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儲秀宮的宮門便吱呀的敞開了,皇后收拾停當,就着紫妤的手立在庭院裡看初春的驕陽冉冉升起。這一看,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請安的宮嬪們從不同的宮苑朝着儲秀宮來,皇后見這纔回過神來。待到看清這些環肥燕瘦的宮嬪們,皇后才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根本不入這樣百花盛開的景緻了。幾乎是不自覺的撫了撫自己的臉龐,這種失落,竟然是從未有過的。
誠妃來的算是早的,身旁跟着淳嬪與信貴人。定嬪長春宮裡的人一行四位,個個臉上都神色都截然不同。再看下去,如恩貴人之流不得寵的,也一併來了。卻未見如妃莊妃的身影,連玉嬪也不見,倒真真兒是令人倒胃口。
紫妤本是在永壽宮伺候的,還是如妃更換儲秀宮宮人時送進來的。紫敏一死她就成了近身伺候皇后的人,沉默寡言,冷靜聰慧,倒也沒令皇后生厭。
只是跟在皇后身邊的日子久了,她才越發的覺出永壽宮和儲秀宮的不同之處。雖然一個只是皇帝的妃子,一個卻是正宮的皇后,然而恩寵優渥還是薄寡,直接決定了這一宮的權勢和境遇。連做奴婢的也有切身的體會,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呢。
不知道怎麼的,紫妤忽然很同情身邊的皇后,那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憐憫。憐憫的不由讓她自己心疼,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幫上皇后的忙。
正想得入神,誠妃一行三人已經入了儲秀宮,紫妤翩然屈膝,規矩的行了裡。
誠妃見皇后立在庭院之中甚爲奇怪,少不了問道:“這一大清早的,晨露重風又硬,皇后娘娘怎麼立在院子裡了?”
皇后虛眼看了她看她,才發覺眼裡竟是金燦燦的紅日影,根本看不清誠妃的面容。
這時,誠妃已經走近了皇后身側,恭敬的問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身後的淳嬪,信貴人也一併行了禮。皇后只能凝着眸子,若有似無的笑了笑:“都起來吧,難得春日的驕陽柔和紅豔,本宮來了興致,就在這院子裡走了走,看了看。”
定嬪聽了話音兒免不了笑着接茬:“皇后娘娘心氣兒平和,興致甚高,臣妾真是自愧不如。許久沒有做過這樣風雅之事了,想一想,倒也懷念。”
“那是必然。”皇后緩過了神兒,打眼一瞧定嬪身側的完顏氏,怒氣就頂了上來:“定嬪苦心籌謀,無不在計算之中,這樣的時候怎麼會有好興致。何況興致這東西最怕的不是意猶未盡,而是意興闌珊。若是看到令人胃口倒足之人,只怕散的比那殿上香爐裡騰起的青煙還要快。”
蘇拉的眼瞼垂的更低了,她料到自己一出現便會是這樣的下場。有虛以委蛇討好的,自然也有鄙薄輕賤的。那些當面笑着,背後卻戳脊梁骨的,也一樣大有人在。可真心爲她好的人,卻從來沒有一個。
這麼想着,她只覺得自己倒不如死了。若是死了能一了百了,定嬪也不會牽累自己的家裡人,何不妨死了痛快。
“怎麼話說的,完顏貴人不是痊癒了麼?本宮瞧着,這臉上的氣死還是不好。定嬪,你可得好好給她調養調養。”皇后的目光掃過蘇拉的面頰,並不能從她的神色裡看出一份得意,反而是越發的謹小慎微,便知道她的日子其實不好過。
當年的安嬪何其風光,換做今時今日,又是另外一種風景。皇后有些狐疑,難道自己真的不如她鈕鈷祿如玥麼?憑什麼在她管治之下,後宮諸人都笑得進退分寸。可在自己之下,只有悖逆之徒。
一個小旦子,一個茉兒,一個徐淼還不足夠麼!
皇后沉痛的閉上雙眼,就着紫妤的手道:“本宮看得累了,正好入儲秀宮,與衆位妹妹好好說說話。”
衆人隨着皇后,一併往儲秀宮正殿去。人還未坐定,就聽門外的小太監嚷道:“康貴人、麗貴人到。”
定嬪的笑意漸漸的深了些,不自覺道:“今兒人來得還真齊,連啓祥宮的兩位貴人也來請安了。何以不見永壽宮永和宮的兩位妃主呢?”
“如妃要帶小公主,想必是抽不開身的。莊妃成日裡也愛去永壽宮瞧瞧,許這會兒還未過來。這沒有孩子的人啊,是不會知道帶一個孩子有多麻煩,也難怪定嬪不曉得。至少連孕育過程的辛酸也爲體會過,真是難以言說呢。”誠妃聽出來定評的話音兒,不得不嗆了她這一句。
後宮流言四起,說定嬪與如妃不睦的真正原因,正是因爲八公主欒靜之死。且還描述的會聲會影,說定嬪如何與一老太監苟合,又爲何得寵。而這些話從未有人知曉,究竟是何處最先傳出來的。
且一經流傳,便弄得人盡皆知。誠妃雖然不全信,可心裡也多少有數了。因着如妃救過自己,她的心便不自覺的向着如妃去了。每每看見定嬪的時候,都恨得牙癢。將心比心,她知道如妃心裡的滋味必然是最難受的。
定嬪知道自己腹背受敵,可沒想到連誠妃也這麼快就變了臉。沒想到昔日總能說得上幾句話的,這會兒一翻臉竟也是個牙尖嘴利的主兒。只道:“誠妃說的不錯,嬪妾沒有這樣的好福氣。自然不曉得有多辛苦有多辛酸了。”
柳氏姊妹行了禮,皇后也賜了座,便沉默無聲的坐好,沒有多說旁的話。
皇后看着人齊整的差不多了,這才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道:“如今國庫不算充裕,各地教會又多有爲禍。皇上憂國憂民決計免了今年的選秀,撙節用度用作軍餉補給。
自然,這是皇上惠及臣民的福澤。可你們瞧瞧,如今後宮誕育皇嗣的妃嬪,簡直鳳毛麟角,屈指可數。令本宮怎能安心呢!”
瞧見皇后這一蹙眉,宮嬪們迅速的起身,齊齊欠身請罪:“臣妾等未能恪盡本分,實在愧對聖恩,請皇后娘娘責罰。”
“罷了。”皇后嘆了一嘆,這才惋惜道:“也不願你們。後宮裡的孩子三災八難的身子難養大,本宮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多了個完顏妹妹,盼你們往後和睦相處,早些爲皇上再添幾個小阿哥。那本宮就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皇后娘娘今兒是怎麼了,一大早說這麼晦氣的話。”莊妃輕搖漫步,動作小心的走了進來。只因懷裡抱着眼珠子滴溜溜轉的笑薇,纔不得意這樣溫柔的說話。
如玥卻步子穩健,舉手投足間散發這淡淡的華貴之氣。許是幫人沒有看出來,可定嬪卻看得清楚,這淡淡的華貴之氣裡,隱含着從骨子裡迸發的傲氣,有壓倒一切的王者之風。
心裡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如妃這是要行動了吧?定嬪緩慢的垂下頭去,如旁人一般的福了身,暗自掂量盤算着該如何應對。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莊妃與如玥異口同聲的行禮,動作卻不及如妃標準。懷裡的笑薇咯咯的“笑着,好似看見了什麼稀奇的景兒一樣,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笑薇,你瞧,儲秀宮金碧輝煌,是不是很漂亮啊?”莊妃就近坐在了誠妃身側,不停的逗着懷裡的小人,惹得誠妃心裡癢癢的,也忍不住伸手去逗弄。
如玥輕緩的坐在了對面,眼裡也滿是溫存。“臣妾請安來遲,還請皇后娘娘恕罪。”目光環視了衆人一週,最後才穩穩當當的停在了皇后臉上。淺笑含春,如玥不禁感嘆:“好些時候未能前來請安,也請皇后娘娘見諒。只是這猛然一來,才發覺後宮裡的春色真真兒好看。尤其是這一位完顏妹妹,以前沒看出這樣的絕色來,大抵是如玥眼拙之故吧!”
“如妃娘娘謬讚了,臣妾愧不敢當。”蘇拉唬得臉都白了,她知道如妃這不是誇她,而是暗諷她勾引皇上。心裡雖然委屈,可更多的卻是畏懼,畢竟定嬪與如妃結怨頗深,而自己上了定嬪這條賊船,根本就下不來。
只是怕過之後,蘇拉又覺得自己很可笑。連死都不怕之人,爲何還要怕這些俗事?她弄不懂自己的心,卻不敢擡頭對上如妃的目光。
這一切被皇后看在眼裡,心裡又翻滾起別樣的滋味。
笑薇跟莊妃玩的歡喜,不由得咯咯大笑。爽脆的笑聲響徹在正殿之上,緩和了不少氣氛。連皇后也多有按捺不住之意,一個勁兒的想要抱抱笑薇:“莊妃,你也讓本宮抱會兒,小公主這樣可愛,倒令本宮心裡癢癢的了。”
“完顏蘇拉,你可知罪!”如妃忽然就板起了面孔,嚴厲的喝責一聲。這一聲雖然不算響亮,卻震得笑薇臉上的笑容都僵了。
蘇拉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首不已。
莊妃卻是不高興了,怨惱加之心疼:“如妃是怎麼了,就不能好好說話,看把笑薇都嚇着了。有罪又怎麼了,罰就是了。也只得你這樣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