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伊哼笑一聲,靠近,當那略有驚慌的臉龐完全映入那雙金眸之時,夏侯伊用指尖勾勒了雲若的脣角,然後只道了三個字:“夏侯伊。”
態度上忽然的轉變,讓雲若心上忍不住的一緊,清澈的雙瞳也冷不丁的蒙上了一層詫異的光暈轂。
夏侯伊,要用自己與她交換?
或是看出了雲若的動盪,夏侯伊冷不丁的輕笑一聲,送下手,輕語:“本王的意思是,你,其實是需要本王的,對嗎?在找尋慕家的途中。”
“啊?……啊。”雲若恍然,一下便正了神色,心中稍稍鬆口氣,“王爺是這個意思。銓”
“你,腦中認爲的是什麼?”夏侯伊又問,金眸中悄然劃過一縷趣味的饒光。
雲若看出夏侯伊是在有意無意的拿她逗趣,知道定是初晨時自己的事態深深的烙印在了夏侯伊的心中,於是忍不住的有些懊惱,然後擡頭擰眉而道:“王爺莫要再拿雲若開心,雲若可是會當真的。”
她的本意是想讓夏侯伊認清眼前是誰,然夏侯伊對於她的話,卻是回以靜默一笑,“本王倒是想看看,你當真的樣子。”
“我——”雲若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候忽然察覺,夏侯伊與夏侯靖最大的不同,在於夏侯靖總是被她氣得七竅生煙,而自己則是總被王爺玩於掌心之中不知如何逃脫。
於是她索性閉了嘴,沉默了下來,錚錚看向夏侯伊,也避免說多錯多。
對於她的反應,夏侯伊倒並不覺得枯燥,反而像是將她的想法摸透了一樣,淡漠一笑。
然後他不再刁難於她,直接將話題轉回剛纔,且見他指尖輕輕點了點桌上那被她畫過的地圖,說道:“本王所謂交換,你應該明白的。”
雲若眸子微動,聯繫起方纔夏侯伊所言,隨即輕笑一聲,只道了一聲“明白”。
如今既然她提出了闖入衆兵圍守的城,定是隻有她心中知道怎麼從那裡突破,而既然王爺說自己可以拿來交換,便是明擺着告訴她,他已經知道她接下來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
但是明白歸明白,關於這個交換的答案,雲若卻有些愁眉不展,抿了抿脣,有些疑惑與深思。
夏侯伊明明是知道她不是過去的慕雲若的,究竟這種信任來自於哪裡,而且一個前一刻還說着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的男人,此刻竟能笑得如此溫柔的在與她開着玩笑戲弄着她。
總覺得哪怕是遊走在人心之中的她,唯獨夏侯伊,卻完全摸不透。
他對於自己,究竟最真實的想法是什麼?
終於,雲若忍不住擡眸看向夏侯伊,錚錚而問:“雲若實在有些不明瞭。其實憑藉王爺的智慧,就算不走這條道,也會有其他的方法,而且王爺也知道,雲若選這個地方,雖然在雲若心裡確實也是最上策的地方,可雲若選擇此地,也不全然是這個原因,是有云若自己的思量在內。這筆交換本就是王爺吃虧,爲甚王爺還要選擇雲若的想法?”雲若眸子微微一眯,“王爺莫不是……在可憐雲若?”
同樣的問題,生生丟回給了夏侯伊。
且見夏侯伊脣角漠然的勾動了些許,或是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
然而,他的答案,卻與雲若之前的報恩之說完全相反,只道了一個字:“是。”
雲若心上一梗,難以置信的怔了一下,隨後忍不住有些失笑,不,根本就是笑出了聲,而後再是擡眸看向這個仍舊平靜無比,雙眸毫無波瀾的俊美男人,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血脈終究是血脈,無論是在夏侯靖的身體裡,還是夏侯伊的身體裡,都流淌着來自同一個皇族的血。
“王爺可是因爲雲若佔了先前慕雲若的身子,所以才這般對待我?”
毫無疑問,夏侯伊又是回了一個字:“是。”
“也就是說,所謂交換,根本就是沒的談的?”
這一次,夏侯伊回了兩個字,言簡意賅:“沒錯。”
雲若眉心更緊,不知爲何,怎覺得此刻的王爺,嘴上的語氣冰冰冷冷,可雙眸中,卻滲透着些愉悅……
或許,是她的錯覺吧。
莫名的,心底的那絲倔強本性悄然爬上了心頭,雲若與夏侯伊直視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終於,五指覆在那地圖上,驀地一攥,拉到兩人面前。
雲若沉聲說道:“王爺確定要用雲若的策略?”
“確定。”夏侯伊答,琥珀色眸子中始終倒映着雲若的清秀臉龐,脣角時而噙了笑,很淡,淡道幾乎看不清楚。
雲若眸子下意識眯動了一下,又僵持了許久,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有些苦笑的說道:“王爺的話,雲若似乎真的沒辦法反駁。”
爲什麼,她也不清楚,許是因爲過去藏存在慕雲若身體裡的一些心情,也許是因爲夏侯伊對自己來說是幾乎可以用生命去交換的存在,是她現在這個慕雲若的恩人。
不由的淡淡笑了一下,轉頭重新將地圖展開,五指自上劃過,扯平,然後對着夏侯伊道:“雲若查過,這裡,之所以是兵城,總會是有些原因的。”雲若說着,又稍稍在那圖上城池之地點了幾下指尖,然後回眸看向夏侯伊道,“此處名叫河鳶城,看似平常,但卻還有一個別名……”頓了頓,輕輕吸氣,而後一字一定道,“東衛鬼城。”
見夏侯伊並不驚訝,且仍是輕撫手臂漠然的看着她,雲若便也動了動脣角,說道:“看來,王爺早便知道了。”
“或許吧。”夏侯伊淡淡回答,然後依舊用着那雙金眸凝視着她,道,“誰讓,那是最貼近西陵與東衛交界的地方呢。”
雲若心頭一頓,眸子漸漸沉了下來,彷彿陷入了另一種思緒之中。
是了,正如她所言,她選擇河鳶城的理由,不僅僅只是因爲這裡是最佳位置,而是因爲……這裡同樣也是西陵與東衛的交界,也就是說,在穿過河鳶城後,便會到達那個常年血雨腥風的戰場,也是當年慕閆杉突然間消失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方纔在高俊口中她所聽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也與這裡有關。
那就是,殘卷中的中卷和尾卷。
唯有進入到河鳶城,才接近真正的慕家的秘密。
這一趟出宮,一定要探出慕家手上真正的籌碼是什麼,否則……今後可就不好辦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與王爺的目的大致相同,那就是先破了這城的城主,邢峰,纔是。
她若是在宮中看到的書上沒有記錯的話,那人,便是自小幫着夏侯靖一起奪下皇位的,因着能征善戰又忠心耿耿,這才被派來堅守交界主城的人。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對他們一行人,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主。
正如,夏侯靖一樣。
雲若擡頭看向夏侯伊,或是不由想到同一件事,在兩人的神情中,都不經意透露了些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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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南書房。
房間有些幽暗,暗到只能看到一抹修長而冷漠的身影倚靠在了窗旁。
深邃的眼眸凝望着皇宮內如同他一樣冷漠的建築,負在身後的手時不時會用指尖輕輕摩挲下套在拇指上的玉雕扳指。
不多時,靜靜的被推開了,寧北凡有些沉重的走入,然後低聲說道:“皇上,咱們派的人已經向着他們往他們的方向去了。可是裕親王似乎早有準備,但凡行徑的路線全部被抹去了痕跡,而且還刻意製造了許多亂枝混淆,雖然還需要些時日,咱們這邊的人若是查到所在,會飛鴿回城。”
“是嗎。”夏侯靖沉聲而言,語氣中聽不出絲毫的情感,深眸微動,“那就再加派人手,想從朕的手中逃走,也不會是那麼容易的。”
說到這裡,夏侯靖好似倏而想到什麼,緩緩轉身向着寧北凡走來。
屋外蒼白的月光愈發曜過這逐漸走出之人,冷峻的臉上漸漸也罩上了一層同月色那般沉冷的寒意,每一步都染着一股懾然,便是連寧北凡都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氣息,於是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
半響,那人終於來到了門口,戴着扳指的拇指輕輕抹過自己的下脣,狹長微睜的黑眸中撩着沉寂的潭湖,然後淺聲說道:“對了,許久沒去探探老朋友了。明日準備一下,朕,要出趟遠門了。”
“遠門?”寧北凡心上一緊,忽然意識到什麼,“難道,皇上要去——”
“朕要去看看這個多年未見的好友,邢峰。”夏侯靖再語,然後輕哼一聲,負手自一臉怔然的寧北凡身邊交臂走過,帶起了陣陣寒冷,而那一瞬寧北凡不經意轉頭看向了這位摯友,卻發現在夏侯靖的深眸中,再是找尋不到任何的情感。
然後他離開,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唯剩下蕭瑟冷風,一下又一下的擺動着寧北凡的衣角。
夏侯靖吃下的那藥,對於他來說,確實是救命良藥,然更確切的說,然說白了,那藥也還有另一個名字。
“忘情丹。”寧北凡輕聲念着這聽起來俗不可耐的名字,然而它所給予的,卻遠比這個名字要可怕殘酷的多。
記憶裡明明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個自己曾深愛過的女人,然而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卻被狠狠的封死在新湖的最底。
真是想不到,這種東西,竟是自己親自給小靖吃下的。
說到底,或許做了孽的人,是他也說不定。
寧北凡長嘆一聲,眼神中略微的有些落寞,也有些不經意的深邃,彷彿是在想着什麼,回憶着什麼同樣也不爲他人所知的屬於他的秘密與痛楚。
袖中指尖緩緩攥起,然後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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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沙漏,一晃一天一夜轉瞬即逝。
自那夜夏侯伊決定前往河鳶城後,雖然經過了下面人激烈的反對,可是其實他們心底都知道,這條路雖險,卻確確實實是一條返回南雪山最快的捷徑。
終歸在東衛王朝所能覆蓋的地方待久了,早晚都會被發現。
十年裡朝廷軍增強不少,他們幾人雖都是當年隨着王爺南征北戰的將才,可是一拳難敵四手,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返回到朝廷軍根本無法靠近的南雪山,再是重整旗鼓,到時朝廷軍便也不過就是些殘兵敗將罷了。
不過,說是這麼說,夏侯靖的可怕之處,十年前所有人都領教過的。
王爺唯一的對手,王爺親自教出來的,比他出手還要更狠的弟弟。
當然,這都是前後話,總歸一句,那就是思量許久,其他人也漸漸都接受了雲若所提的事情。
冒險過一次河鳶城,冒險從老虎嘴裡搶一塊肉。
也就是說,這一次,不能硬來,只能用計。
這一日早上,憐香正在房裡忙忙叨叨的給雲若擺弄着裝束,畫了眉,染了暈,一點絳脣,難得也換下了一身純素的衣裳。
若是想入河鳶城,就得無聲無息的入,所以喬裝打扮自是必然之事。
半響,終於是結束了一早上的工作,憐香雀躍的大呼一聲:“主子,主子,看看怎麼樣!!”
一夜都在想着入城如何做事的雲若在憐香給她梳妝時,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半夢半醒指尖,就在剛纔,彷彿是已經進入了沉睡。
一聽憐香這聲咋呼,雲若忽然驚醒,然後疲憊的按壓了下額頭,道:“好了嗎?”
她就知道,這些繁雜的裝束不適合她,當真是費時費力的很。
不過,她倒也不排斥打扮,終歸女人也還是女人。
於是雲若對着鏡子左右看了眼自己,眉眼微動,確實有一些驚豔。
憐香的手藝,確實是不錯的。
鏡中的自己,與上回除夕夜的裝扮完全不同,暈角染了微微的藍,不濃,卻顯得清爽怡人。
髮髻是單環髮髻,配上一直藍白色的釵子,獨有一番風味,低頭再看自己身上所配的着裝,是一套精幹而且大氣的白衣,緊束身上,修長曼妙的身形顯得更加利索,同時白衣的每一處邊緣,都有銀藍色的錦穗搭配,環在身上,與眼角處的藍暈和成一系,再是增添了一份寧謐。
最後,就是那抹錦繡藍色束腰,將雲若的衣衫整齊的勒住,伴着她那披散在後的長髮,怎麼看都是如雲如海的美人。
大氣,沉穩,寧謐,還帶着如冰霜一樣帶了些寒冷的,遠看而不可褻玩的冷傲。
對於這個裝束,雲若很是喜歡,輕輕的敲了下憐香的額心,道:“真不錯的。你也好好打扮下自己,咱們此行都是別族來的,你總不能一身宮裡的衣裳。”
憐香吐了吐舌,自是知道,於是接道:“好了,知道了主子,您就先出去看看王爺他們吧。”
雲若輕笑,點頭,起身推門而出。
隨着門縫的拉大,雲若站定,莞爾一笑的看向其他已經收拾好的人,而後道:“王爺呢?”
染離上下打量了雲若,一番驚豔,然後猛的晃了晃神,說:“王爺這就好。”
正說着,就聽到不遠處夏侯伊那邊的門,突然響了一下,然後就被緩緩的推開。
隨着裡面之人緩步而出,雲若的眸子霎時動了一動,脣瓣若有若無的張開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