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香大酒樓”在火車站附近算得上是比較有檔次的飯店之一了。孫百祥已經在二樓的一個包房點好了兩桌菜等着。
各自落座,方寶坐在了那短髮青年凌展與魯榮之間,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就先舉筷開動起來。
一邊吃飯,一邊喝酒,方寶觀察着凌展,卻見他動作粗獷,大塊大塊的挾肉往嘴裡塞,有三月不知肉味兒之狀,知道此人必有一段故事,在這桌上也不詢問,只是勸大家飲酒作樂。
魯榮是個好酒之人,喝得性起,見到方寶豪爽,就把着他的肩道:“寶哥,你是個耿直人,身手又好,火車站這塊地盤實際上是你打下來的,蛤蟆其實也沒有出多少力,可是現在大頭被他撈去了,我真替你不值。你不知道,我聽到消息了,蛤蟆已經租下了東昇大廈的一層樓,準備搞個夜總會,據說投資要好幾百萬,他的底子我是清楚的,搞那個爛汽修廠連老本都虧掉了,現在能夠拿這麼多錢出來,還不是因爲在票上賺了大錢,另外再找熟人在銀行想辦法貨款,生意就越做越大了。”
方寶既然決定踏上這條路,就是橫了心要賺大錢超過崔正直的,豈會甘心肥肉落入他人之口,但是他的頭腦很清晰,明白自己的實力還處於非常薄弱的起步階段,而且對各方面的關係還接觸不深,絕對要謀後而定,不能一蹴而就,火車站的地盤他遲早要全部拿到手中,但現在還不能和蛤蟆起衝突,知道像魯榮今天跟自己喝酒說這樣的話,明天蛤蟆請他喝酒所說的難保又不一樣了,逢人只說三分話纔是行走江湖的道理,當下只是呵呵地笑道:“榮哥,現在我覺得不錯了,全哥有魄力把生意越做越大,那就該他發財。不過你是火車站的老闆凳了,兄弟今後有什麼事,你可要多多幫手。”(老闆凳:重慶道上俗稱,指一些上了年紀,有一定勢力與威望的人。而與之對應的叫做少幺爸,指的是纔出道的小混混。通常一個老闆凳手下有些少幺爸,就像是劉啓強有方寶他們這些人一樣,應該是從川渝一帶過去盛行的袍哥中沿襲至今的一種稱呼。)
魯榮聽着,自然是滿口答應,他的酒量甚好,方寶就讓孔武來拼,而他自己,必須隨時保持着警惕心,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這是個千古不變的至理,只是這一刀什麼時候來,誰又能夠說得清,雖然說防不勝防,但小心些總有好處。
魯榮與孔武體格相近,很快就賭起酒來。拿着啤酒杯各自先倒了十杯,看誰喝得又快又多,最後喝吐或者喝不下的那個人就算輸。
……
孫百祥等與魯榮的手下都站起身爲自己人加起油來,方寶沒有去看,而是瞧着那凌展,卻見他也已經停下了筷,在饒有興致的看着兩人拼酒,便倒滿了兩杯酒,遞到他的手中道:“凌展,有沒有興趣也去參加。”
凌展見方寶來敬自己的酒,趕緊與他碰了碰,一口將酒喝了下去,然後搖頭道:“我的酒量沒他們好,可不敢丟人獻眼。”
方寶笑了笑,又遞過去一支菸,跟着凝視着他道:“你過去在樂清是做什麼的,怎麼會跑到重慶當棒棒。”
凌展沉默了一陣,忽然嘆了一口氣,回視着他道:“寶哥,這事本來我是不會給人說的,但我服你,就告訴你一個人。”
說着他點上了煙,吐了一口煙霧才道:“我們樂清在中國經濟環境是很好的,那裡的人比起內陸來要富裕得多,但資金的流動缺口也很大,一些人做生意要週轉,一些人賭錢紅了眼,因此地下的放數公司不少,小時候我很調皮。又不愛讀書,高中之後就沒有找着工作了,由於我爺爺過去在老家開過武館,別人介紹,我就去了一家公司,主要是替他們收錢,由於能打,沒多久在這個公司裡面當了一個小頭目。但就在三個月前,我奉老闆的命令去收一筆兩百萬的債,可是發現找的人除了一個還沒有滿三歲的女兒,根本就沒有錢了,就連房子也早就抵押給了銀行。開始的時候,我還是把那人狠揍了一頓,逼他交出錢來,但這人似乎已經麻木了,無論我怎麼打,連聲都不吭。後來我問了跟着我的一名知道情況的手下,才知道這個男人過去是一個服裝廠的小老闆,家裡有房有車,雖然不是大富,但日子還過得不錯,可是碰到了我們老闆,見他有些錢。就邀他去我們公司開的地下賭場去玩,只一晚上就把他套住了,欠下了一百五十萬,然後按規矩打了二百萬的借條,那人輸急了,第二天晚上主動來了,結果又欠下了三百萬。”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在我去之前,老闆已經派人收走了他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就連他老婆也駭得跑了,讓我去。就是讓我再想辦法逼他去找親戚朋友借錢,不過那人已經變成活死人了,別說找親戚朋友借錢,就算我打死他也沒有什麼反應,於是我就打電話告訴老闆,誰知道老闆居然給我下了一個命令,讓我把那人的小女兒抓起來,當着他的面砍掉一隻手,看他到底有沒有反應,用這種辦法去刺激他借錢還債。”
此刻,凌展已經咬牙切齒起來,道:“媽的,雖然欠債還錢沒話說,可是人在做,天在看,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絕了,那人的家產已經被榨乾了,而他的女兒是無辜的,那道命令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執行,就讓跟着我的人先回去,然後告訴那人要他帶着女兒躲到外地。出了他家我就離開了樂清。因爲我過去那個老闆不僅僅開着高利貸公司,還是當地最有名的黑道老大,我違背了他的命令,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方寶默默的聽完,又倒滿了兩杯啤酒,與他碰了一起喝下,道:“凌展,這事你做得不錯,我敬你,是不是到重慶沒錢了,纔到火車站來找生意。”
凌展點了點頭道:“我從樂清到外面已經一年多了,去了不少的城市,可是都沒有立住腳,到了重慶,連買車票離開的錢都沒有了,我不想偷也不想搶,就想靠力氣混幾個錢到另外的地方去看有沒有發展。誰知道火車站這邊是別人的地盤,有人來趕我走,我一時心情不好,就跟他們衝起來了。後來聽他們說要找厲害的人收拾我,我有些不服氣,就等着,不過這些人沒吹牛,你比我厲害。”
方寶微微一笑,道:“凌展,你覺得重慶怎麼樣?”
凌展想了想道:“我到這裡也沒多久,除了這一帶,也沒去什麼地方,不過感覺還可以,挺熱鬧的,而且街上美女不少,至少可以養眼。”
方寶哈哈笑了起來,道:“原來你也喜歡打望,凌展,有沒有興趣留下來跟我和兄弟們一起打拼,真要是混出名堂了,漂亮的重慶妹兒任你挑。”
凌展當然知道方寶不是做正經生意的,望着他道:“寶哥,我服你,而且目前也沒別的地方去,跟着你沒問題,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方寶道:“好,你說,是什麼事?”
凌展立刻道:“撈偏門的生意有很多,但我只希望,你不要讓我做太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爺爺當年傳我功夫的時候,再三叮囑過我,做事不能做得太絕,否則會傷陰德,也會讓祖宗丟臉,我們凌家世代習武開武館,過去在樂清還是有些臉面的,到我這一代,不能毀了。”
方寶凝視着他,微笑道:“如果你覺得我讓你做的事傷天害理了,可以馬上離開,放心,我不會像你過去那個老闆一樣派人砍你的。”
凌展頓時也笑了,大聲道:“好,寶哥,只要你答應這一條,我就跟着你,也不會給你丟臉。”
說着這話,他從椅子上站起,倒了一杯酒,雙手捧到了方寶面前,算是正式拜見大哥,而方寶接過酒杯,“咕嚕嚕”的一口喝了下去,跟着把酒杯扔到了一邊,伸手就和他緊緊把在了一起,只覺這個凌展觀念與他相近,身手又不錯,是他所需要的人,正所謂意氣相投,心中實在痛快。
此刻,孔武與魯榮的比酒也結束了,魯榮沒有鬥過年輕力壯的孔武,喝到十六杯啤酒的時候,已經噴了出來,而孫百祥等人正在歡慶勝利,方寶便把他們叫來,把凌展今後要和大家一起打拼的事情宣佈了,孫百祥等人見過凌展的身手,知道他比自己等人強多了,多了一個能打架的人,當然也很高興,便紛紛過來找凌展喝酒,而凌展則是來者不拒,一個個的和他們很豪爽的喝着,雖然有酒意,但絕不露醉態,酒量絕不算差。
晚上,凌展就跟着方寶到了他們租住的房間,屋裡的四間臥室,方寶、孫百祥、謝子華各住了一間,而孔家兄弟與袁家國有時候要回家,來了就擠在一起住,現在多了一個凌展,剩下的一間臥室自然給了他。
……
就這樣,“菜園壩六虎”又變成了“菜園壩七虎”,而凌展過去在樂清的由於身手快捷迅猛,有一個“豹子”的綽號,大家就以此叫他。
而這時方寶也漸漸地懂得了更多,在這個世界上,是很難分得清黑與白的,除了火車站的票是內部的人拿出來的之外,附近的那些大小夜總會,洗腳城,美髮美容館,大多數都涉黃,它們所能夠生存下去,是因爲向管轄區域的某些警察燒了香,而這些人就擔當了保護傘,還不像他們天天辛辛苦苦的賣票,每到過年過節,自然有人送上門去孝敬。而這樣的現狀,自然不是這塊地盤所獨有的,是一種規律,一種放之四海皆通的規律,而他要發展,就必須去了解這樣的規律,然後完完全全的融入進去。
於是,方寶有了分工,凌展過去有在道上混的經驗,就由他招兵買馬,收一些能夠做事的小弟訓練,而他自己,則開始與白道的人接觸,首先是火車站裡掌握着實權,能夠搞到緊俏票的關鍵人物,然後是附近派出所的負責人,這些關係,蛤蟆丁幫全當然不會介紹給他的,還好的是,有極爲熟悉這一帶情況的魯榮指點,他很快認識到了一些這一帶有頭有臉的白道人物,只是這些人對於才露出頭的方寶當然不會太信任,請他們吃飯玩耍都不會出來,但方寶並沒有失望,因爲他很清楚,必須先在這些人的面前混一個眼熟,那麼,日後才能夠尋找到機會和他們合作,畢竟在這些人的眼裡,自己只是一個初步嶄露頭角的小混混頭目,手下少,也沒有掌握到太多的地盤資源,還不具備和他們共謀發財大計的資格。
整整一個夏天過去,方寶都沒有什麼大的行動,但是,他手裡的錢已經有了二十萬,而且凌展那邊收了十八名小弟,加上他們原先的七個,已經有二十五人了,不過在入門的時候,都還是去見了劉啓強,敬了酒,尊稱一聲“老大”,而劉啓強雖然不管事,但方寶在名義上還是他的門下,瞧着這小子越搞越紅火,而且把自己每月的固定工資增加到了五千,當然是心滿意足,安安心心的在麻壇廝混。
方寶一直在關注着趙永康的情況,他已經打聽到,趙永康畢業後,就進入了父親開的“遠大房地產開發公司”擔任了一個部門經理的職務,但由於這“遠大房地產開發公司”是上市公司,在中國房地產界是鼎鼎有名的,全國都有他們的子公司和開的盤,趙永康的行蹤是不定的,不過“判官”一直在和他們合作,聽說跟着發了大財,成了億萬富豪,在黑白兩道縱橫,特別是白道,能與他打交道的都是高層人物,當年和他能夠並駕齊驅的“七哥”,也就是方寶的大哥大大,已經不在同一檔次上了。
在緬甸的時候,方寶時常想到把趙永康捉起來,也跟自己一樣打針,折磨得他人不人鬼不鬼,仇恨是他回中國最大的理由,但現在,當他開始踏上創建事業的道路,並且初步有了自己的地盤、資金、人手,想法已經有了改變,偷偷摸摸的去暗算報復並不足以讓他產生太多的快感,而當有一天他方寶的名字與判官一樣名震一方,當他有絕對的實力去踩踏對方,去看着趙永康在他的緊逼下漸漸的絕望害怕,那種快感纔是強烈的。此刻,離開範香蘭時那種自立門戶的決心,目睹到崔百萬開奔馳擁美女那種刺激,都在鞭策着他,目前最重要的,是上位,是給自己的事業奠基,其餘的事,一切留在後面再說,他方寶一定要出人頭地,就像是皇妃村後面的“天王峰”一樣,孤峰崛立,睥睨四方。
遠景的規劃他已經制定出來了,那麼,就要制定出務實有效的短期計劃才能夠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而橫在他面前的第一個敵人,自然就是蛤蟆丁幫全。
黑胖那邊已經有消息傳來了,黑胖的雙腿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夠癒合重新站立,大兵與鄭虎在短期內也無法恢復,只有樑四娃當日受了方寶戳在腰間的一指,休息了幾日後就沒有什麼了,但是,由於害怕留在重慶丁幫全與方寶會趕盡殺絕,他們已經跑到了外面,手下也解散了,從目前來說,已經沒什麼威脅。
隨着被黑胖反撲的擔心減少,丁幫全對方寶就逐漸冷淡下來,但在他的身邊,卻多了四個彪形大漢,據說是特意花重金請來的搏擊高手,無疑是針對方寶的。
……
八月中旬的一天上午,眼看着到了學生返校的高峰期,方寶一早起來,就讓孫百祥跑一趟,到丁幫全在車站外開的一個票務中心要十萬元的緊俏票,這段時間他和丁幫全就是通過這個票務中心結算的。
然而一個小時之後,方寶與凌展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商量如何訓練新收的那些小弟,提高他們的戰鬥力,孫百祥就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咬牙切齒的道:“媽的,蛤蟆越來越囂張了,我到辦公室去問着他要十萬元的票,他根本理都不理我,直到我連問了好幾聲,他才說目前風聲緊,在站裡拿不到票了,讓我們自己想辦法。可是我已經去別的賣票地方問過了,他們手裡都有票,充足得很,蛤蟆擺明了是不想給我們。”
方寶聽了,沒有絲毫的着急,而是遞過去一支菸,點頭道:“不錯,是時候了。”
凌展和孫百祥此刻一左一右的坐在他的旁邊,聽着他沒頭沒腦的說出這一句,都不由得一愣,孫百祥立刻道:“是時候了,大哥,是什麼時候了啊?”
方寶微微一笑道:“自摸,你消息最靈通,知不知道丁幫全現在有多少手下?”
孫百祥對這事當然非常清楚,道:“過去丁幫全只剩下十幾個貼身手下,另外二十來個可以隨時叫的,現在他有了錢,那二十來個隨時叫的已經完全跟着他了,另外還招了三十幾人,現在總人數應該在七十左右,比過去黑胖還多了。”
方寶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蛤蟆既然實力大增,再加上他的身邊還有了四個身手好的貼身保鏢,還需得着我們做什麼,這口羹,他是不想分出來,而選在這個時候,是因爲蛤蟆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有可能對付我們。”
凌展咬了咬牙道:“操他媽的,大哥,不如我帶幾個兄弟去襲擊蛤蟆這雜種。”
方寶搖頭,道:“蛤蟆有黑胖的前車之鑑,絕對會防着我們的襲擊,今天他忽然斷我們的票,說不定是故意想惹怒我們,讓我們去襲擊,然後埋下伏兵想收拾我們,所以不能輕舉妄動。”
孫百祥趕緊道:“那怎麼辦,我們新收的那些小弟,每月只有一千元的工資,然後全靠在站內賣票提成,沒有了票,就算蛤蟆不來趕我們,我們也根本在這裡支撐不下去,那些小弟也很快會散的,大哥,你能不能想辦法找火車站的人搞到票。”
方寶道:“沒辦法,現在火車站裡的人都只認蛤蟆,是不會拿票給我們的,孫百祥,通知兄弟們,馬上撤出火車站,不要再到那裡面去晃盪了。要小心被黑胖的人挑事襲擊。”
孫百祥點了點頭,立刻去打電話了,而凌展則不甘心的道:“大哥,難道我們就把地盤這樣輕易的全部給蛤蟆,這也太便宜他了。”
方寶點上了一支菸,緩緩地吐出了一口煙霧,道:“我們要在重慶混,沒有根據地是不行的,火車站對我們太重要了,爭是必須的,不過,現在也必須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