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眼眸突然擡開,夏侯靖抿脣,一把用劍撩開了簾布從車上走下,雙步落定,站穩,然後緩緩擡眸看向面前一個正在滴着水,潮溼而飄動着陣陣寒風的枯洞騸。
一陣哭聲,女子的哭聲,隨之而出。
夏侯靖往前走了幾步,步履穩健,絲毫不覺懼怕,反倒是隨他而來的些是從,各個抽劍對象洞口,警惕的不行。
見夏侯靖欲進入,侍從們即刻驚慌說道:“皇上,還是先讓屬下進去探探吧!看看是什麼妖邪——”
“不用了。”夏侯靖開口打斷,深眸墜了些看不透的心思,“這個聲音,朕熟悉的很。”
言罷,夏侯靖便揚步邁入,只是在跨入前的一霎還是忍不住有了一絲絲的躊躇鉿。
並非是怕,而是在心底,恍然盪出了一抹雪月般的清澈笑容。
他有預感,正如寧北凡所言,進入之後,將會將一切都改變。
終於,他還是踏入了其中,擡眸間,被一陣地獄般的黑暗籠罩,四處都有水聲滴落,在洞中聲聲迴盪,冷透了心間。
忽然,一個如墨般沉寂的深潭映出,水波輕動,將周圍石壁晃得時而邀過水光。
一股有些刺鼻的藥味漸漸迎來,倒是香,可是卻並不讓人覺得喜歡。
夏侯靖一步一步靠近深潭,鞋尖無意碰了石子,落在了潭中,撩開一絲輕波,圈圈迴盪。
突然間,哭聲戛然而止,潭水變得異常躁動,陣陣浪花激起,像是不遠處有人正因他們的到來而驚恐。
潭水源頭,漸漸傳來了靠近的聲音,彷彿有什麼正在接近。而後驀然有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探出,似是在摸索岸邊的人,指尖白皙修長,沾染了水露,透着晶瑩的色澤,但又因過於無色,顯得很是蒼白。
“寧……”一個淡淡的聲音緩起,聲音蕩在洞中,而這個聲音,也同樣是剛剛那哭聲的來源。
夏侯靖看着那正在摸索的指尖,深眸蒙上了一層暗淡的霧,遂走近,半蹲了身,漸漸將自己帶着扳指的右手放在那指的前面,且輕輕握住了那抹纖細。
那人輕輕摩挲,指腹滑過冰冷的扳指,彎過了環,輕輕轉了一圈,而後猛的僵住。
“朕,來接你了。”夏侯靖開口,而那手的主人聞聲,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馬上就像逃離,可是夏侯靖卻徑自抓住了那手腕,突然一個用力。
水聲忽然響徹了整個山洞,一個妙齡女子突然破水而出,長髮飛舞,將那潭中之水散開成蓮。清秀的臉上蒼白無色,傾城的雙眸毫無焦點,蒙罩着一層空洞。
夏侯靖眉心微動,然當他將視線移向眼前女子的身體時,深瞳猛的一縮,震驚到幾乎不能再言語。
生生被撕扯開了一個無法癒合的傷口,此時還在滲着血,看起來就像是條條醜陋的盤蛇趴在那盈白的肌膚之上,且明顯是中了奇毒,色澤黑暗,可怖,讓人毛骨悚然,而那傷口上裂開的痕跡,也是那般的熟悉。
塔劍。
慕閆杉……
無冤無仇,爲什麼慕閆杉會親手殺害青蓮?
是因爲私下有怨,還是爲了替慕雲若保住皇后之位?
忽然間明白了寧北凡的話,夏侯靖的雙齒愈咬愈緊,而那被強硬拉扯的絕美女子,卻是渾身發着抖,什麼也看不見的在那裡儘可能的用耳朵辨識着聲音,然而即使眼睛看不見,卻也泛着一圈紅色,是哭了,哭得幾近絕望。
顫抖的脣,緩緩張開,然後用着生澀的語氣喃喃輕喚:“皇……上。”
太久沒有聽到的聲音,讓夏侯靖的眸子愈發的沉重,他深吸口氣,緩緩而痛苦的將那顫抖的人兒擁入懷中,撫過她的發,疼惜的說道:“蓮兒,不怕,朕來了。”
衆人聽聞,無人不驚訝。
因爲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曾經最寵愛的蓮妃,明明已經死了,而且下了葬,怎麼會在這種可怖的地方,一呆就是這麼久,而且也不回皇宮!
當然,這樣的疑問,不僅是他們,也同樣存在於夏侯靖的心中,當他用着無法抑制的怒意撫過她腰際那從前面穿透到後面的劍傷時,眸子更是愈發的變深。
懷中人兒輕輕抓着夏侯靖的衣衫,垂了眸,滿心痛楚的依偎在夏侯靖的頸窩。
“本……不想,讓……皇上看到……如此,醜陋的……”久未開口的趙青蓮,僵硬的說着。
“蓮兒怎會醜陋,是朕,沒保護好蓮兒。”夏侯靖沉痛的說着,然後忽然將披風罩在趙青蓮身上,將其抱起護在懷中。
回身時,俊眸已然充斥了一種複雜而掙扎的痛苦,然後一字一定道:“蓮兒,與朕回宮。朕,一定會查明真相……”說道這裡,夏侯靖的脣卻遲疑了些許,最終咬下牙,狠狠而道,“讓傷你的人,血債血償!”
最後四個字,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許是怒意,許是心痛。
命運這東西,有時會開個天大的玩笑,繞過一週,給你希望,然後又會毫不猶豫的將其粉碎。
心中的某樣東西,好像“咯噔”一聲,碎開兩半,像是天上飄渺的雲,找不到曾經存在的痕跡。
他漸漸落了眸,抱着趙青蓮步步走出,再也沒說任何一句話。
趙青蓮輕輕靠在夏侯靖的肩頭,睡去,只是看不見的時候,脣角,似是在若有若無的動着。
輕輕的,緩緩的,勾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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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城的路,遙遠且漫長,將近三日的路程,走走停停,耽誤了不少。此時雲若坐在馬車裡,身子骨早已被顛簸的疲憊不堪,不知已經睡過了幾個來回,清秀的臉上沒有任何複雜的情緒,懶懶靠在邊上,任漸漸佔了天空的陽,在她身上灑下一片金燦。
寧北凡坐在一邊,用單臂摟着雲若時不時就會歪斜的身子,沉默而安靜,像是怕打擾到身邊伊人的美夢,偶爾側眸看到那纖細脣角上揚起的如月牙般彎彎的弧度,他的心就愈發沉重。
周圍漸漸動了喧鬧,指尖捻開了簾子,發現已經進了京城,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百姓看起來,除了擔心柴米油鹽外,活得是那般的自由。
雌雄莫辯的臉上浮上一層淡漠,鬆了手,怕自己會貪戀這種安逸的美好。
在朝廷裡呆久了,人也變得複雜了不少,尤其是想到一些可以預料且不能避免的事,就在心底特別容易想要逃避。
不想看,不想聽,不想知道,更不想參與,只是想當個旁觀者默默看着便好。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說明已經到了皇宮皇極門外,周遭的氣氛也隨之沉澱下來,彷如蒙上了一層無比厚重的陰沉。
過了侍衛,來到了停放馬車的地方,再往裡就必須徒步前往,隨從前來報,卻被寧北凡打發了出去。
他倒是不急,依舊是安靜的坐在那裡,陪着熟睡在他肩頭的慕雲若,等着她什麼時候睡夠了,自己醒了,再把她帶下車,想來真正能安穩一覺的時候,也就只有現在了。
然這樣的算盤打着,卻還是被突然衝來的程咬金打破,且聽一聲尖銳的力喝猛的刺破了寧靜,“慕雲若呢,聽說慕雲若回來了,這是她的馬車嗎?”
姜鳳貞。
寧北凡眉心一蹙,倒是敬佩這個消息如此靈通的人,於是低頭看了看雲若,果見她已經有些驚醒,迷迷糊糊的眨了下眼睛,坐起,喃道:“好熟悉的聲音。”
這樣的話語讓寧北凡微微一怔,心中不免嘆了一聲,果然存在過腦海中的,就算不會被刻意想起,也是無法被抹去的。
他輕輕爲雲若理了下青絲,道:“你的一箇舊朋友。”
雲若不解,蹙了眉心,沒等她晃過神,急脾氣的姜鳳貞突然就掀開了簾子,“慕——”
一見寧北凡也坐在裡面,姜鳳貞愣了下,緊忙是收了聲,恭恭謹謹的側在一邊,道:“丞相大人。”
話雖是叫着寧北凡,可眼睛卻時不時的瞥向一旁看着自己的慕雲若,上下打量,似在確認着她的身子是否又受傷,而結論是——體無完膚。
皇上果然對慕雲若處以刑罰了嗎?她想,心中一陣酸澀。
寧北凡看了她這樣子,倒也稍稍鬆口氣,至少姜鳳貞身上是不具任何敵意的,而後他帶着雲若下了馬車,將她攬到姜鳳貞面前,道:“姜姐姐。”
雲若點頭,回眸看向姜鳳貞,心中讚歎着當真美人,遂彎彎脣角,道:“姐姐。”
這兩個字猶如轟天大雷,直劈了姜鳳貞的腦頂,轟隆一聲,將她擊的體無完膚!
她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任冷風捲起她身邊的掛穗,幽幽靜靜的,將她凸顯的更加僵硬。
這……這什麼情況,誰叫誰姐姐?
她曾經喊的“雲若姐姐”,此刻竟戴着一臉無邪微笑看着她喊“姜姐姐”?
姜鳳貞愣了半響,然後竟轉身回頭走了幾步,好像是以爲自己仍在作夢,走到石牆便,冷不丁的踹了一腳,“哎呦”一聲,就貼在了牆上彎身捂着吃痛的腳尖,一張臉都扭在了一起。
這可真不是在做夢,這這這……這慕雲若是真的喊她姐姐了!
恍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姜鳳貞果斷又風風火火轉身走了過來,死盯着雲若的臉,上下看看,查看着是不是一個替身,可是無論怎麼看,這都是那嘴噁心詐的慕雲若,就連那副冷冷淡淡的眼神,都一模一樣,只是覺得,單純了不少,也傻了不少。
“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姜鳳貞一臉怔然。
寧北凡抿脣,看了眼雲若,右手疼惜的輕撫她的發,然後道:“少了幾歲罷了。”
“少了幾歲?!”姜鳳貞忽而失笑,“大人,我怎看她就剩下幾歲了?”
“七歲。”這時小云若開口,臉上盡是不悅,雖然她知道自己心智不齊,但還不是癡傻,就是不喜別人在她面前指手畫腳,於是眉角一挑,霎時換了一副清傲的神情,“就是七歲,如何?”
這下,確定了這個人是慕雲若了,板上釘釘的。
此時一名似乎等了許久的隨從踏着清幽的步子而來,在身後附耳與寧北凡說了幾句,神色凝重,或是出去這幾日朝廷有了些事情有待處理。
寧北凡聽了,也知道這事不能再耽擱,遂看了姜鳳貞和慕雲若幾眼,轉而對姜鳳貞道:“貞妃娘娘,臣是要去宏軒閣處理些急事,雲若先交給你,各中事情稍後我會再與您詳說。”
雖然姜鳳貞還是雲裡霧裡,但也不敢在寧北凡面前太過造次,遂點了頭。
而後寧北凡又與雲若交代了幾句,小云若許是怕生,見寧北凡要走,小臉蒙上一層陰霾,惹得寧北凡倒是忍不住笑了,寵溺的捏了下她的臉頰,這才轉身離開。
這時身後姜鳳貞也是愣了一下,先不說慕雲若如何,光是寧大人……
其實,丞相大人面上對誰都算聊得來,但是骨子裡除了皇上之外,甚少有人能與他深交,再一個就說大人臉上的笑,向來是人都能看得出,十分有九分假,不過是常年掛在臉上的面具罷了,可是剛纔大人那一笑,確實打心底笑得,那寵也是打心底寵的,就好像真的把慕雲若看做了自家親生的妹妹一樣。
姜鳳貞長嘆口氣,轉頭看向個頭與自己相差不多,同時也轉眸回望了她的慕雲若,有些沉重的難道:“這究竟是做了什麼孽,爲甚會變成這樣。”
姜鳳貞神色漸漸落下了憂傷,雲若看在眼裡,也是安安靜靜的,但是卻挪了幾步,無聲無息的將姜鳳貞擁住,在她耳畔喃喃而道:“姐姐,爲什麼要如此哀傷呢。”
姜鳳貞微愣,心中酸楚更是無情攪動着她的心。
如今,在這皇宮深處,最最哀傷的人,是連哀傷,都忘記了的人。
有些顫抖的咬了下脣,回擁了下雲若,難道:“至少,你還活着,我還沒死。”
撫了情緒,姜鳳貞這才帶着雲若向宮內走去,同時驚訝於慕雲若的聰慧,不到幾步的功夫,竟是照貓畫虎的學着姜鳳貞的樣子,有了妃子的架勢,神韻亦是變得清清冷冷還帶了些威嚴,甚至走在她這已經冊封多年的貴妃身邊,絲毫不遜色。
果然從小就是個怪物,慕雲若。
姜鳳貞暗暗想着,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景隆宮。
雲若步履微頓,似是側眸間留戀了視線,然後越走越慢。
“這裡……”她喃語,眸子壓低,凝聲續道,“好熟悉。”
姜鳳貞心裡有些發沉,“這是皇上的寢宮,你曾經也住在這邊的透雲閣處。”
“宏嘉住的地方?”雲若忽而來了興致,微微一笑,轉了身向這方看去。
而這一聲不經意的“宏嘉”,頓時將姜鳳貞嚇出了一身冷汗。
不由多問,雲若已徑自向內走去,忽而頓了半步,她側眸看向姜鳳貞,“可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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