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開始分班,連排幹部們站在壩子上念名字,挨着報名的順序將小戰士分到各個班,承先分在三排九班,每個班裡只有九人。集合時各班班長站在最前面,承先站在全班最後,不過他的身後還有個副班長。班長說站隊的順序不能亂,以後每人就照這樣站隊。
各班立刻召開起班務會,學兵連都坐在壩子裡以班爲單位坐成一個個小圈子,說話大聲一點全連都能聽見。九班長熱情的說道,“歡迎新同志來到九班!我叫張紅軍,是你們的班長,今年十七歲,大家自報家門相互認識一下!”十七歲的班長已然是個老兵,名字也特別帶勁。
承先正要學班長的樣子報上自己的名字,卻被身旁八班的人打斷他說話。八班的冬伢子第一個站起來大大方方介紹自己,“我叫朱冬伢,冬天出生的伢,今年十五歲,我弟弟叫朱小伢分在二班。”
“我叫方小幗,今年十五歲,我們三兄弟都在學兵連。別看我和冬伢子不是一個姓,我跟他是兄弟呢。”都是一個村的窮親戚。
“我叫猛子,今年十四歲,沒有大名,也姓朱,在朱家嘴村土生土長。”猛子的父親和叔伯都是紅軍,先後在戰場上犧牲。
“下面請大家繼續發言。”八班長也很年青,他面帶笑容爲他們鼓掌。
各班班長讓小戰士別走神,各班說各班的,壩子上很是熱鬧。九班的小搗蛋一撅屁股站起來,別看他歲數小卻是聰明又淘氣,他的肢體語言最豐富,“我叫朱有順,今年十三歲。”他搖晃着腦袋左右看看大家的反應,班長張紅軍帶頭鼓掌。
“我叫朱承根,大家都叫我小根子,今年十五歲,不過要到年底才滿。”父母就他這麼一個命根子,父親犧牲後小根子成了孤兒。
“我叫狗蛋,爸媽怕養不活我,從生下來就這樣叫我,今年十四歲。”狗蛋摸着光頭有些難爲情,他也是孤兒。
“我叫朱承先,今年十五歲,和小根子一樣到年底才滿。”承先見大家都爭先恐後涌躍發言,索性等到最後才說。他們一個個發言介紹自己,當全連的人聽到小新兵報出的名字不是這個伢就是那個蛋,大夥兒全樂了,小新兵自己也羞色地低下頭抿嘴偷笑。
“啊哈,新來的小同志裡有許多人姓朱?是不是一個家族的?”班排長們都有些奇怪,他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班長,這一點也不奇怪,我們朱家嘴村本來姓朱的人就佔多數,說起來都是遠近親戚,只是一個家族的窮苦人和富人從不來往。”小根子快言快語的做出解釋。
“哦?原來是這樣,呵呵,你們這可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啊!”看不出年青的班長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
“是的,班長,我們一起參軍的兒童團員中有十六個是叔伯兄弟,其它的也是遠房親戚呢。”小搗蛋接過班長的話頭,他親熱的把手搭在了狗蛋肩上,別看兩人平時打打鬧鬧,其實關係鐵着呢。
“嗯,這很好!你們在一起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不過你要坐好,軍人就要有軍人的坐姿!”說罷,九班長端端正正坐好,做出標準的示範動作。
“報告班長,我在鄉兒童團時加入了共青團,共青團書記說是組織關係以後給轉過來。”承先始終記着自己是一名共青團員。
“哦,等組織關係轉過來你才能算正式的共青團員,記得給指導員說一下。我知道你是兒童團長,朱有順是兒童團副團長,我們這個班裡有團長有副團長,你們要充分發揮帶頭作用,好不好?”
“好!”班長說什麼新兵都會附合,這也是新兵的慣例。
新兵已介紹完自己,班長笑嘻嘻向狗蛋問道:“狗蛋同志,你想不想改個名字?以後老是狗蛋狗蛋的叫你真彆扭!連裡有個吳秀才,我去找他來。”狗蛋點點頭,班長站起來在連隊的人堆裡尋找去了。
“好啊!以後我就不叫狗蛋啦!”狗蛋一蹦老高的跳起來,他
張開兩手在班上的小圈子裡轉起來,班長才離開一會兒的功夫狗蛋就不安分了。
“我也要改名字!”小搗蛋撓撓頭當然不讓的說,他覺得名字越響亮越光榮。
“我也要改!”班裡新兵都不甘落後,一個個打定主意要改個象樣的好名字。
見班長跑去找吳秀才,承先也鑽到人堆裡找到承啓和承澤,“你們要改名嗎?一會兒紅軍秀才要來給狗蛋改名字,你們改嗎?”
“承先,不能改呀,要是改了名字如果我在戰場上光榮了,村裡人怎麼知道是我呢?再說了,我們好好的有名字爲啥要改啊?”承澤兩兄弟奇怪的問他。
承先再去問承山,回答也一樣的,承山望着他搖頭,“哥,我不改!要是我光榮了,以後我媽怎會知道是我呢?”在這個失血的年代,小戰士都有父輩爲革命捐軀的痛苦經歷,他們知道打仗隨時都可能會犧牲。
幾個兄弟不經商量想法卻是驚人的一致,承先覺得也有道理,對於朱承孝和朱承敬兩兄弟他不想去問,從小老實巴交的好孩子決不會把孝敬兩個字改掉,承先回到班裡。
班長領着被他叫做吳秀才的紅軍過來了,他看起來象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吳秀才是安慶人,省立安徽大學建校那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紅軍打到安徽,他和一批進步青年學生毅然放下書本投身革命。他當然樂意爲小戰士服務,上級調他到學兵連之前就和他談過話,團長說培養小戰士是師裡下達的一項政治任務要當成大事來抓,以他的才學教小戰士文化課自然是綽綽有餘,他還要抓學兵連小戰士的思想工作。
刀不磨要生鏽,他願意操起課本幫助小戰士學習,共同進步。
吳秀才揹着雙手上下打量狗蛋,脫口說道:“小鬼,你雖然個子不高但長得挺精神嘛,你也姓朱嗎?”顯然班長已把新戰士的情況介紹給他。
“是呀,我爸姓朱我當然也姓朱。”狗蛋是個直性子,說話一點不帶轉彎,他湊到吳秀才身邊坐下。
“哦?自古大明朝皇帝姓朱,所以朱姓就貴爲皇家的姓氏,普通老百姓誰敢姓朱啊,那可是有殺頭之罪的。”吳秀才笑嘻嘻打量着每個新戰士,他太有學識了,一來就把小新兵給鎮住了。
朱姓的小戰士搶在前面圍攏到吳秀才身邊,誰也沒聽說過自己的姓曾經是那麼尊貴,一羣山裡伢們感興趣的緊盯着他,這個吳秀才真不簡單,還知道天下那麼多的事。“那我們也姓朱爲啥還這麼窮?”狗蛋搖晃着吳秀才的肩膀追問,全然沒注意排長站在一邊拿眼睛瞪他。
“你又不是生在那個年代,再說了,你也不是出生在皇家貴族啊!嘿嘿......”副班長李自強說完憨厚地笑了。
“是呀,既使我出生在那個年代也是個窮苦命,我媽在的時候說過,人的命天註定!”狗蛋瞪大眼睛十分認同副班長的話,他把命運歸於老天,吳秀才摸摸狗蛋的腦袋笑了。
“這話不對,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你還小,有很多道理還要慢慢學。看得出你有股子衝勁,要學會智勇雙全,就叫朱智勇好了。”吳秀才的話剛一出口,狗蛋就揮動雙手跳起來,朱智勇,好名字!自從娘肚子裡一生下來就隨口起的小名,現在終於有正式的大名了,狗蛋蹦蹦跳跳打心眼裡高興。
班裡小戰士見狗蛋已擁有一個好名字,都纏着吳秀才改名。“好!一個個改,誰先來?”吳秀才盤腿穩坐在九班中間,手裡拿着一支鋼筆和一個小本子。
“我先來!”小搗蛋搶在前面,吳秀才看他調皮可愛的樣子給他起的名叫朱凌鋒,又是個好名字,朱凌鋒可比朱有順聽起來帶勁多了,小搗蛋喜上眉稍。他一把拉住吳秀才的大手鄭重的握了握,吳秀才看他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實在有些滑稽,不禁開懷大笑。
八班的猛子也擠過來改名,吳秀才爲他取名叫朱挺,這名字真好聽,這一晚定會讓他興奮的
睡不好覺。
承先的名字是父親按輩份給起的,見小夥伴一個個改得正歡,他也坐不住了,幾次想開口都被別人搶了先,其它班裡的小戰士也擠到前面。直到最後,吳秀才擦擦臉上的汗水,又扶扶眼鏡,他溫和地看着承先,“你也要改名嗎?”
“改!”承先沒有猶豫,人家紅軍秀才把話都問到嘴邊,當然要改。不等吳秀才再說話,班長過來遞給他一竹筒涼水,大家這才發現吳秀才大汗淋淋,渾身衣裳都溼透了,連裡的戰士們都跑來湊熱鬧。
“就叫朱炎林怎麼樣?炎是興盛的意思,林就好比一片成長的樹木,能長大成材由樹林變成森林。”吳秀才特意爲他解釋了新名字的寓意。
“朱炎林?!” 承先心裡咯噔跳了一下,這名字聽起來和革命戰士很相配,這是紅軍秀才給他起的名字,他喜歡!
這名字在後來的歲月裡刻在了他的手腕上,伴隨他走過千山萬水,永不褪色。
班務會結束後大家都散去,炎林想象自己穿上軍裝的樣子一定很神氣,想着想着一頭倒在地上睡着了。他夢見自己穿上新軍裝和老兵一樣威風,他偷偷咧開嘴笑了。不過他的個頭還沒衝起來,長得瘦瘦小小,看起來和十二、三歲的男孩差不多矮小。軍裝沒有型號,是後方被服廠趕做的,統統都是大號軍裝。
他把大號軍裝往身上一穿,沒想到衣服竟長到膝蓋,褲子一提就到了胸口,穿在沒有肌肉的小身板上空空蕩蕩,象是穿錯了衣服,裡面似乎還能再鑽進去兩個小人兒,炎林有些沮喪。他向四周看了看學兵連的戰士和他情況差不多,幾個老兵在不遠處望着他們哈哈大笑,一個小戰士不服氣的大叫:“我們也會長高!長得你們比還高!”
新戰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己也笑起來。他們把褲腿和袖子挽了好幾轉,戴上八角帽,打好綁腿,紮起腰帶,紅五星和紅領章配在深藍色軍裝上鮮豔奪目,一個個臉上透着精氣神兒。
“集合!集合!”是排長在喊集合,炎林被喊聲驚醒,低頭一看自己還打着赤腳,身上穿着打補疤的破褲子,原來只是一場夢。
連長給學兵連戰士講話,他身材高大長得很帥氣,看那模樣比新戰士也大不了幾歲,炎林被他與生俱來的英雄氣概吸引住。連長目光炯炯很有神采,講話特別乾脆,他用洪亮的嗓門說道:“新兵同志們!從現在起我們就算認識了,我們要發揚紅軍的光榮傳統爲紅十師爭光!後天打仗你們怕不怕?”連長語出驚人,上來就提打仗。
小戰士高興還來不及呢,報仇的時刻來了!他們舉起拳頭高喊:“不怕!我們不怕!”
“不怕就好,就是害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經歷過一次戰鬥就好了。就在這幾個月中我們十師在好幾個區縣連打勝仗,你們一定要有信心!”
“有信心!我們有信心!”學兵連小戰士發出清脆的聲音,老遠一聽就是些孩子。
連長說完,又請指導員爲大家講話。指導員幾大步走上前,犀利的目光審視眼前的隊伍,“歡迎新同志加入革命隊伍!我知道你們都是來自革命老區的兒童團員,你們是革命後代,還有不少小同志是革命烈士的後代,你們這支隊伍很純潔,要繼承和發揚他們的光榮傳統,前仆後繼,英勇殺敵!”
沒想到指導員這麼快就把他們瞭解得一清二楚,炎林不由在心裡佩服起來,他講得多好啊,我們是純潔的隊伍,我們要前仆後繼,英勇殺敵。小戰士興奮起來,殺敵就會發槍,他們恨不得立刻手握鋼槍衝上戰場去消滅敵人。
炎林兩眼緊盯着指導員再也沒有聽進去,他的心思在遊走,這斯文的面孔好象在哪裡見過,怎麼越看越熟悉?炎林終於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給自己起名字的吳秀才嗎?原來他是指導員,怎麼一點官架子也沒有?
連長、指導員在他心目中樹立了良好的形象,他越發感覺紅軍隊伍真好,沒有官兵等級之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