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席處,各宮佳人紛紛向皇上行禮,入席。
當雲若踏入那片豔紅之地時,先前的熱鬧似乎驟然化爲一片寂靜。
王公大臣、後宮嬪妃遠道來客,無一不將視線投向這一身清雅的女子身上,引得衆人一片詫異轂。
先前進入的女子,各個都是華麗錦袍,婷婷毓秀,而眼前這按說當是極其狼狽的慕家的廢后,竟在一步踏入的那一刻,凝住了所有人的心銓。
面前的她,臉色淡潤,雙眸寧靜,眼角處染了的上揚的藍暈,帶了絲遠看不可褻玩的冰美。
在她身上,沒有華麗多彩的鳳舞裝,僅着一身點了琉璃的雪色絨裙,配上這星星點點正落得雪,當真如同從畫中走出那般,而那交疊纏繞的冰藍色腰環,更是時而泛着流彩幽光,如沁入深海,如劃過冰魄,不沾染塵世間任何的污濁。
這……這還是當年那費盡心力,萬般打扮的廢后慕雲若嗎?
如此這番,就像是盛開的一朵雪中白蓮,傲然,獨立,帶了一世的清凜。
霎時間,周圍的萬千粉黛幾乎都變爲了濃妝豔抹的凡夫之人。
所有人都有些怔然,當真是再識不出眼前之人究竟是誰,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爲之靜默,彷彿誰也不願打破那冰雪般的安靜,便是連寧北凡也驚的說不出話,瞠目結舌的看着這如此打扮起來,竟這般傲美的女子。
是了,她這一番的美,不再是過去豔麗的傾國傾城,而是一種自骨子裡改變的,傲然獨立,睿智冷靜的慧黠之美。
嘆栽,嘆栽,他識女子無數,竟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竟也有如此被吸引的時候。
一時間,他的心緒也有些複雜,不禁.看向那上座的明黃之人。
是那個人,一手將她綻放至此,只可惜……
這一邊,夏侯靖輕輕動了下眸,不由漠然動了下脣角。
就在雲若解開披風,向自己這方走來的那一瞬,他深如淵的俊眸中,亦是劃過了一縷驚訝,撫着扳指的指尖也有了些許的停頓。凝視她的眼神中,更是有着千絲萬縷的情緒。
這個女人的自骨中滲透的這番驚豔,他早便知道。
只是唯一沒想到的是,時至今日,她卻已然站在了自己遙不可及的另一端。
微風淡淡,卷着星雪。
雲若走到那萬人共仰的紅地中央,一改了先前的落寞,反而籠上了一層寧謐與冷靜,然後接過小太監託來的酒杯,雙手捏着,昂首望向面前的他,道:“慕雲若,祝我東衛,來年鴻運暢通,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有自身稱謂,沒有官銜品階,只有“慕雲若”三個字,那便是她如今可以給他的一切,也是唯一。
慕雲若的敬酒,霎時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曾經的執手相伴,如今卻是一上一下,衆人皆是在觀望,觀望着那含着千萬意味的敬酒。
夏侯靖深望着她,靜默半響,亦端起手上的酒杯。
幽風再過,撩起了她與他的發。
周圍一片寧謐,彷彿在這天旋地轉中,只剩下了她與他兩個人。
然後同時揚起了酒杯,將那冰冷的苦澀引入口中,而在這一時,她與他,仍舊相望着彼此。
千言萬語想說,卻只能化爲最終的沉默。
總想着這杯酒,若是可以永遠喝不盡,該有多好。
只是,世間總歸不會按照人的渴望而行,有開始,就會有終結。
當最後一滴流入,指尖微顫,她與他,這才緩緩將那杯子挪開。
那時,雲若微微笑了,第一次對他笑得如此乾淨,如此甜美,如此留戀。
只是這笑容中的五味,似乎只有她才能體會。
於是倏而轉身向着席間而走,決絕,又一如既往的倔強。
當那唯一的笑容消失的那刻,夏侯靖的心頭驀地被一陣撕扯。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楚,是那般真實。
但他不能說,不能留住她,只能靜靜的看着她的背影去了那方,深眸微動,化爲了最後的沉寂。
而那邊,望着雲若決然離去的徐夙瑛卻是揚了揚脣角,拿着酒杯的手,輕輕捻動,亦看向這自己鬥了這麼多年的女子。
最後一曲,好好的舞吧,皇后娘娘。
舞完這曲,你與皇上的羈絆,也就徹底的斬斷了。
不過……那時候,你也不用再心痛了……
她輕笑,一杯入肚,或是回憶起了過去的一些事,妖媚的眸中,也是流露了一抹深深的沉寂……還有冷漠。
但當她再次擡眸的時候,卻又追回了先前的森然,尤其是看到了那正向着雲若這邊,與她擦肩而過的人後,脣角弧度便是更深了。
入席處,遲來的姜鳳貞正挪着步子而來,看到雲若之後,雙眸霎時充滿了動搖,她啓脣,急於想說什麼,卻被雲若輕阻。
“這種時候,竟然來遲,快去給皇上行禮吧。”雲若言道,微微動了下脣,就像是過去那般彷彿只是在開個小小的玩笑。
姜鳳貞緊緊咬脣,痛苦垂下眼眸,低喃:“是我……太無能了。”
“很快,姜家就不會再這麼被動了。”雲若淡語,輕輕的拍動了下姜鳳貞輕顫的肩膀,然後如盈雪那般離開了她的身邊。
姜鳳貞心中一片酸澀,轉頭看向那離開的雲若。
慕雲若救了姜家,但姜家……卻連拿解藥,都會被徐家按的寸步難行,甚至連她都被軟禁在了家裡。
“對不起,慕雲若,對不起……”姜鳳貞不停在最終念着,忽用指尖抹過自己的眼眸滲出的些許溼潤,然後深吸口氣,步步沉重的向着皇上,還有皇貴妃的那方走去。
當她停在徐夙瑛面前的時候,雙齒幾乎快被自己咬碎,但回眸間看到坐在下面也是一臉苦澀的姜路後,姜鳳貞終還是緊緊咬脣,向在徐夙瑛的腳下,低下了頭……
徐夙瑛不禁哼哼笑起,眸子更是染了愉悅。
終於,各宮行禮,便在一股看不見暗潮洶涌下結束了,但衆人似乎發現一件至關重要之事,那就是自慕雲若行完禮後,皇上或多或少便有些沉默了,對後面幾宮的進獻,他不過就是點到爲止,稍稍示意。
皇上心中究竟在想寫什麼,竟連下面伴隨皇上多年的大臣們都無法猜透。
就在這時,張保走到夏侯靖身邊似乎說了什麼,夏侯靖眼瞳驀的一動,又低聲回了幾句,隨即張保便匆匆離了中庭。
當然,這一細微之處,誰也沒注意到,因着沒過多久,夏侯靖便拿起酒杯起了身,對着下面所有羣臣低語:“除夕宴,愛卿盡情盡興。”
言罷,便先一步一飲而盡,衆臣隨飲,其樂融融。
半響,當夏侯靖將酒杯自脣邊移開之際,他便漸漸凜了眸子,道:“各宮,獻舞。”
四字一落,所有人霎時瞪大了眼睛。
是了,是了!
今日來此,與其說是單純欣賞除夕獻舞,不如說是來看看慕家何去何從!
衆人稍稍交換了下眼神,各有所思。
文榮亦是眸子輕動,而徐夙瑛則是揚了揚脣角,悄然又獨自飲了一口酒。
該來的時候,總是會來的,縱然先前多麼風光無限,待那結束的一點,也都會洗去一切的塵埃,最終留給衆人腦海的,不過是最後那殘破而哀憐的畫面。
那一刻,姜鳳貞,憐香,寧北凡……等等等等,幾乎所有的人都將視線落入那已然入席的盈白身影,然而讓他們出乎意料的是,那邊的她,在聽見那“獻舞”二字時,僅是長眸微動,抖了抖袖旁衣角,反倒比周圍任何人都來的平常。
夏侯靖亦投了視線在她身上,遂即刻轉身回了上座,彷彿是每多看一瞬,心中都會無比動搖。
隨着夏侯靖的回座,衆賓客這才透了口氣,送去凝重的氣氛,暫且先欣賞了其他宮的舞,順道也藉此機會看看是否有心生美人,再得了皇上的青睞,說不定,當真會有人因此一飛沖天。
不多時,一個嬌媚的女子緩緩踏着流彩步飄渺而入,身後帶了一連串的綵衣宮女,一見就是宮廷中最爲美豔的開場之舞——蝶舞。
樂師奏樂,四處一派歡慶。
女子費盡心力向着上座的夏侯靖獻媚,望得到君王一眼相望。
結果一曲幾乎快是舞完,夏侯靖都一言不發的僅是捏了酒杯飲了一口,視線偶爾擡開,卻也是在深思什麼那般,根本沒將一絲一毫的注意放在那舞碟之人的身上。
衆人輕輕搖頭,而那女子亦是努了嘴,一臉的委屈。
然而這時,卻僅有一人在旁輕聲讚了一句:“舞姿甚美。”
四字一出,女子愣了一下,衆人皆愣了一下,心中悶想這慕家廢后,究竟是知不知道,若是讚了這舞,或許女子會被納入皇上後宮?
其中臉色最是沉了一下的,當然還要數夏侯靖,然而今日,他卻似乎並不想與這急着將自己推到其他女人懷裡的女人計較什麼,彷彿是在那帝君的心中,正有着其他的憂慮,甚至時而會看向側面,彷彿是在等待着什麼。
雲若不經意瞥見,清眸中透了一抹淡淡不解,但很快便被她沉下,繼續安靜的欣賞着舞者之舞,同時亦承受着來自於不遠處文榮的視線。
她沒有回看她,僅是感覺,那抹視線,帶着一種極爲複雜的情感。
接下來,是一位武將千金來獻舞,獻的竟是戰場上最喜好的鼓舞。
沒一會兒,中庭上便爲了一大圈紅谷,幾名紅衣女子繞在旁邊,不停的敲打着鼓點,三下一重,三下一輕,當真帶了種沙場的氣勢。
緊接着一名看來有些傲慢的凌厲女子便一步跨上臺,舞動了長鞭,盡顯風華,當然,她也同上一位女子那般,盡着自己最大努力想搏君王揚脣一笑,只是在偶爾用視線撩過雲若的時候,會投以不屑的目光。
慕家廢后,誰人不知?彷彿是在用一種輕蔑告訴她,早該安分守己的在冷宮呆着了,皇后嬪妃的位置,還是讓給她們這些年輕的女子比較好。
這麼明顯的意味,雲若豈會不知,但她仍是擡眸靜靜凝望,亦是淡淡輕喃了一句:“鼓舞,果真是好。”
紅衣女子一時愣了下,或是被雲若眼神那一瞬的深邃震懾住,於是緊忙收了視線繼續自己舞蹈,繼續吸引帝君的注意。
然而如此之舞,卻也同上一位女子一樣的命運,夏侯靖只是視線輕過,仍是心事重重。
這一時,雲若忽覺哪出不對,清亮的眸中染過了一絲狐疑。
夏侯靖,心中有事。
是國事,家事,君臣之事,與其他女子的相戀之事,還是……與她有關之事?
不由的還是在心底爲他擔憂着,且忍不住的,有些孤芳自賞。
已然與夏侯靖如此決絕,他又豈會再心念自己。
或許,他早已將心中對她那點微薄的情感,整理的乾乾淨淨,只有她一人,還在如此心如刀絞。
她不經意苦笑了一下,然後拿起手中杯酒,用力飲入。
有時候,真是不如醉了來的痛快。
就在這時,憐香抓了雲若的腕子,道:“主子,別喝了,已經五杯了。待會兒還要獻舞……”
憐香說着,忍不住的哽咽了。
如此一說,雲若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喝了這麼多,忽然輕哼一聲,緊忙抽回了被憐香握住的手。
這時憐香才發現,自家主子在邱福客棧受的傷,至今還沒好,或許每走一步,都是痛苦難忍。
憐香不禁又有些難過,看向了上座被皇上百般憐惜,連稍稍絆倒都會去扶的徐夙瑛,整張臉都痛在了一塊兒,顫聲說道:“皇上什麼都不會到……主子,主子就快……竟然還對那個皇貴妃這般……”
“大好日子,別哭喪着臉。”雲若輕言,揉了揉憐香的發,然後深吸口氣,道,“皇上就是皇上,喜歡哪位妃子,便是皇上的選擇。”
“主子心裡明明難受的緊……奴婢知道!”憐香鼓着嘴,用力抹了把臉,使得臉上的淡妝一下子就花了。
而對面坐着的姜鳳貞看向雲若,亦是一片心痛不敢直視,伸出手緊緊抓着身邊姜路的手。
然而見了這兩個生離死別的人,雲若淡笑。
或許此生來這一遭,還真是遇到了可相伴的好友。
倒是值了。
就在這時,禮部的小官悄悄走下來,在雲若耳畔低語:“慕主子,該是您獻舞了,還需準備什麼嗎?”
雲若輕搖頭,道:“不用,孤身便好。”
孤身一人,單獨來,單獨走。
或是意會出如此含義,姜鳳貞與憐香的眼眶更紅,淚水徑自就流了下來。
慕雲若的最後一舞,一代皇后最後的驚豔。
姜鳳貞緊咬脣,心中愈發自責,指尖幾乎捏碎了手中的絲絹。
雲若搖搖頭,終是扶着桌案起身。
當衆人知道接下來將會是慕雲若獻舞之時,先前的喧鬧,皆是戛然而止。
那份獨有的清傲,再是撩過了每一個地方。
而後她就這樣,孤身一人,徑自走到了中央,盈雪落在了她的肩頭,髮梢,然後化爲一抹流光,消失的無影無蹤。
周圍霎時一片譁然,因爲宮廷獨舞甚少,誰也不知這慕雲若究竟是想用這種方法來演繹這出舞蹈,若是連前面幾人的舞都無法震懾,那麼所謂皇后之名,也就從此自衆人腦海中消失殆盡,慕家也會顏面盡失。
前面幾位美人見慕雲若自己一人上來了,不禁紛紛掩脣輕笑,眸間無不透露着對慕雲若的輕蔑。
相貌傾城又能如何,這是獻舞,一個人能舞出個什麼大風大浪,恐就是知道自己一無是處,所以乾脆放棄了。
思及此,那些年輕的美人再是低眉笑起,彷彿在看一場天大的笑話,而全場賓客或多或少都收了些許那竊笑的影響,幾乎沒有一人看好眼前的慕雲若,皆是低低笑起,私語傳來,無一漏掉的落入雲若的耳畔。
而她僅是莞爾一笑,不深不淺,並沒多少動容。
不過,亦有例外。
無論周圍的人如何議論紛紛,夏侯靖的神情似乎始終都沒有變過,他在凝視着她,是今夜第一次如此目不轉睛的直視,指尖仍是在摸索這那雕龍玉扳,時而眉心不經意輕擰,掛了一些淡淡的思緒。
“慕娘娘您是準備獻什麼舞?”這時,禮部那小官悄然走近,或是覺得現在這氣氛,和當時報給禮部的宮廷舞不大一樣,心中不免有些擔憂,於是又壓低聲音喚道:“慕娘娘……”
雲若聞言,對他淡淡一笑,道:“寒冰雪舞。是一個人教我的,也是我會的唯一的一支舞。”
一言落下,衆人皆是一驚,似是根本沒人聽過這種陌生的宮廷舞。
然而夏侯靖眸子亦是微微一動,指尖扳指陡然一停。
寧謐間,唯有一曲古琴之音,緩緩而來。
且見雲若垂下眼眸,指尖撩起,忽而揚動,霎時間天降落雪,如銀如沁,灑滿了天地萬物。
這一刻衆人皆驚,誰也想象不到那彈指一揮間,竟會有如此絕美的一幕落入眼簾,夏侯靖亦然,擡眸看向那黯然的夜空。
先前那些還在嬉笑的女子同是一驚,難以置信的看着周圍的一切。
一曲舞蹈,竟撼動了天地,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雲若微笑,綻放如蓮,閉上眼,輕轉舞步,長髮捲起空中,散開如屏。安靜又充滿了一種華麗的傲然。
時而陽剛,時而柔美,繾綣間飄散着如戀人般讓人揪心的情感。
衆人不禁被那舞奪去了一切的注意,不禁是因爲那伴着雪的舞姿憐美動人,還因爲……那猶如雙人的舞中,竟嵌入了皇上很久很久前在當太子時,爲先帝獻的劍舞!
究竟要情入多深,才能將皇上的每一個動作,都記得如此清晰。
下意識的,夏侯靖放下手中的杯,今夜第一次站了起來,始終沒有任何多餘神情的俊臉,終於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殤,或是在他的腦海裡,亦是回憶起那夜親自帶着她舞的那一曲。
那夜,也是如此的雪夜。
只是他沒想到,她最後的舞,竟是學會了他的步子。
“慕……雲若。”夏侯靖喃喃而語,雙手越攥越緊,長風掃動了他的發,引了一份淡淡的思念。
而那一邊,看到了慕雲若這一舞的姜鳳貞亦是一愣,因爲她知道,皇上從來不會將這支舞教給任何一個人,若是他教給了慕雲若,證明在皇上心裡,是有她的……是有這個女人的!
而她,竟告訴慕雲若,避開皇上,不能愛上皇上,生生的隔斷了這份情愛。
姜鳳貞雙手捂着嘴,模糊了一切的視線。
她究竟犯了多少錯,她究竟要多對不起慕雲若!
然而這一刻,再多的悔恨或許已然再沒了意義,因爲,因爲當這一曲寒冰雪舞結束的時候,慕雲若將再也記不得皇上,將再也記不得這塵世間的一切一切。
思及此,姜鳳貞雙手掩面,幾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旁的文榮見了這支舞,也有了一絲詫異,那黯然的眸中,飽含着一種難以說清的情緒,只是選擇撇過頭,一杯又一杯的飲着那苦澀的酒。
樂聲不止,飄渺四周。
很快,便到了這隻舞的最後。
當那抹盈雪的身影漸漸歸爲了沉寂,當那雙凝望着他的雙眸漸漸閉上,彷彿一瞬間都陷入了一種沉重的寧靜。
衆人議論紛紛,都不知道爲何慕雲若突然停在了這裡,不走不離也沒有說話,唯有知情幾人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
只聽憐香突然起身大喊:“主子,主子!!”然後哭着喊着就要往臺上擠,卻被侍衛生生攔下。
而那邊的姜鳳貞也是一時忍耐不住,突地低喊一句:“慕雲若!”
周圍一下子因爲這兩聲痛喊變得***亂起來,甚至有人也跟着起身來看,而那樂師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於是停了撫琴。
在這偌大的中庭中,很快就只剩下了一片一片的混亂之聲。
慕雲若怎麼了,慕雲若究竟怎麼了!
寧北凡亦是知道事情進展的不好,於是即刻起身要將雲若護起來,夏侯靖亦是好像在等什麼,眉心漸漸擰起,即刻說道:“將慕雲若帶回透雲閣,馬上。”
嚴成一聽,左右看看沒見張保的身影,於是急忙應了,迅速跑到雲若身邊,差了太監要將她帶走。
然而在這一片混亂的時候,卻還是有一個人,安靜的彷彿什麼都知道,揚起酒杯晃了晃,對着下面的文榮示意。
文榮見狀,卻沒了心情與她慶祝,僅是閉上了眼睛,陷入了同樣的沉寂。
徐夙瑛哼哼低笑,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如看好戲般看着那邊。
時候也差不多了,待會等慕雲若再睜開眼的時候,只怕就只是個什麼都不記得的瘋子了。
今日這一舞,甚是美好,就當是最後留給慕雲若的了。
“呵呵……”徐夙瑛輕輕笑起,放了酒杯亦起了身。
想必,待會兒還要再做一場姐姐妹妹的大戲,少不了流眼淚呢。
想罷,她動了動脣角,便提了裙襬向着雲若那邊趕去,同時忽的換上了一張緊張兮兮的臉。
夏侯靖滿心焦躁,見張保急急忙忙的拿着一個小盒回來了,夏侯靖眼瞳一縮,彷彿一直在等的東西已到,於是接過那盒子,二話不說就開始往雲若那方走。
然而他才走了三步,當一片雪,緩緩落在雲若肩頭的那一刻,閉了許久的眸,終於動了動。
“雲若!”夏侯靖忽的咬了牙,急忙又加了步子。
而徐夙瑛一見,脣角弧度越來越深。
快了,快了,她就要見到慕雲若瘋癲的那一刻了!
“主子,主子!!”
“慕雲若,慕雲若!!”
周圍忽然變得更爲緊迫,憐香終於甩開侍衛,然後連滾帶爬的向着雲若撲去,姜鳳貞亦然,顧不得身上那華貴衣袍,拼了命的也向着雲若跑去,衣角帶翻了桌子,激起了一陣轟響。
那些賓客各個目瞪口呆,只剩一頭霧水,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只知道,或許有什麼會即將掀起一場天翻地覆。
是了,慕家,是慕家!
慕家存亡就在這一瞬之間,若是慕雲若真是出了什麼事,慕家從此便斷了血脈,再也不可能東山再起!!
想到了這一層,衆人皆是上前,彷彿想第一時間看清這慕雲若接下來的一切。
終於,慕雲若緩緩擡開了被落雪覆蓋的眸,睫毛上的一層白霜,染動了斑斑寧謐。
這一刻,徐夙瑛的眼中泛着璀璨,袖中指尖也期待的一點一點攥起,脣角的笑容越來越不加掩飾。
慕雲若完了,慕家要完了,從此之後,慕家……
然,就在心中的那句話還未說完的這一刻,徐夙瑛倏然立在了原處,雙眸瞪得滾圓,腦中霎時變成了一片空白。
只見當那雙眸完全擡開的時候,清凜之中根本不見絲毫的瘋癲,反而透着一股超然的冷靜,黑亮之中,還映着她那一臉怔然的神情。 щщщ ⊙тт kǎn ⊙Сo
徐夙瑛猛的向後退了半步,而文榮也因爲看到了如此眼神,驀然從自己的座上站起,雙眸瞪得極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這……這怎麼可能!!
慕雲若明明當着她的面喝下了散魂湯的,怎麼……怎麼……
“怎麼,雲若的舞,竟將大家引至如此了嗎?”雲若倏然勾了勾脣,然後凝視着不遠處的徐夙瑛。
徐夙瑛聞言,又是退了半步,完全不知哪裡出了問題。
爲什麼,爲什麼慕雲若沒瘋,爲什麼!!
夏侯靖亦是突然止住了步子,雙瞳微動,一陣流光竄入。
那一瞬,衆人徹底怔在了原處,也均是滿心不解。不解慕雲若明明沒事,爲何所有人都如此緊張?
這邊憐香算是徹底驚住,趴在地上一臉的木訥,姜鳳貞也是杵在原地,瞪大眼睛根本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但是,那臉上不經意的壞笑,那眼中目空一切的清凜,除了那個可惡的,清醒的慕雲若之外,又會有何人有如此眼神!
慕雲若沒瘋,慕雲若真的沒瘋!!
或是突然鬆了神情,姜鳳貞倏而癱軟在地上,但是下一瞬她卻突然想到了徐夙瑛,於是即刻轉頭看向了那側。
果不其然,此時的徐夙瑛已然明確的意識到慕雲若沒瘋,所以匆匆回了上座,拉過高旬在交代什麼。
那僅僅幾字的口型,令姜鳳貞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即刻告之徐將軍,聯名上奏彈劾姜家!
“怎麼辦,怎麼辦……”忽然的危機襲來,令姜鳳貞措手不及,六神無主的看向雲若。
徐夙瑛狠狠一笑,森冷的看向下面的雲若,那眼中的殘酷彷彿是在告訴她,她徐夙瑛不會輸,姜家還在她手裡!
既然她沒有瘋,那麼就別怪她讓姜家替她下地獄!
沒了姜家,慕雲若還是什麼都不是!!
慕雲若,你永遠都不可能贏過我,不可能贏過徐夙瑛!
或是看到了徐夙瑛眼中的瘋狂,雲若略有深意的揚了揚脣。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整個中庭倏然陷入了另一種混亂之中,所有人的視線似乎均從雲若身上轉向了另一個地方。
不多時,便聽一個有些慵懶的聲音道:“微臣來遲了,還請皇上恕罪!”
隨着那個聲音,一股沙場上的血腥陡然席上!
狂風捲起了盈雪,突然將這一片寧謐粉碎殆盡。
那一霎,不光賓客驚住,徐夙瑛驚住,姜鳳貞驚住,便是連夏侯靖的亦是多了一絲沉寂。
唯有云若,低下了眸子,脣角始終噙着一抹微笑。
而緩緩走來之人,就這般站在了雲若身後,在那抹雪白之後,透出了一圈黑紅色的身影,俊逸卻充滿了邪肆。
如此這種突然震懾的氣氛,讓衆臣幾乎都不敢直視,而且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那個離經叛道,連皇上都無法收服的人,此刻竟會站在這中庭之中。
半響,只見夏侯靖霎時眯了眼,一字一定道:“皇甫驍。”
皇甫驍聞言,擡頭看向前方,恭敬行禮,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聞言,夏侯靖眸子輕動,衆人亦是驚詫不已。
先帝欽點的大將,還從未拜謁過皇上!
如今,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居然臣服於夏侯家!
這一刻,衆人或是忽然想明,幾乎是在一瞬間都將視線集中在了那被皇甫驍護在身前的女子。
慕雲若!
難道,難道皇甫驍竟投身在慕家門下!
如此混亂,如此一波又一波的驚詫,令所有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
慕家,還是那個已然被打到谷底的慕家嗎?
慕雲若,還是那個被人踩在腳下的廢后嗎?
究竟是什麼時候,一切好像都變了!
只見雲若幽幽一笑,視線微動,看向那邊的徐大將軍。
當他看見皇甫驍毅然站在慕雲若身邊的那一刻,即刻抓住了高旬的胳膊,然後對着徐夙瑛搖搖頭。
如若姜家有了中山穆王做靠山,徐家,便只能放手了。
那一霎徐夙瑛猛的站起身,咬牙看向了面前仍然安靜的看着她的慕雲若。
她忽然明白,原來先前的一切都是慕雲若在做得戲,爲了迷惑她的雙眼,她用姜鳳貞做誘餌,又在剛纔那一舞前,當真裝作快要離世那般。
原來一切一切,都不過是一道瞞天過海之計!!
慕家活了,姜家活了,慕雲若亦毫髮無損,還多了中山穆王這個靠山!
慕雲若竟做到如此,短短三天,才短短三天!!
雲若只是勾脣淺笑,眼中劃出一道幽幽利光,然後不動聲色的啓了脣,無聲說了一句話:“作繭自縛,滿盤皆輸。”
徐夙瑛雙瞳猛的一縮,血絲蔓延了眼白,絲絹被無聲的撕裂,而那顫抖的脣亦一字一定的在匿聲喊着那三個字:“慕雲若!!”
而在旁邊似乎已然明白了所有一切來龍去脈的夏侯靖,突然間斂了神情,只低喊一句:“今日除夕宴散了。”
言罷,他倏然跨了步子,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便將雲若拉向了中庭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