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居然還敢來這裡!給我追!”
男人尖銳的聲音一出,立馬從他後邊跑出來幾個男孩,一個個凶神惡煞,朝前邊那個驚魂不定的男孩衝去,男孩一見他們來了,立馬把手裡的包子往懷裡一塞,轉身就跑。
他已經練就了逃跑的技能,只要撒開腿,沒誰能追得上他,面前就是小巷,但是對他來說已經是如履平地,他早已把這鎮上所有的巷子記得清清楚楚,爲了能夠逃跑的時候跑得快點。
他穿過幾個巷子,轉頭一看,果真後邊已經沒了身影,他鬆了口氣,從破得有些髒的衣衫裡取出那個包子,一雙瘦小的手捧着這剩下的半個包子就啃了起來。
男孩像是營養不良,白得有些嚇人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頰已經凹陷進去,如果不是那雙滴溜溜轉着的大眼睛,或許會被別人以爲是一具乾屍。唯一有點不同的是,男孩脖子上掛着一塊玉,上邊刻着一朵纏枝梅花,看起來價值不菲。
他似乎是狼吞虎嚥,吃完後,他在衣服上抹抹手,剛想走,前邊出現了幾個人影,正是剛纔追他的男孩,他們手裡都握着一根幾尺長的木棒,站在前邊的男孩兇狠狠道:“你這個兔崽子!每次都跑到這裡來討飯,店裡的生意都被你拉了去!”
後邊一個男孩惡狠狠道:“今天不打死你,老子跟你姓!”
男孩大大的眼睛裡透着無辜,嘴裡飛快地說了一句“我姓南”,立馬撒腿轉身跑了,卻沒想到後邊也走出了幾個人,方纔那個男孩笑得陰狠,道:“前幾次都是被你這麼跑了的,你以爲我們還會上當?!”
兩面夾擊,男孩急中生智,攀着牆壁往上爬去,後邊一個人大喊:“別讓那小崽子跑了!”
他們飛快地衝上去,一人一把抓住了男孩的腳腕,男孩沒穿鞋,光着腳想踹上一腳,可是力氣已經全部使在手臂上,他沒踹成,倒是被下邊的人一把拉了下來,男孩的手臂被牆壁刮出了幾道血痕,來不及喊痛的他,已經被一圈人圍在了牆面前,他眼神裡閃着恐懼的光,雙手無意識地抱着頭,只聽得有個人說了聲“給我往死裡打”,他便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了。
意識慢慢回籠的時候,他聽見有人在他身邊說話。
“別打死了,打死了可是人命。”
“就是個沒爹沒孃的叫花子,怕什麼人命?”
“那也是人命,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我們店還開不開了?!”
“行了行了,你們過來,把這小兔崽子扔外面去!”
接着,他被託了半路,那些人一把把他推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慢慢睜開眼睛,已經是夜裡了,他被拋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裡,擡頭看,可以看到夜空上繁星閃爍。
他做了個夢,那是個很遙遠的夢境,在夢裡,他夢見了自己的父親母親,他們一個溫柔地笑着,一個牽着他的手,要帶他回家,家在哪裡,他也不知道,他們走了很久很久,終於到了一個村子裡,可是那個村子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他驚叫了一聲,身邊牽着自己手的父親已經消失了,他的母親臉上還帶着笑,但是卻已經是瘋瘋癲癲了,那沒人的村子忽然鑽出來好多孩子,他們指着他說他是野孩子,是野種,他們罵得好難聽,他要去找他的母親,可是一轉眼,他的母親已經跳河死了。
夢到了這裡戛然而止,他猛的睜開眼睛,眼角劃過兩滴淚,他伸出髒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這才發現,已經是白天了。
他動了動四肢,發現已經動彈不得了,整個人就像是臨死前的魚一樣,他猜想,自己的兩條腿應該被那些人打斷了。
他靠着牆角,用盡力氣伸出手攥住了頸間那塊玉,那玉,是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可是儘管餓着,他從來沒有進過當鋪。他閉了閉眼。他知道,這是一條人們來往最少的巷子,若是他死在這裡,恐怕也要花上幾天的時間纔會被發現屍體。他覺得有些累了,想好好地歇一會兒。
他聽人說,人死之後,就會經過奈何橋,再重新轉世投胎,那麼,下一世的自己應該不會是一個沒爹沒孃沒人要的慘孩子,要是好一點的話,他希望每天能夠吃上兩頓,如果能夠吃到一點肉,就好了。
他覺得乏了,眼皮漸漸擡不起來了。
依稀中,他聽到了有人在說話,可是,他再也沒有力氣去聽是誰在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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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
有光在他眼前,像是一把利刃,活生生讓他抖了個激靈。
他漸漸睜開眼,引入眼簾的是一個藍色的人影,那人正背對着他不知在做什麼,他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席上,身上的那件破衣服竟然已經換下了。他摸了摸頸間,那塊玉還在。
他的動靜驚動了男人,他轉過身來,笑道:“醒了?”
他看向他,覺得自己還在夢裡,他像是那個牽着自己手的男人,眉目溫柔,看向他的眼神中帶着點點暖意,他恍惚間已經熱淚盈眶。
男人走到他身邊,輕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輕輕道:“南望。”
他看到,他的話一說出口,面前那個男人很明顯地一怔,隨即笑道:“我叫藍暮林。”
“是你救了我嗎?”
藍暮林點點頭道:“休息一段時間,你就能好了。”說罷,他問道,“你的家在哪?”
南望移開了目光,神情顯得有些呆滯,道:“我沒爹沒孃,他們說我是野種。”
藍暮林給他蓋被子的手一頓,隨即笑道:“一朝爲師終生爲父,以後,你便叫我師父吧。”
南望看向他的眼神中帶着陌生和疏離,這個男人,爲何要救自己?爲何要當自己的師父?他以人的施捨爲生,但是那些人,不是眼神中帶着可笑的憐憫便是悲天憫人的自以爲稱之爲善心的東西。
他看了看,這裡好像是個茅屋,怕是那些農民在田地上搭的用以乘涼的小屋子,看來,這個人也不是很有錢嘛。
他這麼想着,便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藍暮林看着他的睡顏,眸中波光流轉。
南望的雙腿被人打斷了,要休養三四個月,才能正常走路,藍暮林便在這田間的茅屋裡照顧了他三四個月,南望心裡一直疑惑,爲何這建茅屋的農民還不來看看,他家的茅屋被一個風度翩翩的藍衣男子佔據了呢?
田間的麥子已經收割完了,只剩下麥秸,南望不知道藍暮林爲何每次回來的時候都能給他帶來米飯,他破天荒地吃上了他一直想吃的肉,還是每頓都有,他心裡的芥蒂在吃了三四天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人是真心在照顧他。
他能坐起來的時候,便問了:“師、師父,你是哪裡人?爲什麼要救我?”
藍暮林只是淡淡一笑,道:“我是經過這裡,正好看到你躺在巷子裡,便救了你。”
南望望着門外一片黃土地,心裡暗暗道,已經收割完了啊。
他們每夜躺在一個小小的茅屋裡,藍暮林沒有跟他擠在一張席子上,他打了個地鋪,每夜便躺在地上入睡,南望有些過意不去,已經入秋很久,怕是涼意入骨。
他很想讓他上來跟自己睡,但是卻沒有那個勇氣。
他看藍暮林身上沒有佩劍,也沒有佩刀,便認爲他是經往於此的商人,亦或是趕考的考生,直到他能下牀了,藍暮林忽然道:“我是習醫之人,教不了你劍法刀法,你願意學醫嗎?”
南望愣了半晌,三四個月來,藍暮林很少跟他說話,他自然也不敢問他,以爲他是性子冷,這時候忽然說要叫他習醫,不由得愣住了。
片刻後,南望點了點頭。
藍暮林道:“你大抵已經恢復了,跟不跟我走?”
南望急急道:“我跟你走。”
藍暮林對他一笑,把他從席上抱了下來。幾個月的時間,他已經被他養胖了很多,之前臉上的凹陷此時已經看不到了,一張臉上白白淨淨,終於是有了點人樣。
他被抱到地上,輕輕地說出三個字:“謝謝你。”
藍暮林摸了摸他的頭,笑得柔情:“以後,不會有人再敢欺負你了。”
他們收拾出了茅屋,出了田野,南望便看到陸陸續續有人遇見了他們會跟他們打招呼,他聽清楚了,他們說的是“藍公子,多謝你了”。他想了想,想通了他心底的疑惑,他的師父,怕是在給鎮子上的人治病,拿了錢才能給他買飯來吃。
他心底泛起絲絲暖意,他不知這個藍暮林爲何會對一個陌生的孩子如此關心,但是,他知道,在他臨死前把他從死神手裡撈起來,讓他體會到了愛的這個人,是他一生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