭解她的脾氣了,上次連太子送的密信她都敢撕,連忙伸手攔住,“這信非寫不可的。”
“爲什麼?”她的五官都皺了起來,滿臉的不同意、不喜歡、不贊成。
越晨曦也只得端起認真的面孔看着她:“你知道我們越家的人很多吧?”
“那又如何?我們胡家人也多。”
“但胡家不指望靠你光宗耀祖,越氏家族的興衰榮辱都系在我一人身上。”
他的話一下子觸動了她,瞬間有些明白了。
“我如果死了,越家會有很多麻煩,而且家族由誰來出面掌管,家業由誰來繼承,若沒有明確交代,整個家族勢必引起一場天翻地覆的內亂。我娘年紀大了,又是婦道人家,她沒有這個本事震懾四方。如果我提前留有一封信將一切安排妥當,或可避免家族不少悲劇。”
胡紫衣聽他說得有理,可卻很是心酸,眉毛皺起:“你既然想得這麼清楚明白,當初爲什麼要故意派人殺自己?難道那時候你就不想想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了?”
他苦笑道:“那個時候……也許是覺得生無可戀,四大皆空。”
“怎麼現在又在乎起來了?”
他望着她:“因爲心有牽絆,便有掛礙。因有掛礙,便有各種擔心懼怕。”
胡紫衣心情激盪,脫口道:“既然如此,就更要想着怎樣好好活!想什麼死後的事情!”
“原來你也怕提‘死’這個字……”他含笑道:“我以爲你百無禁忌。”
“那要看爲何而死。爲國家盡忠,爲百姓全義,死得其所,就不怕這個字。爲一己私利,枉送性命,這個字就不值一提!”
越晨曦定定地看着她:“你若是男兒身,當衝鋒陷陣,浴血沙場,縱然四海昇平,也該有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纔對。可惜,是個女兒身……”
胡紫衣一笑:“我原本和你想的一樣……不,也不全一樣,女兒身也能做到你說的那些,盡孝、盡忠、盡義,本不分男女。你以男女分而論之,是你狹隘了。”
越晨曦朗聲笑道:“天下敢和我一再嗆聲的女子也就是你了,日後可有我的苦日子要過了。”
胡紫衣哼一聲,握緊腰間那枚玉佩,嘀咕道:“也由不得你後悔了。”
他眼睛一亮:“答應了?”
她在身上摸索着,“我也沒有回禮送你……”平時不喜歡什麼簪環首飾的,連個耳墜子、戒指什麼的都沒有。摸了半天,摸出一個小飛鏢,六角星,銀質的。“這是我防身用的暗器,平時也不怎麼用,好在我學不來人家淬毒那種陰狠歹毒的做法,否則都沒辦法拿來送你了。”
她一笑,遞給他:“上面刻了我的名字。”
越晨曦接過來,只見其中一個星星角刻着“衣”字。他一邊笑問道:“我把它放在哪裡不會扎到我自己?”一邊又小心翼翼地將這枚銀鏢放入了自己隨身的香囊袋裡。
“好了,私事說完,該說公事了?”他一眼便看破她一肚子的話要說,也不再和她繞彎子了,“我看童濯心之前和你嘀嘀咕咕了好久,必然是想讓你來問我的話,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胡紫衣沉吟片刻,開口道:“關於南隱……他這樣肆無忌憚,有悖常情地非要和鴻蒙和飛雁過不去,是不是另有內情?”
越晨曦道:“我若說我不知道,你信嗎?”
“不信。”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們兩個縱然不是朋友,也應該是知己。他制定計劃之前,不可能不跟你說原因。”
“表面的原因當然會說,但是骨子裡的理由……我不敢去想。”越晨曦苦笑道,“肆無忌憚,有悖常情……這八個字的定義下得真準。我只能和你說,南隱和他的父皇之間有心結,有不和,所以皇帝陛下要做的,便是他可能會反對的。皇帝陛下雖有野心,但行爲謹慎,而南隱……野心,膽量,都比他父皇更高一籌。”
“他就不怕打虎不成反被虎傷嗎?”胡紫衣不解地問,“就不怕飛雁和鴻蒙聯起手來對付金碧,讓他的江山坐不安穩?他壓制胡家,提拔無能的施成傑,凡此種種,都不是一個聰明人應該所爲。他是瘋了嗎?”
越晨曦笑道:“這話你該去問他,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胡紫衣怒道:“現在你還說這種混賬話!他算哪門子的君?我看他就是個瘋子罷了!”
越晨曦的心底忽然一震,想起在參合殿前南隱和自己所說的張太妃之死……南隱爲了殺一個已經老朽的仇人,不惜生生將對方餓死,猜想着張太妃生前可能遭遇的種種折磨,即使是他自認自己也曾心硬如鐵,對無辜之人下過狠手,也不禁要不寒而慄……
張太妃是南隱的仇人,南隱用非常人的手段殺她報仇。但除了張太妃,還有誰是南隱的仇人呢?裘千夜嗎?不,裘千夜只是一個礙眼的敵國對手罷了。站在南隱的立場去想,他現在最該恨的人……或許是他的父皇?
他突然打了個寒噤。是的,皇帝之病,來得突然而兇猛,病倒之後能面見皇帝的人越來越少,南隱除了包攬政務之外,幾乎杜絕了所有人去看望皇帝。這……其實是一個極不尋常的行爲。
自古以來,這樣做的儲君一般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儘快的將帝王取而代之。
而這個可能性若放在南隱身上,是否一切便能說得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