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間,倪昇低頭看倪兒。
聞言,倪兒臉冷如凝霜。
倪天則不答,收手間便收回了以劍柄嵌在倪昇胸口中的血劍,他將目光落在了顧公子幾人身上,說道:“當初,我讓你們牽制他,如今,我讓你們殺了他,不留全屍!”
倪昇已受重傷,傷至再無法抵擋住一個六道靈輪修爲的人。他低頭看了一眼胸口處的衣衫上如花正在盛開的鮮血,垂手於身後將那把從不離身的短劍抽了出來,說道:“正如我所說,你對我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但你不親手殺我卻是不可能,就即便你不動手,這把於小時你送與的劍也會插入我的身體,我被這把劍所殺便相當於被你所殺,你就帶着仇恨過一生吧!”
他舉劍至額前,然後猛然向着心臟刺下,但就在劍尖即將臨體之際有一道血色卻閃電般掠來,叮然擊在了劍身之上,使得短劍瞬脫手,貼着其肩頭拋飛了出去,於途中被一道花鏈擊到了遠處。
倪天轉身看他,說道:“你早已不配擁有那把劍,更不配讓它沾染上你體內那骯髒得早不屬於三瞳一族的血。”
倪昇被劍身上傳來的巨大力量再度撞得後退了一步,或是因爲聽到了骯髒一詞之故,他染血的口中有冷聲輕呵傳出,說道:“骯髒?我背叛族人的確骯髒,但何以比得上你埋葬自己的親身女兒來得骯髒?”
話間,他似又想起了以前兄弟兩人的親密無間,以及此時兄長冷酷殘忍的話語,又道:“你要殺我,且還要我死無全屍?好!那麼作爲弟弟的便讓你殺,讓你報仇!”
他向側橫移一步,讓一條花鏈擊於己身,頓時左臂便如被刀斬,墜落於地。他從地面爬起,也不看一眼左肩處的傷勢,更不看一眼瞬間染紅了半個身體的鮮血,說道:“你不想沾染我骯髒的血,甚至也不讓你的劍沾上我骯髒的血,但我卻要讓你覺得就是你親手殺的我!”
他不去止住傷口的血,任由鮮血橫流,說道:“你恨我如此,一條手臂自然不會讓你內疚,那麼這樣夠不夠?!”說罷,他再度一步橫移,擡起右臂揮向了一條擊下的花鏈,下一刻,鮮血如潑,手臂裹着泥屑墜落。
見此一幕,倪天眉頭微皺。
見此一幕,莫小九驚詫不已,直覺得這人的行爲完全讓人無法理解,不只是他,其餘衆人亦是不明白爲何會突然發生這一幕。然而他們卻不知,這全因兩人在三瞳一族滅亡之前的親密感情所致,所謂人到死時有真情流露,想必眼下的倪昇便是如此,又或許,還因爲他嘴上不說,但潛意識中對於背叛之舉的一絲愧疚所致。
倪兒對眼前之人的舉動更是不解,她道:“這人瘋了。”
莫小九說道:“但凡還有一點清醒就不可能對自己這般殘忍。”
武小劍道:“好在他瘋之前送了我三十二步奪劍臺。”
莫小九斜了他一眼,心想是你運氣好而已,當時若我膽子稍大一點,那東西便是我的。
倪昇臉色慘白的穩住身形,雙肩之處鮮血如水一般濺在地,不多時便積起了一灘殷紅,他以右腳支撐身體,將左腳擡向幾條瀉下的花鏈,聲音沙啞道:“你不讓我留全屍,我便不留全屍,我要讓你永遠也忘不了今天的事!”腿斷,斷腿被絞成一片碎肉飛濺,他被巨大的力量帶倒在地,全身裹滿了泥土。
倪昇以額頭杵地想要爬起,但怎麼也沒能爬起,於是他只得躺在地上看向倪天,說道:“你應該問我背叛族人的原因。”
聽此,倪天眉頭緊皺,在族中,兩人倪昇的感情最深,深到相互間沒有任何秘密,深到可以同飲同眠,幾乎形影不離,深到確信這個弟弟永遠不會背叛自己,可事實卻是自己不但被背叛,整個種族都遭了到背叛,所以他疑惑,但因憤怒與仇恨之故,他從來未想也未問起原因。
此時,他依然沒有開口問,但倪昇卻開始說。他道:“原因很簡單,因爲你和族人一起奪走了我的一切!”
他眼中有着悲傷,“起初,我以爲我可以放下,但最終發現根本放不下,且時間越長越覺得痛,痛到極致我便開始憤怒,開始仇恨!”
他眼中有着仇恨,“起初,我以爲你纔是我最重要的一切,但後來才發現並不是,她纔是我的全部,纔是我的所有,所以我開始恨!”
他眼中仇恨與瘋狂並現,說道:“所以,是你和你的族人背叛我在先,所以我纔會背叛你們,出賣你們!利用闕諺滅亡你們!”
倪天疑惑,於是開始回想,然後回想起了倪昇那一段時間鬱鬱寡歡的時日,但卻依然想不明白其鬱鬱寡歡的原因,以及口中那個“他”或者“她”是指的誰,他思索着開口,可話還沒說出便是猛然一怔,緊接着驟然一驚,脫口道:“這不可能!”他隱約想到了什麼,跨前一步沉聲重複道:“這根本不可能!”
倪昇看着他臉上交織的震驚與不敢置信,連聲笑道:“除此之外,你認爲還有什麼事能讓我做出當時的瘋狂之舉?如今你已想到了緣由,卻爲何不敢相信?”他漸漸收住冷笑,說道:“起初,我沒有怪你,因爲是族人在你不知情下安排好了一切,所以我恨他們所有人。”他話音再度轉冷,說道:“但當得我將那柄劍拿給你而沒得到任何回答後我便也開始恨你!”
倪天道:“什麼劍?”
倪昇道:“在你們成親時我送拿給你的劍!那是她曾經作爲定情之物送給我的劍!”他看向倪天手中的長劍,說道:“也就是你現在手中正握着的劍!”
聽於此,衆人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中不由得一陣唏噓,才知眼前之人的背叛是因爲一個情字,才知一個族羣的滅亡也是源於一個情字。而莫小九則是在想了想後低頭看向了倪兒,心想這一個寧願犧牲女兒也要報仇,這一個寧願背叛族人背叛血脈也要恨,原來都是因爲這小丫頭的母親。
倪天低頭看着手中的劍,眉頭深皺不鬆,說道:“當初我拿到這把劍時應該如何回答你纔不會導致你的背叛?你纔不會讓種族走上滅亡的道路?”
倪昇將視線落在血色長劍的劍柄上,說道:“當時,我與你說,這把劍的劍柄很珍貴,其中有着我的一切,且還說你可以打開來看看,可你並沒有將之打開,也沒有看見我的一切!”
倪天沉默,然後雙手握住劍柄發力一轉,叮然一聲響起中劍首鬆動,緩緩脫離了開來,露出了其中依然嶄新的小紙卷。他將之拿起,但並沒有展開看,因爲此時再看已無用,他緊緊合上眼,於眼角的皮膚隆起了一條條溝壑,他緊緊咬着牙,於齶側浮現了青筋,說道:“你當時爲什麼不明說。”
因流血過多,倪昇的身體和聲音都已開始顫抖,他道:“父親說她是大勢力的千金,只能與你成親,我如何明說?你知不知道明說我就會被廢去修爲,明說我便會被逐出族羣,我以爲你會看劍柄中之物,我以爲你在知道後會休了她,將她還給我,所以我沒有明說!”
倪天心中有着懊悔,他拿着劍的手有些微顫,說道:“可我並不知道這劍裡藏着你的話,藏着你與她的事情,當時你即便不能明說也可以私下告訴我,我……”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倪昇打斷,“你不知道,是因爲你將我們的兄弟的感情拋在了腦後,若不然你定然會發現,但現在想想,就算你發現了知道了又如何,你根本不會把她還給我。”他道:“我選擇委婉的告訴你,是因爲我還愛你這個哥哥。”
上方有花瓣集結,逐漸形成鏈狀就要落下,他猛然發力於背移動身體,讓僅剩的一條腿在花鏈下斷裂,悶哼中口鼻溢血道:“現在我依然愛你這個兄長,但更恨你,所以我要你死。”他沒有了四肢的身體被擊得在泥土中翻滾,直至倪天出手才停止了下來,他目光沿着扶着自己頸間的手臂看向眼前的人,說道:“但我依然擔心你會活着走出這個陣法,所以我將一切告訴你,好讓你即便能夠活着,也生不如死!”
倪天再度沉默,足有許久未動未言語,臉上與雙眼的三瞳中涌現着極度複雜的神色。
困地陣法以九荒鏡的部分力量主“困”,以闕諺的八道靈輪修爲主“攻”,所以對於同樣是八道靈輪境界的倪天而言,攻擊並不算太強,所以他輕易的便化解了頭頂上密密麻麻落下的花鏈,然後在又過得許久之後他站起身持劍低頭看向自己的親兄弟,說道:“或許我當初應該發現這一切,或許我應該解除婚約將她還給你,但這些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爲你給族羣帶來巨大災難的理由,你早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