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九隱約猜測到了什麼,不禁愕然道:“就這麼完了?”
倪天擡頭看向上方,然後低頭看向腳前插在地面中的破界尺,說道:“九荒鏡像幻境形成於悄然,消失自然也是無聲,那一片漣漪蕩散後外面已經回到了真正的世界。”
莫小九習慣性的伸手去牽倪兒,卻見小丫頭正圍繞着他轉圈,似在仔細認真的欣賞他的妖身,然後伸出小小的雙手抓向了他的九條尾巴中的一條,見狀,他急忙將之拉至了身前,然後纔想倪天道:“前輩說外面已回到了真正的世界,那麼這裡又如何?我們又要何時才能出去?”
倪天伸手擊在倪兒的身上,將之封印的玄海解開,說道:“這裡乃是九荒鏡的最深處,自然不可能這般簡單就能出去,還需等待一段時間。”
就在衆人的等待之中,之前那消失的漣漪憑空出現在了十萬擁有印記之人死亡的草原上,然後繼續向着周遭蕩散。整個天空猶如一個巨大的湖面,而漣漪便在湖面上蔓延而開,速度極快的蔓延於無聲之中。
所過之處,峽谷上那一牆不知延伸至多高延伸至多遠的由雨水凝聚成的水幕破碎灑落,滲透入了泥土之中。
所過之處天空開始變得明亮,雲層開始變化形狀,所過之處草原開始消失,憑空出現了一顆顆茂密的樹木,所過之處,遠處的山脈在一條一條的增加,就彷彿是有着一個無形的人正拿着一支無形的筆在天地間作畫。
漣漪繼續擴散,經過了草原經過了四座城池,在經過白家城池後來到了鏡像天下內,來到了那一片沙漠上,來到了沙漠上深陷於地下的機關城的上方。
機關城上入口處原本的那具棺材不知消失在了何處,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滿身染着塵沙的人影。人影很悽慘,身上衣物幾不能蔽體,左臂早已齊肩斷裂,殘留着乾涸的血跡。
他全身滿布傷痕傷痕赤着腳踩在黃沙上,因血水乾涸後繞成一縷一縷的發間偶爾散落着沾染的沙粒。他的腳側,破爛的衣襬在微風中飄動,他僅剩的右手抱着一隻琵琶於胸前,他的雙目看着天空上極快遠去的漣漪,看着漣漪過後那灑下的一縷春陽,他的嘴角在春陽下冷揚,揚起了一抹冰霜。
他看着周遭遠處不斷變化成綠地的沙漠,看着遠處不斷浮現的一條條山脈,亦或着湖泊,隱隱猜到了某種可能,於是他開始向前走去,沒有選擇方向的揹着一柄無意間在機關城中找到的火紅長劍向前走去,嘴裡反覆念着幾個名字,其中有着一個名字沒有姓只有名,名爲“小九”。
他叫東方問天,他在幾大帝國的皇族長子血液燃燒的同時覺醒了血脈,在血脈決定之後用突然變得充沛的力量從極深的機關城中爬了出來,站在了黃沙之上,看見了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幕。他拖着看似殘破卻充滿力量的身體走向遠處,走進了那一縷從真正的世界中瀉落而來的春陽之中,嘴裡的聲音如刀一般反覆切割着脣間吐出的幾個名字。
名字之中有武小劍,有着將他手臂斬斷的人。
他不知道莫小九和武小劍是否還活着,但他希望他們還活着,因爲,他要親手殺了他們。
莫小九牽着倪兒站在倪天的身側,看着嵌槽中的那漆黑木條奇異的化作了一縷風,那縷風在地面上急速的捲動,然後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龐大,龐大到了在一瞬間便將所有的人都捲入了其中,捲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漆黑之中所有人的身體都在隨着風向翻滾,就連強至八到靈輪的倪天也是如此。
不過,如此急的風,看似如刀一般極度鋒利的風卻沒有對人造成傷害,只是將他們卷離了祭臺,捲上了高處,從頭頂在狂風下破碎的巖壁中卷出,帶着無盡的碎屑攀上了天空,向着一片蔚藍而去。
至此,莫小九才知,原來之前所有人都處於極深的地面之下,至此,他還沒有看見在那漣漪下不斷變化的畫面,只看見了上方那一片極廣的白雲中赫然出現了黑色旋渦。
他在龍捲的黑風中翻滾,右手用盡全力的將倪兒拉進了懷中,同時將九荒鏡遍佈在了周圍,以之抵擋着四周難以抗拒的力量。他蜷着身體,將懷中之人死死的抱住,隨着風,隨着散得越來越開的倪天等人逆空而上,捲進了白雲上的黑色漩渦之中。
黑色的漩渦看似在旋轉,卻並沒有旋轉,龍捲的黑風從中而過,於下一刻轟然破碎成一片黑點飄散,漫天的黑點飄散之中有着春陽遍灑,有着一道道人影在春陽之中向着四處橫飛,速度之快,猶如一顆顆從天際瀉下的隕石,力量之大,在空中劃出一片尖銳刺耳的呼嘯,呼嘯穿空破光,眨眼遠去。
春陽之下,在不知何處的一條山脈下,有着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湖泊,湖泊上有着落下的紅葉漂浮,有着各色的魚兒漫遊,有着一羣羣飛鳥點水,湖邊更有着一條白色流水沿着山石而下匯入水面,若岸邊再有着一幢木樓或者竹屋,那麼此地必定是一處絕佳的世外居所,然而,這宜人寧靜的景色卻要在瞬息之後被打破。
因爲,在下一刻,於半空滿灑的陽光中出現了一個黑影,黑影帶着四周圍繞着的好幾顆如星星般閃爍着晶瑩的光亮之物墜下,以極快的速度掠起刺耳的風聲墜下,然後轟然撞擊在了湖面之上。
黑影入水,濺起了大片水花,驚走了所有飛鳥,不過還不足以造成駭人的毀壞,真正造成破壞的是那同時落下的幾面鏡子。
幾面鏡子轟擊在水中,仿似九條巨大且極具重量的船一般將整個湖泊的湖水在剎那之間蕩起,高高的揚上了半空,然後於陽光中染上了一片金色後瀉落,在大範圍內下起了一場大雨,大雨如潮,更如不計其數的箭矢,將湖岸沖垮塌,將相鄰的那山坡上的樹木沖斷山石泥土衝下,形成了一片泥流。
在幾個呼吸之前還極美的景色在幾個呼吸之後就完全變成了一片慘景,此時的湖泊之中已無水,唯有黑沉的淤泥和淤泥中偶現的石頭,以及幾塊被砸成粉末的石頭上那幾面依然潔淨光滑的菱形鏡子,以及鏡子上那一個擁有着九條漆黑狐狸尾巴的少年。當然,還有被卷在一條尾上的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
少年平躺在一面九荒鏡上,三丈長的狐尾巴中有八條在身下如鋪展的一朵巨大的黑色花朵,花朵上灑着些許殷紅,殷紅是血,乃是來自他的口鼻,他自然便是莫小九,他其中一條狐狸尾上卷着小女孩自然便是倪兒。
莫小九嗆咳着昂起頭睜開眼看向半空中的倪兒,在見得其並未受到什麼傷害後那一條狐狸尾無力的一落便將之鬆了開來,後腦重新砸在了身下的鏡子之上,心中有種打死都不願再動的想法。
可他卻不得不動,不得不用盡最後的力氣翻身爬起,亡命的逃上了岸邊,因爲從山坡上瀉下的泥流夾雜着無數斷裂的樹樁如巨浪一般打了過來,若不趕緊逃,那麼絕對是不死也殘廢的下場。
泥流撞擊在湖底,發出不絕於耳的轟隆之聲,使得地面好一陣顫動,莫小九遠遠的逃了開去,避免了被活埋的下場,不過,在他無力的仰天倒下之際,卻有一片泥水從岸邊蕩起,在半空中破碎成數片後,其中有着一片正好隨着陽光瀉落了下來,不偏不倚的將之覆蓋在了其下。
在他想來,他已逃得相當遠,所以仰天倒下之時就已經閉上了眼,張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劫後餘生的美好空氣,可吸入口中哪有美好之味,完全是一片混合着樹葉樹皮的泥沙。
莫小九頓時嗆咳不已,將蒼白的臉色生生咳成血紅欲滴。他用手摳着咽喉,將那一快似非要鑽入腹中的樹皮扯了出來,聽着旁側傳來的咯咯笑聲不由惱怒的轉過了頭。
莫小九看着旁側黑色衣衫上絲毫沒有染上泥水的倪兒,聲音因剛纔咽喉被樹皮卡住而變得有些沙啞的怒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在剛纔的墜落之際,倪兒被莫小九的狐尾卷在空中所以幾近是沒有受到絲毫傷害,所以自然逃過了淹沒而來的泥流,她看着眼前在瞬間從黑色狐狸變成了泥色的狐狸,笑得有些不能喘息的說道:“你是一隻狐狸,一直會變色的狐狸……”
莫小九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支撐着身體勉強的爬起,然後九條狐尾同時一卷,觸不及防的倪兒便被灑了個正着。莫小九靠在旁側的樹幹上看着眼前驟然收住了笑聲的小丫頭,說道:“現在你和少爺我一般可笑。”
倪兒低頭看着身上瞬間變得污穢不堪的衣衫,頓時就憤怒不已,她抹掉掛在臉上的那一塊泥漿,跨步上前就要出手,卻見莫小九微微側身,讓她極爲清楚的看見了那四道靈輪。
莫小九身體貼着樹幹坐下,看着倪兒那染着泥水蹙起的眉頭,說道:“丫頭,少爺我說過,總有一天要打你的屁股,如今看來,這一天已經到了。”話雖如此,但他此時根本就沒有力氣去抽眼前小丫頭的板子,也就只有動動嘴的份。
倪兒本已停下了腳步,在聽得此話後,不由挑了下眉尖,然後一個躍起便撲了上來,再然後便是某人伴隨着驚愕的慘叫之聲。
片刻之後,莫小九更無力的靠在了樹幹之上,眼中恨恨的看着倪兒,說道:“你個小丫頭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少爺我如今已經開了四道靈輪,且修爲已經相當於五道靈輪塑王境,你居然還敢出手?!真當少爺我好欺負不成?”
倪兒扔掉了染了泥水的黑色外衣,用一根樹枝挑落了裡面白色衣衫上的一塊泥土,冷哼中看了他一眼道:“雖然你開啓了四道靈輪,可你現在沒有力氣,我當然要狠狠欺負你!”
莫小九鬱悶之極,鬱悶之中嘴裡不斷說着以後要如何報復之類的話,話後,他便再也不願動作分毫的望着天空。
莫小九望着陽光滿布的天空之際,心中不由再度涌起了無盡的慶幸,慶幸在墜落時好在有九荒鏡卸去了幾近全部的撞擊之力,才使得兩人現在還能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裡,若不然,以當時的速度當時的高度,就算是四道靈輪也肯定是粉身碎骨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