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犯不着與朕說這些賭氣之言。有便是有,無便是無。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一切皆因你個人所爲。”皇帝的口吻不容辯駁的威嚴,沉穩的目光掠過皇后的面龐,卻隱晦的存了一絲憐憫之心。
正是這一絲憐憫,流露出皇帝內心的猶豫。只不過皇后的早已被仇恨矇蔽了雙眼,根本參不透其中的情意。
如玥與莊妃卻看得格外清晰。沉默間,恍若神遊,莊妃與如玥對視了一眼。心想皇上的猶豫,如妃勢必要傷心了,恐怕此事越來越拖不得。正踟躕如何才能先下手爲強,卻見常永貴與初貴人一併返回了偏殿。
“你怎麼來了,本宮不是叮囑你要好好將息麼?”莊妃的語氣急促而憂慮:“這樣的場面豈是你能消受的?”
初貴人輕柔的福了福身,歉意道:“臣妾之所以前來,皆因這香囊之故。皇上您請看。”
常永貴適時的將香囊呈遞於皇上手中,隨後又是一躬身退了下去。趁着皇上檢視香囊的功夫,常永貴刻意環視了殿上一週,心裡總覺得彆扭,似乎少了點什麼……
遭了,是徐淼不見了!常永貴在心裡大叫一聲,這老東西不見了,又指不定要鼓搗出什麼幺蛾子來。而此刻時局,明顯是對如妃有利,自己也不得不搭把手。
若此,常永貴神情篤定,恭敬的接過皇上手中的香囊遞給石御醫:“皇上您請放心,奴才謹遵你的吩咐,徑直從初貴人那裡取來這香囊,再無經過旁人之手了。”
石黔默只將香囊擱在鼻前輕輕嗅了,隨即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皇上,此物與方纔如妃呈上安嬪的那一件一般,花材都是一樣的配方,麝香也磨成了細粉混雜於其中。”
“你胡說!”皇后冷喝一聲,迅猛的將香囊從石黔默手中奪過,當着衆人的面生生撕扯開,一股腦的倒在了金蓮朵朵的磚地上:“這香囊是臣妾所繡不假,裡面的配料卻是內務府精心擇選的。即使果真給人動了手腳,也未必就是臣妾所爲。”
那一袋的香料隨着皇后的一股蠻力,傾瀉於地。被風掀起幾縷,衝香的氣息四散開來。莊妃忙不迭的將絲絹遞給初貴人遮住口鼻,便吩咐宮婢道:“你們還愣着,快送初貴人回宮去。這禍害的東西,若是被吸進了鼻子,可真是作孽了。”
初貴人聞言臉上青黑一片,顯然是被唬得不輕。設身處地一想,她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失了孩兒。遂掩着口鼻道:“皇上恕罪,臣妾要先行告退了。”
“去吧!”皇帝平和的叮嚀一聲:“若無事便好生歇着,少往外走。”
“是。”初貴人憐惜的睨了皇上一眼,又不得不貪婪的再瞧上一眼。好些時候,沒有與皇上獨處了,懷着他的孩子越發的想他守在自己身邊。可這些,不過是貪婪的美夢罷了。
如玥見溫情的畫面謝幕,正是直追皇后最好的時機。便再一次跪在了皇帝身前:“皇上,連同初貴人的香囊之中也有此物,皇后想要分辯恐怕也難逃干係了。臣妾斗膽設想,皇后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宮,母儀天下,若非有她授意,哪個奴才會用罔顧性命,用自己的人頭來栽贓陷害於她?誰不知道這可是抄家滅族的不赦之罪啊。”
“不錯,這一點臣妾亦可以證明。”這嘶啞粗噶的聲音,如同生了鐵鏽的鋸子割在耳上,着實令人難受。說話之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失了龍裔昏迷的安嬪。
皇帝微微一愣,忙吩咐人:“給安嬪看座,有話讓她坐着說。”
皇后的心猛然一顫,照顧了安嬪這些時候,竟不知她已醒轉,且實在這最關鍵的時候。若說沒有詐,任是誰也不會相信。“這分明是如妃與安嬪串通,要將本宮拉下皇后寶座的詭計,皇上您決不能信她,臣妾是冤枉的。”
“臣妾能證明,皇后的香囊贈予之時,囊口不光是用紅繩抽緊,而是密密拱了一排針腳的。若如皇后所言,有宮人妄動手腳,那麼針腳就一定被拆開過。”安嬪一口氣說了些許話,最後幾個字簡直走音的不成樣子。
許是好些時候滴水未進,她只覺得喉嚨乾的生煙,疼得想嘔。
“不錯,皇上,這也正是臣妾要說的。”如玥示意襲兒將香囊尚未撕碎的香囊,再次呈獻於皇帝手中。釋義道:“您請看,這香囊的封口處的確有針線密密麻麻的鎖了一層邊。”
話說到這裡,如玥高傲的擡起頭,與顫顫巍巍的皇后四目對視。
一個是睿智冷靜、強勢不屈的妃子,另一個卻是滿腹委屈、口不擇言,且早已輸了聖心的所謂皇后。任是誰也能輕易看出了勝負,可如玥心裡依然沒有底。皇上最終會給皇后怎樣的處置?
自然她一早也就明白,因着三阿哥和四阿哥的關係,廢后是絕不可能了。惟願皇上是真的憐惜自己,能讓皇后空守着皇后的名分,安度餘生。
“朕……朕有好多鞋襪、衣衫都是皇后親手縫製的。”皇帝慨然不已,悲怒交加:“皇后的針黹算不得最好,卻有自己的慣用針法。恐怕旁人是怎麼也學不會的。”
“連皇上也這麼說了。皇后娘娘,鐵證如山,您還想狡辯麼?”如玥徑直將這無形的刀鋒指向皇后的心房。
安嬪猛然撲了過來,直逼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您爲何要這般面慈心狠?茉蕊在您身邊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八載?從來沒有對您半點不敬,您若是怪臣妾逾越了身份,一朝成爲皇上的宮嬪,儘可以朝着臣妾發泄。那孩兒……那孩兒還是個手腳沒有長全的小豆粒兒,您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讓紫竹天天在我的湯藥裡擱那些污穢的東西啊……”
“紫竹已死,你要怎麼說都行了!”皇后虛了虛眼,早已毫無淚意。“若是本宮介意你成爲宮嬪,又何苦將你救出冷宮,稟明皇上昔日莊妃滾落長梯小產,與你的珍珠簪子根本無關。本宮又爲何要向皇上祈求冊封你爲安嬪的旨意,要你穩穩當當的成爲這鹹福宮的主位?
照這麼看來,本宮對你仁至義盡,而你反而倒打一耙,無所不用其極的詆譭本宮。到底是誰面慈心狠,虛情假意?旁人怎麼說,本宮儘可以充耳不聞,可是茉蕊,你跟了本宮這樣久,都沒有換來你一份真心。皇上怎敢將你這樣冷血無情的人攬入懷裡,日日安睡身側。難道不怕被你扼住喉嚨,活生生掐死麼!”
如玥忽然有一點點同情皇后,畢竟是自己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的貼身婢女。若是之間沒有一點感情,那倒也不至於,可安嬪涼薄至此,爲了自身與腹中才失去的皇兒也無可厚非。
可那個孩兒,當真不是皇后落去的。那……這份歹毒之心,可就着實令人吃勁兒了。
“皇后娘娘,您怎麼能這樣數落臣妾?臣妾敢以性命擔保,對皇上絕無二心,天地可鑑。”安嬪冷着臉,先前的病態幾乎一掃而光,卻而代之的卻是無比的堅決,不死方休的咄咄之勢。“臣妾爲何要在儲秀宮下令處決紫竹,正是因爲她是皇后派來的細作。每日檢視着鹹福宮上下人等的一舉一動。
甚至在臣妾的安胎藥裡動手腳,也是她的行徑。這些,若不是皇后教唆的,還會有何人?”安嬪越說越激動,小腹處一陣痙攣,痛得她直不起腰來。“皇后還要狡辯麼!”
莊妃倒是沒有料想到,如妃竟有法子,讓安嬪站出來與皇后狗咬狗,真是看得人大快人心。只是再細細想想,如妃也當真是心思縝密,自己演了一出逼皇后發瘋的苦肉計不算,又挑撥這主僕兩人的關係。心底不禁生出一絲寒涼,若這一切是擱在自己身上,又將會是如何的一種情境。皇上會信如妃麼?
“皇上,臣妾冒死也要向您進言。”安嬪的眼尾閃過得意的光輝,狐媚而詭異。卻僅僅停留了很短的時間,若非皇后一直瞪着她,恐怕也難以捕捉到這樣一個表情。
“說。”皇帝心痛的有些麻木,好似到了這個時候,什麼樣的話也傷害不了他分毫了。心一點點的硬起來,看着平日裡爭寵獻媚的女子刀光劍戟,忽然生出悲涼之感。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許就是這麼來的吧?
如玥洞悉了什麼,緩慢的起身停至皇帝身側,無言的將自己的手擱在皇帝的掌中。彼此對視一眼,竟成了相互的一種倚靠,自然也是情感的歸一與寄託。如玥不希望皇上將她視作爭寵的那一類,因爲她爭寵不過是爲了能長久的陪伴在他身側。
“先皇后之死,根本是皇后所爲。”安嬪咬了咬牙,還是將她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
呼!如玥長長的嘆息一聲,輕的唯有自己可以聽見。這瓜爾佳氏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吧!如是皇上不肯聽信她所言,往後皇后也饒不了她。若是皇上真就信了,那麼她便是萬死也難以抵罪了。爲何先前不說,偏是要等待先皇后故去良久,纔將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道盡?
“你方纔說什麼?”果然皇帝難以置信的追問。攥着如玥的手格外用力,直捏的她關節處的骨骼“咯嘣”作響。
“皇上,臣妾沒有說謊,先皇后之所以血氣瘀虧,正是因爲體內有大量的水蛭吸食血液。而將這些水蛭投向先皇后的,正是當今的皇后娘娘鈕鈷祿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