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宮請罷安,如玥返回內寢,就見沛雙於在寢室門側立着,像是站了好一會兒,微微有些失神兒。
“今兒是什麼好日子,竟穿的這樣鮮豔?”如玥仔細一瞧,沛雙着了一件紫粉色的旗裝長裙,裡面是酥絨的淺粉小衫。腳上一雙淨面的緞鞋,也是嶄新嶄新的。
這也就罷了,連自己賞她的碧玉釵也別在發跡一側,還刻意折了一朵海棠,貼在髮尾翹起的髻端,很是別緻。
沛雙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小姐,連日來您的心情都不怎麼好。奴婢這麼穿,也只爲博您一笑。”
“嘴倒是很甜。”如玥伸手替沛雙整了整發髻,又取下耳上一對珍珠耳針:“戴上這一對兒珍珠,就相得益彰了。鮮豔點也好,總歸穿的太素雅了,沉沉的沒朝氣。”
“謝小姐。”沛雙沒有婉拒,反而欣然接受了。她知道這一刻小姐還能與她談笑親暱,而下一刻或許就不再會了。
如玥端詳着眼前的沛雙,再不是那個歡蹦亂跳的小丫頭了,雖然依舊莽撞冒失,大大咧咧的直爽性子,可轉眼也成了深宮裡大姑姑。許多純真的東西轉瞬就消散不見了。
尤其是鎮寧的事後,她總覺得沛雙的眼神不那麼透亮了。似乎有一股隱隱褪不去的憂傷,充縈心間。
“娘娘,皇上來了。”襲兒眉梢染喜,朱脣輕翹:“娘娘快準備準備迎駕吧!”
皇上些許時候沒來,這會兒前來,八成是爲着初貴人的事。如玥只覺得索然無味,臉上依舊保持着柔和的微笑:“就這樣去吧,也沒什麼好準備的。耽擱了迎駕,就不好了。”
襲兒領會如妃的“不上心”,便不再堅持什麼,與沛雙一併扶了如玥往外走。
“皇上萬福金安。”如玥笑着,輕盈盈的拜了下去,如弱風扶柳,軟折腰肢。
“如玥,快起。這是在你宮裡,朕自說過不必多禮。”皇帝心情甚好,託着如玥的雙手,並肩而行。
“如妃娘娘萬福。”徐淼恭敬的朝如妃一拜,臉上的褶皺堆成笑紋,明裡暗裡兀自帶着一股得意勁兒。
“徐公公?”如玥詫異的不行,剛纔只顧着與皇上見禮,倒沒發現皇上身後站着的人不是常永貴,竟是徐淼,這未免太奇怪了。
皇帝哂笑,輕輕攬着如玥走進內寢。“若是今兒個沛雙不來送蓮藕羹,不知道如玥你還要瞞着朕到什麼時候呢!”
“蓮藕羹?”如玥不記得何時吩咐沛雙去送過,畢竟皇上忙於政務,閒暇時也自有新歡相伴,實在不缺這一碗蓮藕羹。她也不願太放低自己的身段,事事時時都遷就着一個用情不專的帝王。心裡覺得奇怪,不免與沛雙對視了一眼。
只是不看還好,一看頓時就心顫不已。如玥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與沛雙對視的正當時,沛雙竟然含情脈脈的望着徐淼,天啊,這個人怎麼會是徐淼。“沛雙,你去把小廚房裡的糯米桂子白糖糕拿來,給皇上品嚐。”
如玥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還是覺得心驚肉跳。沛雙這丫頭今天反常的厲害,這會兒又是皇帝帶着徐淼前來,莫不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如玥不敢再想下去。
“小姐,沛雙有一事相求,就勞襲兒姑姑去拿白糖糕來,可好?”沛雙靦腆的垂下頭去,小女兒情懷似的瞥了徐淼一眼。
襲兒不明所以,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也沒攔着:“奴婢去拿就是。”
如玥正預備攔下她,卻見徐淼上前跪地,徐淼這一跪倒不要緊,沛雙也隨即跟着跪了下去。且說皇帝似乎一早就知情似的,非但沒有驚訝,反而笑意愈濃。
“你們這是……”如玥被嚇得險些掉下淚來:“皇上,今兒唱的是哪一齣啊?”
“自然是天仙配。”皇帝微笑着,輕輕對如玥道:“朕知道,沛雙這丫頭是你的家生婢。從小陪着你一起長大,幾乎都沒有分開過。轉眼跟着你入宮也有十數載了。”
如玥的心,揪的緊緊的,讓她有些喘不過氣:“皇上,臣妾……”
“哎~朕知道,你是不捨得把她嫁的太遠。而且,也難得她與徐淼情投意合。朕也知道,本朝自順治爺到如今,也鮮有‘對食’之說,爲着這一點,如玥你不好對朕開口,朕都能體會。可總歸不能苦了這一對有情人吶!”皇帝微微頷首,示意徐淼來說。
徐淼看着皇帝給了機會,不由得往前跪了一小步:“如妃娘娘,奴才徐淼不才,也已經在宮裡當了三十餘年的差事了。自問對主子忠心耿耿,事必盡心。雖沒有什麼功勞,卻得了主子的厚愛,如今也是有品級的副總管了。”
“徐公公。”沛雙嬌嗔一笑,多有心急之意:“皇上哪裡是讓您說這些個場面話啊,要說,也自然是要說說您的心意。”
如玥只覺得被五雷轟了頂,眼前有無數的小金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圍繞在眼前各種的錯亂。
“是是,雙姑娘說的是。”徐淼靦腆一笑,春風拂面:“如妃娘娘,奴才敢保證,一定會好好待雙姑娘的。還請您恩准,賜雙姑娘與奴才對食。”
“皇上,這萬萬不可。”如玥板着臉,略帶哭腔道:“臣妾不能就這樣把沛雙嫁了啊,這未免,未免太過於草率了。更何況,臣妾從來不知道沛雙與徐淼有情……這……”
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恐懼,害怕,還是別的什麼,總之纏纏繞繞的交雜在一起,着實令如玥頭腦發矇。
皇帝不住的點頭,爲難道:“這丫頭早就知道你必然不會答應,今兒送羹的時候,不住的央求朕。徐淼也是一番真情,朕總不能看着兩個有情人相隔銀河,彼此癡望吧,如玥呀,你就應承了她們,圓了這個夢吧!”
“不行。”如玥噌的站起了身子,決然道:“皇上,臣妾與沛雙雖未主僕,可卻是嫡親的姐妹也未必有我們這般的情意。臣妾怎麼能看着她,走這樣一條路……”看着她往火坑裡跳,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哪有好好的女子,會願意嫁給太監宦官爲妻?這分明是比死還不如的懲罰,要她怎麼忍心看着沛雙受罪,受屈辱!
“小姐。”沛雙跪行至如玥腳邊,恭恭敬敬的叩首一拜:“奴婢身無寸功,不敢有求於小姐。但先前,您答應了奴婢,許我自己挑一個合心意的郎君,也許我不必出宮,長久的陪伴在您身側。如今,如今徐公公是真心待我的,且也允我繼續留在您身邊伺候,小姐,這是奴婢自己的決計,勢必不會後悔,您就恩准了吧!”
“你別犯糊塗。”如玥嗔責了這一聲,卻不知往下的話該如何說。若不是因爲自己安慰,沛雙怎麼會挑上了詭計多端的徐淼。
若不是鎮寧心繫着自己,決絕的拒絕了沛雙的心意,事情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從前爲了保護自己,沛雙習武弄得渾身傷痕累累,如今又是爲了保護自己,要她犧牲終身的幸福,才能換來自己的平安。這樣慘絕人性的事兒,她鈕鈷祿如玥如何能做得出來?
太殘忍了,太過殘忍了。如玥只覺得自己真的很壞,一針一針的紮在別人心上,看着血水就那麼噴出來,還端莊的笑着,好似一切都無所謂。本該就是這個樣子。
“如玥!”皇帝也站起了身子,半哄半勸道:“朕知道你不捨得,可沛雙有這個心思,不是很好麼。而你們之間的情分,也不會因此而斷絕。不然這樣,朕也賜沛雙品級,讓她與徐淼有同等的身份。這樣,總算不會令她吃虧不是!”
這話聽起來,的確是夫君哄勸妻子的話。若是換做旁的時候,如玥準時應下了。可這事兒擱在沛雙身上,要她怎麼忍心。
許是沛雙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故意去求皇上的恩旨吧。她知道自己斷然不會爲了這件事兒,與皇上起了正面的衝突,可是沛雙呀,你懂不懂小姐的心呢。懂不懂你陪着走了數十載的小姐的心呢?
“小姐,奴婢心意已決。非徐淼不嫁,若您不肯恩准,奴婢願意削去一頭長髮,從此常伴青燈,再不戀紅塵。”沛雙眼見着如玥的強勢不減,心頭也不免擔憂起來。若是小姐當真硬不下心腸,憑白得罪了皇帝,自己鋌而走險的這一招豈非得不償失了。
說着話,沛雙用力的捏住瞭如玥的腳踝:“小姐,求您準了吧!”
如玥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警醒了神兒。滿眼霧氣的與沛雙對視。她很想抽沛雙一個耳光,爲何要把這燒得滾燙的熱油,倒在自己的心上。可是她不能,因爲這熱油,是她鈕鈷祿如玥熬的,沛雙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她自己而已。
“皇上,臣妾……臣妾覺得胸口悶得慌……”如玥始終不肯應承。
徐淼也不禁再求:“如妃娘娘,奴才不敢耽擱您的時辰,就請您允了奴才吧!奴才敢保證,有一口飯吃,決不讓雙姑娘捱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