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藉着宮燈溫暖的橙光看仔細瞭如玥的容顏,一絲雜質都不含的包容與堅決,不免觸動心腸:“好雖好,只是你自己身子也弱,朕怎麼忍心你操勞?加上笑薇還小,也需要人照顧。”
媚貴人不免鬆了口氣,聽皇上如是說,才總算放下心來。
“笑薇已送去王嬪那裡照顧,又有常娘幫手,到底沒有什麼費心的。臣妾自己的身子,尚在調養之中,總歸御醫要日日來瞧,一併診治倒也不費事兒了。”如玥執意如此,話說的婉轉好聽:“臣妾知道皇上憂心蘇拉妹妹,只盼着能爲皇上盡心。方纔已經讓人將佳貴人也送去了永壽宮醫治,就請皇上恩准臣妾的請求吧。”
媚貴人嘴角有些抽搐,極爲不自然。魯天順勢道:“皇上、娘娘,請讓臣先施針,再議不遲。”
皇帝起身,將媚貴人放平,慢慢走近如玥身前,這時才曉得問:“佳貴人如何了?”
“皮肉之傷,卻也能折筋斷骨。臣妾看着不是那麼好。只是或許捱了恩嬪的懲戒,並未飲食,這才並未中毒。”如玥瞧着魯天下針,痛楚的皺了皺眉:“傷在妹妹之身,皇上您一定痛徹心扉。如玥自問幫不上什麼,求皇上允了臣妾的請求吧。”
皇帝微微頷首,感念如玥一番真心:“也好,總歸有你照顧,朕也能安心。只待蘇拉的毒清的差不多,移去也就是了。”
“啊!”媚貴人驚叫了一聲,因爲皇帝允瞭如妃,一時激動,手偏動了一下。魯天這一針就紮在肉上了。
“貴人請忍耐。萬不可亂動!”魯天這話,一語雙關,說的既是鍼灸,又是媚貴人意圖反抗的心。
“皇上,臣妾……”媚貴人淚眼婆娑的睨着皇帝,脣瓣上赫然是她清晰的齒印。
“你別動,朕在這裡。”皇帝正要走過去,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首對如玥道:“你去瞧瞧佳貴人吧,早些歇着。”
“臣妾告退。”如玥跪安時,臉上依然只有擔憂之色。無懈可擊的擔憂。
魯天沉默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餘光輕瞥了她一眼。心裡忍不住想,後宮之中,這如妃怕是最難應付了的吧!漫說是一個媚貴人,就是十個媚貴人也不是她的對手。難怪石黔默會這樣魂牽夢縈,果然是佳人難再尋。
如玥邁着大步,迅速的往車輦處去。“快趕回宮!”這一會兒,她已經不必做戲了,慌亂讓她失了矜持,沒有半分尊貴的氣度。心裡除了怕,還是怕,怕這功夫,佳貴人有什麼不好。怕自己就這麼斷送了一個好好的女子。
一顆心被憂慮穿刺的支離破碎,根本沒有辦法靜下來。腦子裡閃過的,是佳貴人血肉模糊的雙手,和她傲然而無畏的模樣。
“娘娘回來了,快,提燈來。”芩兒一直守在宮門外,這會兒纔看見車輦回來,着急的不行。“娘娘,您總算回來了。”
“佳貴人很不好麼?”如玥不知道是風涼而寒,還是畏懼驚魂,總之聲音顫抖的厲害。
“石御醫已經在救治了,可並不樂觀,奴婢怕……”芩兒也不忍心說下去。
如玥長嘆了一聲,有些體力不支的握住了芩兒的手:“是本宮疏忽了。”“不怪娘娘,如前樂喜兒來提醒過奴婢,奴婢也覺着媚貴人不會這麼着急着動手實在是……”
兩隻手緊緊握住,彼此凝視着對方的眼眸。如玥沉痛的樣子,讓芩兒憂心不已。“娘娘,咱們進去吧。”
“對,無論如何,本宮都要守在佳貴人身側。另外,你讓人去收拾了南間的廂房,東西物品一律準備最好的。打發兩個宮婢過去伺候,不日媚貴人就要遷來咱們永壽宮裡將養。”如玥眸光冰銳一閃。
芩兒已經明白了她的心意。沒有什麼地方,比永壽宮更加保險了,也沒有什麼人,比把人就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更爲容易了。“娘娘您放心,奴婢必然安排妥當。”
如玥感激一笑:“多虧了身邊還有你們幫襯着,否則我一個人,當真是手足無措了。”沛雙也迎了出來,慌慌張張道:“小姐,您快去看看佳貴人吧,她……怕是要不行了!”
如遭雷擊一般,如玥頓時臉色泛青,腳下的步子急而亂,心裡更是火燒火燎的疼。“石御醫,佳貴人怎麼樣了?”
不是沒有看見牀榻上的女子,枯槁慘白的面龐,如紙一般顏色的脣瓣。也不是沒有看清楚,她雙手纏着厚厚的棉布,依然透出鮮紅的血跡。如玥只是不願意相信,這樣倔強的一個女子,竟然說不行就真的不行了。
“娘娘,佳貴人昏厥過去了。怕是撐不到明早……”石黔默只說了半句話,還有半句他不知道該不該宣之於口。
如玥只覺得好不容易沉寂在心底的那口怨氣,一下子就散了,整個人無意識的跌坐於地上。
“小姐。”
“娘娘……”
在場的人異口同聲的喚道,聲音均是那麼艱澀。
石黔默遲疑了片刻,終是縮回了想要攙扶起如玥的手。“娘娘,也不是完全絕望。”
“你還有別的法子是不是?”如玥一把甩開來扶她的手,徑自朝前狠狠攥住了石黔默的領口:“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就得試啊。我總不能看着她死,你明不明白?”
“娘娘息怒。”石黔默不敢動彈,一雙眼警醒的凝視着地面,並不敢對如玥有分毫的不敬。“不是臣不願意盡力,而是這法子太殘忍,若能救回佳貴人的性命,怕她此生也不能再孕了。”
“爲何?”如玥並不懂醫理藥理,心急如焚:“生死攸關之時,你還要賣關子,爲什麼就不能一下子說明白了。”心情所致,如玥的語氣頗爲急躁。
石黔默只聽着,心裡替如玥難受。“微臣有家傳的還魂丹,藥性寒涼,可解百毒。也正因爲藥性兇猛,最能傷及女子肌理,所以……此時佳貴人的身子這般孱弱,高熱不退,臣怕,若是抵抗不了這兇猛的藥性,恐怕當場就會氣絕身亡。
若是吉星高照,貴人能捱過這一劫,卻也當終身不孕。微臣知曉貴人尚且年輕,不孕……”
“若是連性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誕育皇嗣?”如玥冷冷凜起眉,哀痛不已:“生死一線之間,石御醫,你就放手一搏吧。所有的後果,由本宮一人承擔。”
“遵旨。”石黔默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是佳貴人服藥便斃命,他也要賠上自己的性命權當是恕罪。畢竟給如妃希望的人是他,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愧疚自己,情願爲她承擔一切惡果。更何況,他也不是第一次幫如妃做這些事了。
對不對的尚且不論,石黔默只後悔那一日在內務府的宮道上,他爲什麼沒有再狠狠心,直接瞭解了媚貴人的性命。否則,哪裡會有今時今日這麼多後患。
從懷裡取出一個很陳舊的老式白瓷瓶,約莫拇指大小。瓷瓶上描繪的,竟然是仙鶴的圖案。石黔默緩緩扭開瓷瓶上的小蓋子,顫抖的手將那唯一的一顆藥丸倒在了掌心。藥碗很小,有小又圓,入口便會化掉。
如玥甚至很懷疑,這一顆小小的藥丸,真的有石黔默所說的那樣霸道的藥性麼!
佳貴人一直沒有醒,沛雙走上前去,幫石黔默抱起了佳貴人的頭。遲疑了片刻,還是輕輕捏開了她緊閉的脣瓣。“石御醫,送藥吧!”
如玥眼珠不錯的盯着石黔默手裡的那顆小藥丸,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覺得從肺到心都疼得快要潰爛了。那種滋味,活脫脫的難受。
終於,還是餵了下去。
沛雙連忙合上佳貴人的嘴,慌張的手越發的僵硬。好半晌,佳貴人沒有一丁點兒反應,沛雙剛想抽開手,問清楚是不是這樣就沒事兒。卻是佳貴人一口鮮血噴濺出來,只落在沛雙膝上,斑駁成片。
“怎麼會這樣?”如玥撲了上去,一把保住佳貴人(佟清秋):“清秋,你醒醒啊,你有沒有聽見本宮再說話?你要撐下去,知道了麼?你必須得撐下去。本宮不能讓你死,你也不能這樣白白枉死。”
佳貴人的眼睛沒有睜開,可眼珠似乎在動。如玥並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清楚自己再說什麼,只是牢牢的抱着她,不願意放手。她生怕自己一放開手,這可憐的女子便會命喪於此。
“娘娘,讓微臣看看!”石黔默捏住佳貴人的腕子,有翻開了她的眼皮,好一會兒才道:“娘娘別擔心,這樣行雖然兇猛,但暫時不會有事兒。到底貴人命硬!只要能捱過今晚,興許就無礙了。”
“我不是……”如玥因爲哽咽,沒能說完一整句話,抹了好幾回淚才勉強說下去:“我不是要聽你說,熬過今晚會怎麼樣,我是要你確認無疑,佳貴人不會有事。你明不明白?”
“微臣明白。”石黔默囊括的受氣,心裡竟然無比的甜蜜。他甚至以爲,若不是如妃當他是自己人,若不是如妃待他親近,便不會這樣的埋怨與爲難。哪怕是受氣,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