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莊妃猛地站起了身子,一股駭人之氣撲襲衆人。在她聽來恩貴人的話不僅僅是衝着玉嬪去的,更是衝着自己來的。
畢竟她心裡就是這樣打算的,待到初貴人的龍胎落地,便將那孩子抱來自己身邊撫育,絕不會允許初貴人以親額孃的身份再與那孩兒有半點瓜葛。也唯有這樣,才能彌補自己膝下無出的缺失,使得皇上也能像待如妃一般厚待自己。
“漫說將四阿哥交給玉嬪撫育是皇上的聖意,即便是沒有這道旨意,你是何等的身份,你自己心裡沒譜麼!”莊妃既然站起來說話了,此事必然就不是三言兩語的訓誡能蓋過去的。
如玥將四阿哥交還給玉嬪,寬撫道:“想來恩貴人也是無心之失,莊妃何必與她計較。四阿哥還在這裡,當心嚇着他就不好了。”
“說的是呢,玉嬪,你且抱着四阿哥往如妃的後廂歇着。稍後本宮再去安撫四阿哥不遲。”莊妃哪裡肯饒過恩貴人,肅嚴道:“皇上向來喜歡品德尚佳的女子,後宮妃嬪更該恪守本分。恩貴人出言不遜,以貴人的身份僭越嬪主、妃主,若是姑息縱容,息事寧人,只怕傳到了皇上的耳朵,連本宮與如妃也難逃罪責。”
玉嬪本是想勸,無奈懷裡的四阿哥忽然啼哭起來,聲聲揪心。實在引不起心腸,玉嬪也唯有頷首允諾:“那臣妾便帶着四阿哥往後廂去了。”
襲兒指了個小宮婢帶路,又轉身與如妃對了眼色,會意道:“莊妃娘娘息怒,奴婢備下了清火的苦茶,還請您潤一潤喉。”
莊妃見恩貴人晃如不聞,且沒悔意,甚至連畏懼之色也不見,登時惱怒上心。“好麼,後宮里人人皆知如妃是最寬厚的性子,可以不追究。本宮眼裡卻容不得沙子,來人!”
如玥再想要勸,卻也是來不及了。畢竟這麼寫年來,莊妃是如何的心性,總算看得透徹。若要硬加阻攔,必然會傷了情分。周全之下,如玥只好順着莊妃的話意往下說。“有過當罰,也無可厚非。本宮想,就罰恩貴人欽安殿誦經,爲皇上祈福可好?”
這樣既保全了恩貴人的顏面,也不致於與莊妃硬碰硬,倒是個不失柔軟的法子。
莊妃本有意令人當衆掌嘴,捆打這個不知進退的恩貴人。卻不料如妃下了這樣的責罰令,擺明了是便宜這個烏雅氏了!遂悶悶道:“祈福自然是好,可必要持久才見誠意。不若就以百日爲期,使恩貴人日日沐浴齋戒,誦經祈福好了。如此本宮也可以安心品下襲兒奉的香茗了。”
恩貴人高昂着頭,目光無比怨毒。可她心裡比誰都還要清楚,以自己今時今日的身份,實在不足以撼動如妃、莊妃的根基。遂壓制了怨恨,決然道:“多謝如妃娘娘、莊妃娘娘厚賜,臣妾欣然領受了。”
安嬪頂着一張慘白的臉,麻木的聽着,看着身旁的恩貴人湮沒於眼中,卻依然盡訴於心的絕望,不禁厭倦至極。但她還是強撐着身子站了起來:“臣妾乃鹹福宮主位,未能勸導恩貴人致使兩宮娘娘憂心,是臣妾的疏失。願與恩貴人一併誦經,爲皇上祈福,以肅清自心,還望如妃娘娘恩准。”
如玥神色微滯,心裡抵着一口慍氣,並不急着開口。反而是莊妃欣然允諾,笑道:“還是這當過奴婢的最知主子的心意,待到能做主子時,也必然忘不了奴婢的本分。既然如此,本宮得應承你,也不白費你這一路走來的苦楚與心機。”
“莊妃。”如玥有些聽不下去了:“安嬪有心了,但始終才失了龍胎,不宜操勞。若要擔待,等養好了身子再議不遲。”
“臣妾謝如妃寬慈,卻仍不改心意,還望娘娘成全。”安嬪知曉前路並不好走,也早就聽盡了旁人的奚落之言。她心中只有一個清晰的聲音,那就是寧肯去死,也絕不再回冷宮去。爲能再度飛上枝頭,連自己的骨肉儘可以捨棄,還有什麼心酸是她不能忍的?再艱辛也要撐下去。
“就這麼着吧!”莊妃略微不耐煩,偏過頭去對如玥道:“如妃也和各位妹妹說了好一會兒話了,也乏了吧!不若就請妹妹們各自回去。”
衆人識趣兒,就着莊妃的話一併行跪安禮,紛紛退去。
“姐姐有什麼不滿儘可以衝着我來。”如玥沒客氣,能說得如此平靜也着實不易了。
莊妃不怒反笑:“如妃這麼好的性子都嘔了氣,可見我真是失了分寸吶!雖然我們同是妃主,可我也有自知之明。後宮的地位微慣來與恩寵掛鉤,何況你手中還有皇后的鳳印,掌宮權勢,我實在不該越俎代庖。出力還討人厭惡。”
不待如玥開口,莊妃便兀自起身:“後廂還有玉嬪等着呢,咱們長話短說吧。我之所以這樣,也是想如妃你能體諒我的一番苦心。與芸常在的宿怨,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兒而已。旁人還是不要插手爲好,況且如妃,我一早已經知會過你了。所以現在,您還是把人交出來吧!”
“不錯,芸常在的確在我的永壽宮裡。而我也的確有心阻止莊妃你繼續以‘訓誡宮嬪’爲名,變相的折磨她抵消你心裡的仇恨。說到底,當初是她將你推落長階,可你滾落之時,何嘗沒有致使恩貴人受害呢。
也怪我當初心頭高,恨不能立時成爲皇上身邊最得寵的妃嬪。纔將你滑胎的過失,嫁禍於安嬪,怪她的珍珠簪子使得你腳滑,令她憑白被關進了冷宮些許年。再往後,皇后爲了鉗制你我,不惜從冷宮將安嬪救出來,而安嬪爲能擺脫皇后的束縛,連自己腹中的骨肉也敢捨棄。
最終如何了?皇后被禁足於儲秀宮,安嬪失了聖心,皇上鮮來你我的宮苑,這便是我們苦苦相鬥的最終結局。所以莊妃,得饒人處且饒人,也唯有爲善寬慈,才能令自己的心平靜。後宮從來沒有平靜的日子,可心靜了,也不會覺得那麼煎熬了。
與其說是我們寬恕了別人的過失,倒不如說是寬恕了自己纔好!”
如玥的一席話,是她近來真切的感悟。能爬到今時今日這樣的位置,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眼下最要緊的,便是替皇上打理好後宮諸事,能讓皇上安安心心的處理朝政而已。
莊妃聽過這一段動容的話,不免輕柔的微笑起來。笑過之後,卻是無比陰冷的目光剜割在如玥臉上。她輕輕的拍了拍手,挑釁似的叫好:“若是方纔這一番話,是在我死前聽到的,那麼我必將懺悔無疑。可是如妃,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對我說這些,未免太過於殘忍了吧?看看你自己,你有什麼,你都有了些什麼,你再看看我,我有什麼,我有過什麼!若你還能坦然如斯,那我願意誠心朝你一拜。”
“你覺得我有什麼?”如玥平復了心緒,認真的與莊妃四目相對。
“有皇上的寵愛,有傾宮的權勢,有一個可愛的小公主,這些還不夠麼?你唯一欠缺的,便是替皇上誕育個小阿哥。除此之外,你根本什麼都足夠了。”莊妃哀怨的嘆息了一聲:“雖然你的小公主還未滿週歲,但起碼,她曾經來到過你身邊不是麼?我連這樣的福氣都沒有,你覺得我還能向你這般,天天將寬慈掛在嘴邊,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坦然的接受宮牆女子的同一宿命麼?
實不相瞞,爲能再度受孕,我嘗試過數之不盡的方法。再對你講一句擱在我心裡許久的話,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愛慕皇上,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沒有當他是良人,是夫君呢!難道我爲的,僅僅是莊妃的頭銜麼?”
如玥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只得茫然的垂下頭去。
“如玥,你知道,我有多麼想成爲你麼?”莊妃凜然挑眉,隨即卻是無奈與苦澀交織的笑容。“我甚至想過,若是不能成爲你,就想方設法的令你消息。或許沒有你的存在了,皇上會垂注於我。”
“你倒是坦白。”如玥也隨着她的笑容,吃力微笑。“後宮裡恨我的人數之不盡,卻從沒有人當着我的面說過這樣的話。也許是我太自負了,總以爲寬厚就能平息後宮的紛爭,卻原來每個人的存在,就已經傷害了旁人,不管是不是無心之失……”
莊妃斂了心神,面上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還有就是,我總覺得恩貴人很冒進。自然,後宮裡不可能只出現同一把聲音,有這樣的不和睦,反而真實。但她的行爲舉止,當真反常,你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是呢。”如玥轉嘆爲笑:“聽說姐姐你,日日令芸常在洗刷永和宮內的階梯,可真有其事?”
莊妃不以爲意,平淡道:“自然是不止這些,恭桶也歸她刷洗。反正是手閒不住,那就多做一些好了。你就放心吧如妃,我不會使計謀害她,只會折磨折磨她而已,若是她熬得住,便熬下去,若是她真的這般不經風雨,死了倒一了百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