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出文錢,最大不同。除去足重五銖,便是銅錫配比。兩漢以來,不同年代鑄造的五銖錢,銅錫配比各有參差。若將永樂宮中燒融後的銅砣,直接熔成一爐銅水,神仙難救。
需先將五銖錢,詳加區分。而後分門別類,投入高爐熔鍊,再調銅錫配比,方能鑄出四出文錢。
於是乎,成廉、宋憲、侯成、郝萌、曹性五人,在老工匠的幫襯下,將熔成大砣的銅錢,一枚枚鑿下,再依據鑄造年代,分揀開來。
其中繁瑣,可想而知。
樂極生悲,因愛生恨。先前爲草莽,三餐不繼,飢寒交迫。愛錢如命,只因錢能活命。如今六人同仕,豐衣足食。惜錢更惜命。錢多壓身,有害無利。形勢陡轉直下,各個咬牙切齒,恨意綿綿。
千錘萬鑿,日日不綴。試想,七尺男兒,草莽英豪,“大秤分金,大碗吃酒”,行此等小家子作爲,如何能忍。然又不得不忍之。
如前所說。自上古時起,男女先民,便已分工。女性多從事採集,男性多從事狩獵。潛移默化,代代相傳。塑造了今日之乾坤無極,陰陽男女。讓赳赳武夫,瞪圓銅鑼大眼,一錘一鑿,開採銅錢。是何等之委曲求全。又是何等之摧折身心。恨不能早日脫身。逃出生天。
鑿錢不出數月。幾人終其一生,當誓不與“孔方兄”再見。
有害亦有利。受此磨礪,幾人心境自成,當可爲薊王一用。
秋高氣爽,衣不沾身。
抽身下榻,洗漱更衣。劉備當登門拜訪皇甫家、馬家,行“納徵”之禮。其後便是請期、親迎。以貴人禮遇,聘娶馬氏過門。
大司農皇甫規遺孀馬氏,現居瑤光殿中。與二宮太皇,朝夕相伴。雖近在咫尺,卻不可私見。終歸禮不可廢。傳聞馬氏有國色,乃至寡居十餘載後,仍能被夜宿龍牀,嚐遍後宮佳麗的董賊,驚爲天人。求之不得,竟辣手摧花。足見姿容殊麗,非同凡響。如今新寡,可想而知。絕代芳華,當更盛十年後。
難怪被張飛掠上山。
參考張小胖樸素的世界觀:世間一切之美好,唯大哥能居之。
劉備感同身受。
偷得浮生半日閒。薊王自入京以來,難得有半刻閒暇。雖可便宜行事,不必上朝。然公務私事之繁忙,一點都沒落便宜。
不等王駕抵達。便有門下游繳快馬來報。言,今日早朝,董太皇認馬氏爲義女。授封“滎陽君”。
“原來如此。”劉備幡然醒悟。
董太皇如此熱衷於這門姻親。乃行“順水推舟”之計。效仿竇太皇並何太后,結親薊王,進而結盟。只所以大費周章,苦於董氏門中無適齡嫁女。於是退而求其次,結爲“義親”。又恐薊王推遲,故先賜婚,再認女。如此,木已成舟,二全齊美。
又是美人計。
話說。自先帝賜婚五十五國,五十六公主;到三宮帝后,各自攀親。如此接二連三,行美人計。真的好嗎。
等等。
劉備當局者迷。一時不查,身中美人計。四大謀主旁觀者清。焉能無備?
薊王雖有麒麟霸體。槍煙炮雨,連戰連捷。所向披靡,未嘗一敗。然屢中美人計,豈是明主所爲。
痛定思痛。劉備遂在袍襟下暗書:“天家慣用美人計,切記,切記!”時刻警醒,萬勿再中此計。
義女無需改姓。滎陽君仍喚馬氏。董氏乃外戚,故只可封君,不可爲縣主。女封君,便是女爵。封滎陽一縣之地,足見持重。此份嫁妝,何其厚也。
薊王結親,有賺無賠。世人誠不欺吾也。
董太皇此計高妙。便是何太后亦始料未及。本以爲,乃順水人情。將薊王義弟抄掠上山的貴婦,嫁給薊王,成人之美。不料董太皇竟暗藏私心。認馬氏爲義女,如此,與薊王遂成義親。
義親亦是親!
尤其對豪傑而言。少時,母親義結二金蘭。長大後,桃園三結義。義父、二義母、四義弟,皆爲同門。共生死,同進退。薊王又豈能獨與董氏例外。
論才智,河間奼女,不弱分毫。三宮帝后,旗鼓相當。
洛陽內外,無不嗟嘆。
想我大漢,英傑輩出。便是三宮帝后,亦皆非泛泛之輩。
然聰慧如斯,又怎令江山社稷,困頓至此?
終歸是太重私心。
西園,長樂宮,長秋殿。
車騎將軍何苗,冷水潑面,抖擻精神,入宮來見。
“何車騎可知今日之事?”何太后劈頭便問。
“臣……未知也。”偷看簾內太后面色,何苗猛然收聲。
“董嫗竟巧使一計,結親薊王矣。”何太后恨鐵不成鋼。
“焉有此事!”何苗大驚:“董氏門內無女可嫁。當真,將董承家中,不足十歲之幼女,嫁爲人婦?”
“認馬氏爲義女也。”何太后恨聲道。
“不過義女,做不得數。”何苗忽想起與何進之關係,又急忙收聲。
“義親亦是親。義女自是女。薊王乃豪傑也。皇天后土,上帝諸神,焉能等同兒戲。”何太后恨意叢生:“百密一疏。功虧一簣!”
“如此下作,薊王焉能應允。”何苗強辯。
“薊王一言九鼎。千金一諾,生死無悔。豈能自食其言,徒令天下恥笑。”何後氣急落淚:“董嫗與薊王結親,大兄之仇,難報矣!”
“太后……”何苗目瞪口呆。以己度人。本以爲,太后亦與何進關係淡漠。見利忘義,薄情寡義乃是必然。不料竟將血海深仇,隱藏之深。若非情急失語,饒是何苗亦未知也。
“二兄既已知曉,妹亦不必隱瞞。有生之年,定要董氏一門,家破人亡,雞犬不留。”何太后字字啼血。
目中恨意,宛如利刃。穿胸洞背,無窮無盡。何苗遍體生寒。猛打寒顫,竟當場便溺。
待淅淅瀝瀝的水聲,消失殆盡。便是滴答聲,也已遠去。
何後這才幽幽開口:“二兄當謹記,大漢宮廷,有死無生。”
“臣,定當謹記。”何苗哆嗦下拜。
“且回吧。”何太后言盡。
“臣,告退。”何苗如臨大赦,倉皇逃離。
“來人。”須臾,何後忽又開口。
“賤妾在。”便有心腹宮妃,翩然入內。
“速去請上元夫人,並小妹。入宮相見。”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