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陌垂下眼,看了眼他腳上的錦靴,笑容淺淡地說道:
“高老闆,今天在這府衙的大堂裡,沒有玉璃郡主,我是以千石記老闆的身份,專程來向你調查假雞血玉事件的,希望高老闆能夠心平氣和地將你所認定的千石記做得不好的地方,給千陌一一指出來,如果確實是千石記的錯,我們絕不否認,然後,我們一起來想辦法解決。”
高雪俅哼了哼,態度輕慢地撇撇嘴:
“看你一個小姑娘,開家玉器店,也是沒什麼真本事,就想唬弄那些不懂玉的人,今天大爺我就給你上上課,讓你知道什麼纔是玉石界真正的行家,以後莫要再拿那些假貨來欺騙普通百姓了。”
千陌笑笑,沒有說話,做了個請的手勢,態度甚是平和有禮。
高雪俅很滿意千陌的態度,便腆着大肚子,倨傲地走到插屏面前,又將剛纔對廖大人說的鑑別雞血玉真僞的方法說了一遍,然後斜眼瞅着千陌,看她接下來怎麼說。
千陌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高老闆,容我先仔細檢查一下插屏,可以嗎?”
高雪俅點點頭,“請便。”
反正不管怎麼檢查,這塊雞血玉也是假的,就讓她輸得心服口服吧。
千陌拿出一副絲質白手套戴在手上,又掏出一副透明水晶磨製而成的放大鏡,拿在手上細細的觀察起插屏上半部分鑲嵌的那些透雕的紅雲。
南夜國沒有放大鏡,這個時代的人並不知道如何製作,這面放大鏡是她請楊師傅用上等的天然水晶按凸透鏡原理打磨出來的,雖比不上現代的放大倍數高,但在古代也蠻好用了。
雖然沒有拿到陽光下去看,但通過放大鏡,千陌發現,這塊雞血玉確確實實如高雪俅所說,是假的。
製假者的手段很高超,他們採用的是一種極其古老的法子。
用一種紅色的月見草汁加入一種原料配成原液,然後將質次的白玉泡在裡面,經過三個月醃漬,再拿出來,用新鮮竹枝燃火燒烤,直到紅色原液侵入玉器膚理之間,使其看起來紅似雞血,就跟真的雞血玉別無二致。
這種古法造假,以假亂真,即便眼光老到、經驗豐富的玉匠或鑑定名家,也往往不察。
但這種方法早已失傳,千陌還是在現代的時候偶爾從一本地攤上買來的古捲上看到過,所以記得。
問題在於,紅色的月見草並不常見,可以說是非常稀少,據說只有日光城北邊的香巴森林裡,纔有那麼幾株。
究竟是何人能進到戒備森嚴的香巴森林裡盜得月見草,並在至少四個月前就開始準備這塊假雞血玉,以便用來對付千石記的?
而且,重要的是,以楊師傅的眼光與經驗都沒有察覺出它是假的,這個肥頭大耳的高雪俅,又是如何僅憑一眼,就發現它是塊假玉?
莫非,這是他和別人聯手做的套?
她的疑問太多,但一時半會又都解不開,只得徐徐圖之,慢慢暗地調查了。
緩緩地直起腰,千陌收起水晶放大鏡,朝着廖大人和高雪俅攤了攤手,無可奈何地說道:
“抱歉,我也辨不出真假,肉眼看不出來,但今天下雪,沒有太陽,好像沒有法子立即檢驗高老闆的話了,要不,我們等天晴出太陽了,再拿到太陽下請玉石協會的幾位專家共同來鑑定,你們看如何?”
廖大人說:“我沒意見,高雪俅你呢?”
高雪俅心道:這本來就是塊假雞血玉,任你如何拖延時間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就讓你輸個心服口服吧。
他便也傲慢地點點頭,“那就依柳老闆說的,等太陽出來,再請上專家一起來鑑定,我也不在乎多等這幾日。”
廖大人坐正身子,高興地說道:
“如此甚好,這面插屏作爲證物,先暫時由本衙門封存入庫保管,等天晴那日再啓封,以保證鑑定的公平公正性。此事已了,先退堂吧。”
千陌謝過廖大人,指着春桃和楊師傅問他:
“廖大人,這是我們千石記的人,可否讓他們隨我回去?”
“按理他倆藐視公堂、擾亂司法秩序,是要收監關幾天的,不過,看在他們也是心急爲千石記的名譽辯護的份上,本官就原諒他們這一次,下次再犯,定責不饒了。”
廖大人看在千陌的面上,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便揮手讓手下去了他們的手銬。
千陌示意兩人謝過廖大人,便帶着他們告退,走出了京兆尹衙門,碰上了還未離去的高雪俅。
高雪俅正望着千陌一行,鼓凸的金魚眼將衆人掃了一圈,丟下一句話,便志得意滿地揚長而去:
“柳老闆,我勸你這幾天還是將銀兩湊好,十倍的賠償,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銀子啊,哈哈哈,真是天上掉下的橫財啊!”
楊師傅在一旁啐了一口,憤憤地罵道:
“真是個小人!擺明了這是給我們下了套,媽的,吃了啞巴虧還做聲不得!”
春桃走到千陌面前,滿臉的懊悔和自責:
“小姐,這事都怨我,若是當初我在採購這塊雞血玉的時候,能更謹慎些就好了,是我太不小心,太想將這件大訂單完成了,所以才着了人家的道,將一塊假雞血玉當真的買了回來,給千石記帶來這飛來橫禍,您罰我吧。”
千陌臉色平靜,看不出她的心情是喜是怒,春桃非常忐忑,兩隻手揪着衣襬,將衣襬都快扯變形了。
楊師傅見春桃主動將責任攬到她自己身上,很是過意不去,於是,坦坦蕩蕩對千陌承認自己的錯誤:
“東家,這事不怪春桃這丫頭,責任全在我,是我答應她才接下的這個訂單,雞血玉也是經我鑑定後作主買下來的,有什麼事由我一人承擔。”
拍着胸脯說完,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玉匠又疑惑地問道:
“不過,爲什麼這個姓高的如此肯定雞血玉是假的?我明明親自鑑定過,沒有任何問題,東家,你剛纔也用水晶鏡鑑定過了,你說它到底是真還是假?”
千陌笑而不語,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只是平靜地說道:
“走吧,這外面還在下着雪,怪冷的,咱們先上馬車,有什麼話回千石記再說。”
衆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後,魚貫上了車,半個時辰後,又回到了千石記。
門上貼着封條,案子沒審結,他們就不能撕掉它營業,春桃和楊師傅對着緊閉的大門嘆了口氣,然後跟在千陌身後,一行人從側門進入了千石記裡面的院子。
在子九弦的偏廳坐定,千陌問道:
“我想看看最近兩個月的帳本,以及訂單合同,你們能拿到嗎?”
春桃搖搖頭,“帳本和合同都鎖在千石記三樓的庫房裡,現在門被封了,我們進不去。”
那個小夥計彭濤轉了轉眼珠,自告奮勇地說道:
“小姐,我有辦法可以進去,您在這稍等,我打開門後再來喚您。”
說罷,彭濤便出了門,千陌透過琉璃窗看到他匆匆出了側門,很快就手上拿着一壺酒和一塊布回來,走到院子這一側的大門前。
彭濤將棉布用酒浸溼,然後找到封條上一處沒完全粘牢的邊角,一隻手輕輕揭起,另一隻手拿着溼棉布一點一點的往下擦。
二刻鐘後,用這種方法,他終於成功地將門上的封條完整地揭了下來,並將門上的漿糊給擦了個乾淨。
做完這一切,彭濤欣喜地快步跑回偏廳,對千陌說道:
“小姐,封條已經揭下來,您拿鑰匙就可去打開門上三樓了。”
千陌讚許地對這個機靈的小夥計點點頭,從春桃手中接過門鑰匙,帶着她和彭濤打開門,去三樓的庫房將有關的帳本和合同搬到了偏廳。
千陌見三人有些倦意,便說道:
“你們也累了,這都過了晌午了,都還沒吃飯,我看也別做了,我請客,春桃你去福照樓訂一桌菜,不要省錢,讓他們送到這裡來,我們今天打一次牙祭。”
“好,春桃代店裡的夥計們先謝謝小姐,那我去了。”
春桃見千陌一點都沒責怪她和店裡的任何人,反而還和和氣氣地,便放下了那顆不安的心,接過千陌給的銀子,高高興興地去福照樓訂菜去了。
千陌一邊烤着火,一邊翻看着賬本,帳本翻完,她又仔細將那份插屏定製合同看了兩遍,心裡已經有數了。
合上帳本和合同,喝了口茶潤嗓子,這才和一旁的玉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楊師傅,這面插屏的價格定得很高啊,即便高雪俅不出雙倍的價格要求趕期,它的定價也遠高於市價,怪不得你和春桃會願意接下這件活。”
楊師傅嘆了口氣,自責地道:
“唉,就是因爲衝着價格不錯,我才答應下來趕工的,如果我謹慎一些,也不會由着春桃報高價了。”
千陌轉着手中的茶盞,看着裡面上下沉浮的茶葉,輕言細語的問着:
“這個價格是春桃報的?”
“是啊,她報的時候,我就覺得偏高了,有點宰客,但後來見姓高的價都不還一口應下,我就私心作遂,心道既然他有錢願意花高價,也是他樂意,這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唉,沒想到一念之差,竟惹出今天的事來,拖累了東家和九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