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鵬程一身武官服,大馬金刀地端坐在大堂的板凳上,顯見是剛下了早朝出來。
在他身邊,立着一位年約四十的貴婦人,一張富態的馬臉,眼角斜斜地往上挑去——稍顯凌厲,破壞了滿面的祥和——梳着高聳的凌雲髻,金玉滿頭,身着暗綠色繡金線牡丹錦緞襦裙。
這位將軍夫人,整個人富貴有餘,優雅不足,氣質也稍微刻薄了些。
看這情形,應該是來了有不短的時間了,柳王氏臉上隱隱有了不耐煩之色。
千陌冷冷地看了眼她,朝柳鵬程叫了聲“爹”後,便不再做聲。
柳王氏本來是唯唯諾諾地站在丈夫身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蹙着眉頭,兩手在胸前絞過去絞過來。
見千陌出來,愣了一霎,隨即一張馬臉堆上了笑,只是那笑容要多假就有多假,勉強得很。
柳鵬程喝道:“還站在後面幹什麼!瞧你做的好事, 陌兒都不願意回家了,還不去取得她的諒解接她回去!”
柳王氏的馬臉僵了僵,她沒想到,結婚二十餘載的丈夫會在衆人面前如此喝斥她,於是不服地辯解道:
“我又沒做錯,當初要不是她……”
“啪!”柳將軍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再往下說試試!”
柳王氏嚇得一哆嗦,狠狠瞪了千陌一眼。
千陌選了張椅子坐下,漫不經心地道:
“算了,爹就不要爲難大夫人了,我們住在客棧也挺好的,這麼多年習慣了,將軍府不住也罷。小二,來四碗粥,再來三籠小湯包,孩子們都餓了。”
柳鵬程又朝他夫人瞪眼:“還磨磨蹭蹭幹什麼!”
柳王氏心有不甘地走到她跟前,依舊擺出主母的架勢,慢條斯理、咬文嚼字地說:
“千陌,前些年,娘忽略了你,致使你……唉,出了那麼大的事故,當時下人來報說,你乘的馬車翻下了山崖滾入河中,屍骨難尋,爲孃的可是傷心了好多天喲。”
配合着這話,柳王氏還拍了拍胸口,抹了抹乾澀的眼角。
“娘當年出重金請人下去尋你,可是那崖壁太陡,無人敢下去,他們都說你這掉下去,定是……定是……沒想到,你居然還活着!爲娘聽你爹說了這個消息,昨夜是高興得一整晚沒睡覺哇!”
千陌給包子們各夾了個小湯包,再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粥,眼角都沒掃柳王氏一眼,淡淡道:
“這粥有點燙,小心燙了嘴。多謝大夫人當年將我逐出家門。”
柳王氏捂着胸口,瞪着眼睛,看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包子,又看看千陌,再看看柳鵬程,驚愕地發聲: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當年你不是……”
“唔,這得多謝大夫人當年踢的那兩腳,讓他們沒有足月就生了下來,落下了先天不足的毛病。”
柳鵬程一聽兩個外孫是被夫人踢早產的,登時怒火中燒:“王月如,跪下!向千陌母子道歉!”
“夫君,我,我沒有,不是我踢的。”柳王氏囁嚅着,不敢看柳鵬的臉。
“哦?不是你,那就是柳千棠羅?”
千陌篤定大夫人不捨得將親生女兒推出來。
柳鵬程一聽當年欺負千陌的人當中還有另一個女兒千棠,不禁有些詫異:
“棠兒怎麼也會摻和到裡面了?她不是一向很乖巧懂事、疼愛妹妹的嗎?王月如,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王氏咬咬牙,“撲通”一聲跪在千陌面前,垂着眼,聲音僵硬地道:
“千陌,當年是娘對不起你,沒有保護好你,害得你吃了這麼多苦,千錯萬錯,都是孃的錯!這事和千棠無關,她如今已是毓王妃,求求你放過她,要打要罵要罰,都由娘來承受。”
又轉向柳鵬程,哀哀地哭求:“老爺,當年之事,是妾身失職,求你看在棠兒的面子上,給妾身一個贖罪的機會吧,有什麼懲罰咱回家關起門來再說,好不好?”
柳鵬程一向對柳千棠也是喜歡的,覺得這個女兒善良懂事識大體,如今又貴爲毓王妃,柳王氏畢竟是千棠的親孃,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所以聽夫人這麼一說,也覺得在大庭廣衆之下讓她下跪着實有些不妥,剛纔是有些氣憤過了頭了,於是吶吶着朝千陌道:
“陌兒,你看,你娘也向你道歉了,畢竟她是長輩,你就原諒她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