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承先在山裡見到父親。赤衛隊長在大樹下向他招手,站在隊長身邊的人張開雙臂望着他微笑。
“爸爸!”承先歡喜的撲過去,自從父親上次從戲園子跑掉後承先再也沒有看見過他,突然見到父親感到很意外,他總是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爸,你來這裡幹什麼?又有偵察任務?是要準備攻打塔區了嗎?”承先已經猜到父親回來定是帶着偵察任務。仁仟沒有急於回答兒子的問話,他捧着兒子的臉端祥好一陣,忽閃不定的眼光好象有話要說,承先疑惑地望着父親不同尋常的舉動。
仁仟掩飾住複雜的心情在承先的肩上拍了幾下,“孩子,再過幾年你也會長得和我一樣高,挺起胸膛也是條漢子!”承先不由得咧嘴笑了,在父親身邊他感到既溫暖又踏實,哪怕時間短暫也給他帶來良久的幸福快樂,他從小敬重父親,在心裡認定父親也是個英雄。
鍋子叔叔走過來,很久沒有看見仁仟了,他拍拍承先的頭對仁仟說道:“好哥哥,這是個好伢啊,老子英雄兒好漢!長大會有出息!”仁仟望着他點點頭高興的笑了。
“爸爸,不知我奶奶、媽媽和弟弟怎麼樣,我擔心她們沒跑出來。”承先低下頭去,他帶領村裡的兒童團員跟游擊隊進山一些時了,完全不知道家裡的情況。
“別擔心,我託人捎過話,可能跑出來了。”其實他心裡也沒有底,也十分的擔心。
父親臨走前捧着承先的臉,眼裡充滿慈愛,他聲音低沉的說道:“好伢,爸爸是被紅槍會、還鄉團點名要抓的共產黨員。又是地下黨,隨時都可能被捕,只要被敵人抓住就沒有活的。如果我出事,你要隨時準備往外跑!去參加紅軍!”
“爸爸!”父親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他說參加紅軍,向來剛強的承先眼睛溼潤了,父親的話尤如萬箭穿心,讓他冒出冷汗,一種不祥的感覺向他襲來。
塔耳崗地區總是國共兩派爭奪的焦點,塔區地勢險要,又和紅安根椐地緊緊相連,有牢固的羣衆基礎,佔領塔區對收復各個根椐地起着重要作用。縣委指示各區農民武裝隨時準備配合紅軍收復失地。
近期因武裝鬥爭的需要,地下黨派出多人到塔耳崗地區偵察均被敵人抓捕。形勢逼人時間緊迫,仁仟要求去塔區執行偵察任務,他要爲家鄉保衛戰盡心盡力。啄木鳥考慮到他因擔任過塔區鄉蘇維埃政府委員、武裝委員,已被當地土豪劣紳及反動武裝視爲眼中釘,前不久才發生過被地主指認的事,組織上不得不考慮派他來的嚴重後果,爲了他的安全,組織上沒有同意。
組織的決定他只能服從,他等待爲家鄉出力的那一天。
國民黨寧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共產黨,派來塔區偵察的同志在執行任務過程中被嚴加防範的國民黨部隊和反動地方民團抓捕,派去的同志都被敵人殺害。國民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盤查越來越嚴,想混進塔區實在不易。
派去的偵察員一連犧牲了好幾個,這給地下黨帶來很大損失。仁仟多次完成黨組織交給的任務,塔區兩次漂亮的反擊戰就是他偵察敵情帶回來的情報。啄木鳥權衡再三終於同意仁仟的請求,他們心裡清楚,他活着回來的可能性極小,仁仟早有思想準備。
一九三○年六月中旬,仁仟去家鄉塔耳崗地區執行偵察任務。
這天下午太陽還沒有落坡仁仟已踏上家鄉的土地,穿着妻子爲他縫製的土布小褂,把破草帽低低壓住額頭,他打赤腳挑副空籮筐就象收工的農民。天氣十分很悶熱 象要下暴雨,炎熱的天氣從幾十裡地走來,大顆的汗水早已將衣服溼透,象是剛從河裡爬起來。他擦擦汗水,在草帽的遮掩下眼角四下掃視。走了一段彎彎曲曲的田梗又淌水過河,憑藉對家鄉的熟悉他躲過盤查,來到塔區鎮中心。
他穿大街走小巷來回兜了幾個圈,有豐富偵察經驗的仁仟仔細觀察敵人的兵力部署,發現國民黨部隊有增無減,紅槍會和民團武裝也加大力度來對付共產黨。他看見炮樓又增加了,國民黨一個營就駐紮在炮樓旁邊,民團與紅槍會分佈不均,主要關卡處都增加了守軍另有當地反動武裝一起防守。
仁仟把沿途看到的情況牢記於心,在腦海
裡勾劃出一幅國民黨部隊駐紮地和炮樓所在地的分佈圖。幾圈轉下來他已心中有數,本鄉本土長大的仁仟辦起事來比其它同志更加順利。
完成偵察任務。仁仟想着妻兒老小不知她們逃出去沒有,現在過得怎麼樣?他很想找個親戚打聽一下。但是黨的紀律時刻在提醒他不能因私忘公破壞紀律,一個小小的失誤就會釀成大錯給黨帶來損失。他帶着滿臉的眷戀朝家的方向深深看了幾眼,便大步朝前方走去,只要走出鎮子,就能進村走鄉間小路返回去了。
身邊走來一個揹着大背兜的女人,是孩子的遠房二嬸孃,她男人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從此渺無音訊,她搬了過來。兩家住在隔壁,仁仟很想叫住她問問家裡的事情,但卻不能。爲了不讓她認出來仁仟低下頭從草垛邊繞過去,孩子的遠房二嬸孃心急火燎向前趕路,並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壓低草帽的同路人。
天已黃昏,塔區鎮上很不平靜,街邊茶館裡鬧哄哄的,說書人搖頭晃腦賣着關子故弄玄虛,聽書的人磕着瓜子飲着茶瞪大眼睛聽得聚精會神。在對面的棺材鋪一明一暗的燭光下討價還價的聲音一個高過一個,這年頭死人太多,棺材鋪老闆賺的就是死人闆闆錢。要飯的乞丐被紅槍會的惡棍打破頭,跌倒在路邊也無人敢上前摻扶。
幾個背槍的國民黨兵走到菜瓜小販跟前一人拿起一個菜瓜就啃,白吃還不算,嘴裡還罵咧咧,“他媽的,什麼破瓜?不熟就想拿來騙錢?媽的,給我帶走!”
“老總饒命!家裡有老有小,長官饒命啊!”小販一聽帶走,以爲是要帶他走。
“誰他媽帶你走?請你去吃乾飯哪?” 國民黨兵不耐煩地罵着,奪走他手裡的菜瓜籃子,白吃白拿揚長而去。
“呸!沒長屁眼的強盜!叫你吃進去拉不出屎,活活憋死!”小販氣得在背後小聲咒罵。
仁仟一邊趕路,一邊機警地打量四周,他突然發現鎮上的噪音小了人卻多了,憑經驗感覺這裡要出事!他悄悄放下籮筐操起扁擔加快腳步。
不一會兒,從背後傳來槍響,有人大喊,“抓共黨!”
“啪,啪!”又響了兩槍,是朝他這邊打來的,鎮上的人驚慌起來,四下奔跑。仁仟心裡微微一震,難道自己被暴露了,是迅速撤離還是靜觀其變?不容多想,身後已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連喘氣聲都聽得清楚,他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他看見有十幾個人向這邊奔跑,都是塔區赤衛隊的同志。“他們不是在山上嗎?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遇見他們。赤衛隊長一見他就急切的說道:“大哥快撤!”
“怎麼回事?”仁仟跟在身後邊跑邊問。
原來赤衛隊下山搞糧,剛摸到一個大戶地主家準備下手,卻被家丁發現後大喊大叫,國民黨巡邏隊正在附近便堵住他們的去路,國民黨正規軍武器裝備精良,赤衛隊因子彈有限打不過敵人只好撤退。天越來越黑,仁仟從腰間拔出手槍命令同志們趕快撤離,隊長問他,“我們走了你怎麼辦?”
“我一個人好辦!你們快撤!” 仁仟掂了掂手中的“快慢機”,說話的功夫他閃身隱蔽到當街的石獅子後面。赤衛隊員剛跑過去,國民黨追兵隨後趕來,一邊喊叫一邊朝前面開槍。
爲了拖延時間掩護赤衛隊員儘快撤退,仁仟向從石獅子前跑過的敵人開了一槍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邊,他朝反方向跑去在鎮子裡和敵人兜起圈子。
國民黨兵調頭回來追他,仁仟三步兩下從巷子很快跑到一個轉彎處,前面就是十字路口,只要衝過去就能脫身。前面有一支巡邏隊走來,仁仟擡頭看看牌子這裡是小停街,種子鋪就在身後,他閃身進了種子鋪蹲在地上選種子,店小二見有筆生意馬上熱情的介紹自家的種子,後面追趕的士兵從街上跑過去。
“這位兄弟,我今天身上沒帶錢,明天再來!”仁仟起身轉到前面街邊的朱三鐵匠鋪,仁仟決定來個雙保險,既要把敵人吸引開掩護赤衛隊員撤出塔區,又要把情報安全送到地下黨手裡。
“朱三大哥,還忙着呢?”聽見身後有人打招呼,朱三鐵匠放下掄錘的手轉身看是誰,“啊?我的老哥!怎麼會是你?”仁仟太高興了
,這是他叔伯兄弟媳婦的的哥哥,想不到他也是地下黨情報員。
朱三鐵匠有些詫異,很久不見的仁仟這麼晚出現在這裡很不尋常,他放下鐵錘招呼一聲,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起葉子菸。“大兄弟,你來做什麼?”
仁仟拿起鐵錘敲打起來,“老哥,我是鐵錘,我來取罈子裡的紅薯!”仁仟說話的聲音很輕,朱三鐵匠微微一徵,放下煙桿站起來。
“大兄弟,你是?”朱三鐵匠眼睛發亮手在發抖,他沒想到風風火火的仁仟現在也幹上了地下工作,這種煎熬只有幹過的人才能體會個中滋味。
“老哥,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敵人正在追擊赤衛隊同志正好被我遇上,爲了掩護他們我開槍引開敵人,剛纔過去的敵人就是在追我。本來我任務在身不便插手,如果眼看十幾個赤衛隊員有被捕的危險而見死不救,那我死也不能原諒自己!這次的偵察任務很重要!爲了確保情報能送到黨組織手裡,我繪個情報圖交給你,等今晚風頭一過明天你將情保送出去。我們分頭行動,確保有一人能完全任務!”
“好!你先繪着,我下半夜就出發!”朱三鐵匠頓時來了精神,他掩上門出去在附近的店鋪買來幾張大餅和一碗稀飯,“走這麼遠的路一定沒吃東西,快吃吧!”
“還是我老哥好啊!我還真有兩頓沒吃飯,早就餓了!”仁仟幾大口喝完稀飯又狼吞虎嚥幹掉大餅,再把一路看到的情報繪成一張圖交給朱三鐵匠,朱三仔細看了看繪圖,點頭評說就是這麼個情況。
仁仟正要離去,忽聽遠處又傳來槍聲,仔細一聽還是剛纔那邊方向。“不好!老哥,他們沒能撤出去!情報就交給你來送!我去看看!”不等朱三鐵匠說話,仁仟閃身出了鐵匠鋪。
仁仟繞到前面尋找赤衛隊員,黑暗中見國民黨部隊和反動武裝已佈滿大街小巷的路口,他分析赤衛隊一定還在鎮上,不然敵人也不至於大動干戈。正想着,幾條黑影悄悄的摸過來,仁仟把身子緊貼在地上舉槍瞄準黑影,“糟了!前面也被封鎖出不去!”儘管聲音小的象蚊子,還是被仁仟聽得一清二楚,是赤衛隊員,他放下槍。
“你們幾個還沒出去?怎麼回事?”仁仟在暗中說話着實把他們嚇了一大跳,看清是仁仟,赤衛隊員湊過來。
“大哥,你把敵人引開後我們已跑到炮樓附近,眼看就要到最後一個關卡卻被敵人發現了,我們也被打散,隊長和其它同志已經撤離。我們出不去了只好在鎮上隱藏看下半夜再找機會摸出去。”
被動等待不是辦法,時間越長他們越危險,仁仟想了想,“這樣吧!我來掩護你們,我往北面跑,你們從東頭撤出去,不要開槍驚動敵人!”
“那怎麼行?”
“就這麼定了!嚴格講我是你們的領導!服從命令!”仁仟不容分說站起身,赤衛隊員只得跟着站起身向東邊跑去,臨走時隊員塞給他一顆手榴彈。仁仟見黑影遠去這才向北面奔跑,他瞄準路口一個國民黨兵砰的就是一槍,敵兵倒下,很快就有一羣敵人向他這邊追來,眼看就跑到路口處。
事不湊巧,迎面遇上國民黨一個排正在挨家挨戶搜查,見仁仟身後有追兵,料定他是共產黨,迎面的敵人向他開槍射擊,仁仟左臂負傷被敵人包圍。他咬開手榴彈引線將手榴彈投向敵羣,猝不及防的敵兵被炸得暈頭轉向,當火光沖天時仁仟憑藉熟悉的地形從十字路口七拐八彎跑出鎮中心。
天已黑盡,紅槍會和國民黨追兵舉着火把在後面咬住不放,大路被封鎖衝不出去,仁仟向黃安方向跑去,他的家鄉與黃安近在咫尺,他的二姑家就在那邊,翻過山頭既是黃安的地盤。
追兵的火把越來越近,仁仟翻山跑到黃安覓爾寺的村莊,不料進村後被地主看見,地主聽見村裡傳來汪汪的狗叫聲便跑出來看動靜,沒想到卻看見了仁仟。雖說黃陂與黃安是兩縣,因爲隔得太近也就是隔一座山頭的事。仁仟這個武裝委員不僅在塔區鬥爭惡霸地主,也帶人去過黃安他二姑的村裡鬥爭地主,他不知打開過多少家地主的糧倉,分過多少地主的土地和財產,地主老財對他恨入骨髓。
在這塊國共交錯反覆爭奪的土地上,仁仟被地主告密,不幸被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