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餘日,四阿哥的病情終於穩定了下來。燒熱退了不說,連身上的豆子也明顯的消退了,只留下淡淡的紅色痕跡。皇帝親自讓人去瞧過,這才放下心來。
“順治爺與康熙爺都曾經感染了天花,不成想朕的四阿哥竟也遭遇這樣的厄運。”皇帝伴着如說話,心頭顫顫難平:“所幸是現在無礙了……也性情咱們的綿愉平安無恙。”
如柔順的伏在皇上的肩側,動容不已:“四阿哥有皇上這樣的心疼,又有皇后娘娘日日欽安殿誦經爲之祈福,自然平安無事。”
“皇后。”提及這兩個字,皇帝的眉宇不覺擰緊,似苦大仇深:“朕這般待皇后,可謂容忍到了極限。偏是她還不知足,口口聲聲埋怨朕涼薄,不念舊情。如,是否在你眼裡看來,是朕太過於容忍和包容她了?”
猶是一愣,似乎皇上很少會和自己提及他心裡的想法,且還是關乎皇后的。如慢慢的擡起頭,重新對上皇帝溫熱而隱藏着憂愁的眼眸:“怎麼會呢。皇上,皇后娘娘再不濟,也是一國之母,是從府上就陪着皇上過來的人。”
皇帝凝視着如微微轉動的眸子,微微點頭,只是這動作太過輕微。輕微的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點了頭的。“一國之母。”皇帝的胸口深深的起伏几次,終於才艱難的說道:“從前在府上的時候,皇后也算溫婉可人,優雅華貴,可如今,她屢屢讓朕失望,越發的刁鑽潑辣簡直和市井婦人之流……”
如輕輕將自己的食指靠在皇帝的脣邊,很顯然不想再聽下去了。“皇上,臣妾讓人備下了清燉的參雞湯,讓沛雙給您奉些來吧。這些日子,宮裡天花肆虐,讓皇上憂心了,瞧着清減了不少呢!”
皇帝點了頭,寬和笑道:“也好,朕知道你最有心。”
立在一旁的沛雙屈了屈膝,輕巧的退了下去。
“這一次還真是多虧了石黔默。”皇帝的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夾雜些許的讚賞之意:“若非他知道這樣的民間偏方來醫治天花,後果不堪設想。”
如沒有接茬,只一味的笑着,配合的點了點頭。“麗貴人那裡好些了麼?臣妾得知她懷上了龍裔,擔憂的不行。”
“朕讓人去瞧過了。沒什麼大礙了,絮絮身子弱,讓人精心着照顧些也就是了。”皇帝的口吻,似乎不大關心柳綿綿的龍胎,也不大在意啓祥宮的事。
這讓如多少有些奇怪,畢竟皇上膝下的子嗣不多,成孕的妃嬪慣常都是最受矚目的。何況這個柳綿綿還陪着皇上出巡了數月,總比一般的宮嬪更得臉些。怎麼聽着皇上的話,似乎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呢?
“皇上不喜歡麗貴麼?”如半玩笑半認真的問道:“麗貴人的天花本就不嚴重,這會兒也好的差不多了。怎麼聽皇上的語氣,似乎並不太在意呢!”
握住瞭如的手,皇帝有些悵然若失:“從前的絮絮,頗有些心氣的,有你從前的風範。爲着如此,朕便偏了些心覺着她好。只是現在……好似又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朕總覺得,她非但不似你反而更像皇后從前的樣子。朕,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身邊再有個跋扈自恃的人了。”
“皇上是說,覺得麗貴人與從前不一樣了?”如刻意這樣問了一句。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吧。”皇帝哂笑,撫摸着如光滑的手背,幽然嘆道:“總歸是不同了。加之她現在也有了皇嗣,朕越發的看不慣了。”
如的目光掃過孔雀開平的雲石屏風,微微嘆了口氣,終於還是垂下頭去。“皇上今日,似乎與臣妾說了許多心裡話呢。”
這一回,倒是皇帝有些愕然了。從前與如在一起的時候,滿心歡愉,說的也盡是風花雪月,鮮少會提及後宮妃嬪恩寵之事。怎麼今天,一說起來,便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困惑之事呢?且絲毫不避諱君臣的身份。
沛雙將湯盅擱在了一旁的圓桌上,動作嫺熟的打開蓋子,一勺一勺的舀起,清香撲鼻。“皇上,這湯是小廚房自己熬得,我家小姐親自監工了呢,保管比御廚熬得更有滋味兒。請慢用。”
“多嘴。”如笑嗔,接過沛雙手裡的碗,遞到皇帝的手中:“皇上嚐嚐看,若是喜歡,臣妾讓人日日送去養心殿。”
這一刻,皇帝似乎明白了什麼。似乎一勺湯下去,心也跟着漸漸的溫熱起來。從前,先皇后親手爲自己熬過湯,然後是皇后,華妃,許許多多的宮嬪都這麼做過。然而經過了許許多多的風風雨雨,很多人已經不在了。
剩下的人,大部分眼中只有權勢,沒有情意。小部分人,既貪圖權勢又貪戀恩寵,什麼都想要。這些人,即便是熬湯,也不過是上位的手段,以奪取自己歡心爲目的。試問動機不純的人,能熬出多麼滋補的湯羹呢?
唯有如不同。
“怎麼?不好喝麼?”如見皇帝只喝了一勺,就愣愣的蹙緊了眉宇,不免憂心的問。
“怎麼會呢,是你親自看着人熬得,豈會不好喝。”皇帝輕輕的將湯勺擱在了几上,雙手端起湯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喝完湯,皇帝極爲孩子氣的舔了舔脣瓣:“朕再沒喝過,比這個香甜的蔘湯了,如,你知道麼,有你真好。”
“皇上。”如沒想到皇上會忽然說這個,不覺面頰緋紅。那溫熱的感覺,好似皇上輕輕的在她耳邊呵氣,十分的暖也十分的甜蜜。
……就在永壽宮情意綿綿的同時,翠竹又吃了一回閉門羹,滿心清冷的返回了啓祥宮去。
“怎麼說的?”柳綿綿看到翠竹沒精打采的回來,臉色也越發的沉。“皇上什麼時候回來?”
翠竹搖了搖頭,喏喏道:“奴婢根本沒看見皇上,馬公公說,皇上一下朝就去了永壽宮,一直到這會兒也沒出來。大抵……今兒會宿在永壽宮了。”
“那你怎麼不去永壽宮請皇上過來?”柳綿綿眉目裡幾許怨毒之色:“如貴妃都什麼年紀了呵,還日日獨攬皇上的懷抱,她就不嫌自己老的慌麼?更何況,她才誕下了五阿哥沒多久,怎麼能伺候得好皇上?”
翠竹不知道該說什麼,唯有垂下眼瞼,動也不動的聽着柳綿綿發牢騷。這樣的情景,日復一日,每每請不來皇上,總要鬧上一出。起初她還會勸上幾句,哪怕是不爲自己也要爲腹中的孩兒着想,可時間久了,次數多了,翠竹也懶得說話了。
果然,柳綿綿絮絮不止,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腹中,懷的也是皇上嫡親的骨肉啊,且還是好不容易纔有的這個孩子。怎麼皇上這樣沒有心肝,難道來看我一眼,就這麼不情願麼?”
咬了咬脣瓣,翠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貴人,您還是消消氣吧,皇上的心思,豈是能隨意忖度的。許是您的天花纔好,還不便探視吧。四阿哥那裡,皇上不是也還未去麼!”
一提起四阿哥,柳綿綿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竟然是用了咱們都知道的法子將四阿哥只好了!”
這一聲驚得翠竹噗通就跪了下去:“貴人明鑑,奴婢雖然知道這法子,可是奴婢從來未對人提起過。更不可能會稟告御醫,去救四阿哥,白白的費了貴人您的苦心。”
“知道這個法子的人,除了我於你,便只有死去的絮絮、翠枝和她知道了。不是你不是我,亦不可能是死去的人……”柳綿綿眼珠子一轉,不覺冷冷的笑了一聲。
這感覺,似乎是冰涼的手伸進了你溫熱的脊樑,讓人又怕又抗拒,想躲也無可奈何。畢竟碰到哪裡都是涼的。
“把她給我帶上來。”柳綿綿的聲音,透着一股子殺意,鑽進了翠竹的耳朵。
“是貴人,奴婢這就去。”翠竹連連點頭,一分一毫也不敢耽擱。
走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伺候在柳氏姊妹身邊的翠屏。翠屏年紀並不大,剛十四歲。嫩的就上枝頭上含苞待放的花蕾,巴掌大的小臉彷彿能掐出水來。“貴人,您找奴婢?”
“跪下。”不容置疑的聲音,怎麼也不像是柳綿綿這個一貫和婉的女子發出來的。可事實上,和婉的不過是她的容顏罷了。內心從來就不是這個樣子。
翠屏大驚失色,不由哆嗦了脣瓣:“貴人……奴婢……”
“跪下。”柳綿綿絲毫不給她申辯的機會。
到底還是年輕的女子,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翠屏失了魂兒似的,才跪下,淚水涌了出來。
“你到底揹着我做了什麼?”柳綿綿往前一大步,正停在翠竹的面前。
翠竹連連搖頭,慌亂不已:“奴婢沒有,奴婢從來都是按吩咐辦事啊。”
“按吩咐辦事。”柳綿綿微微一笑,猶如一株迎風的百合,清香怡人,卻偏偏與她眼底恨意不符。“好一個按吩咐辦事兒。”提起花盤底兒的繡鞋,柳綿綿幾乎想也不想,一腳落在翠屏細嫩的尾指上,用力的碾了下去。
“啊……”翠屏痛的恨不能抽回自己的手,可饒是用盡了力氣,也沒有分毫的挪開。“貴人,奴婢真的沒有做對不起您的事兒,求您饒了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