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剛矇矇亮,沛雙便由雜院出來,早早到了永壽宮,像往常一樣伺候如玥梳洗。
彼時,皇上剛上朝不久,如玥還未起身,看着襲兒與沛雙立在門外的舊時情景,不覺淚流滿面。這樣的痛楚太真實了,真實到根本揮之不去。
“他待你好麼?”襲兒不知道這樣問合不合適,也唯有沛雙自己心裡才清楚,卻還是禁不住問上一句。
沛雙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低低的垂着頭微笑:“自然是好的。姑姑,您和小姐都不必爲我擔心。既然選了這條路,就知道要面對什麼。沛雙真的很好!”
這一聲“真的很好”,尤爲刺耳刺心,如玥將頭蒙在被子裡卻還是聽得清亮。走到這一步,是自己太仁慈,太柔軟之故,若是鐵腕掌權,也不會默許徐淼胡蹦亂跳至今。
已然看不清自己了,如玥真的很灰心!究竟是什麼讓她退縮到了這個地步!
樂喜兒躥上來,附耳對着襲兒講了幾句話。打斷了室外兩人一個委屈一個心疼,各自不同的兩種心思。
襲兒揚聲稟報:“娘娘,莊妃娘娘來了。您起身了麼,讓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進來。”如玥清了清嗓子,有氣無力道。
襲兒推開廂房的門,由自走了進去。沛雙遲疑了片刻,才硬着頭皮跟了進去。自然在入門之前就小心的收拾起所有的倦容與委屈,仰起頭時,面上泛着新婚女子所該有的甜蜜與嬌嗔。“小姐,奴婢回來了。”
如玥擱在心裡想了一夜的話,如今見了沛雙卻不知如何開口。與她相處了數十載,是真心的歡愉還是精心的隱瞞,她如何會看不出來?可若是就這樣拆穿,未免太過狠心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回來就好。”
如玥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平和,如常起身,由着她們梳頭、潔面、更衣、上妝,不願再說別的什麼。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
哪知莊妃的性子急,如玥的妝還未上完,連飾物也還未挑選,她就迫不及待的闖了進來。“如妃你是怎麼回事兒,明知道問題出在德馨身上,竟然還來瞞我!”
如玥含了一口怨氣,順了順自己的心,才道:“莊妃,你這脾氣是越來越急躁了。”
“我急躁,那又如何,有你們這樣欺負人的麼?”莊妃沒好氣道:“我這憋了一晚上呢,一肚子的火沒處撒,要不是皇上昨晚宿在了你的寢宮,還當你能睡上個安穩覺麼!”
“你怎麼知道我睡得就安穩?”如玥的脾氣也上來了,本就是滿肚子無從宣泄的委屈,這會兒還要聽得莊妃數落、挖苦,心頭的怒火噌噌竄起,連她一貫的冷靜矜持也通通被燒盡。“你三番兩次在我面前大放厥詞,我都可以不介意,權當是你受了委屈,言行無狀也無可厚非。可這會兒,你竟然來我宮裡撒潑了,還真當我就是個軟柿子,這般好捏麼!”
“我撒潑?”莊妃哪裡肯乖乖俯首認錯,也不覺瞪大了雙眼:“如妃,你擺什麼譜啊。明知道德馨的龍胎一早就有問題,爲何要苦苦的瞞着我。害得我眼巴巴的盼着那小阿哥,一盼就是六七個月,到頭來非但沒有盼到不說,還險些冤枉了那雙狐婦姊妹……”
“反正在你眼裡,她們是一雙狐婦姊妹,那麼冤枉不冤枉,又有什麼關係!”如玥傲然起身,滿目肅殺:“襲兒,傳本宮的旨意,初貴人存心隱瞞龍胎不保真相,事後又嫁禍旁人,欺瞞皇上。理當賜死,但念在她始終誕下皇嗣,就賞她個全屍,賜白綾。”
“如妃你……”莊妃本就是想來討個公道,卻不料如妃竟然要賜死初貴人。這一下,她自己也懵了,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替初貴人求情,畢竟她心裡沒有真想過要誰的命。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污氣罷了。
且說,初貴人的龍胎有礙,也是她自己昨晚親口道出的。到底也並非存心要隱瞞自己,爲的不過是自保而已。
“娘娘,三思啊。”襲兒也未見如玥發過這麼大的火,何況是一條人命啊,說賜死就賜死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
沛雙也跟着襲兒一併勸求:“是呀,小姐,初貴人雖然是存了欺瞞之心,可到底也是可憐人啊。”
如玥起身,不悅道:“莊妃不是要本宮還一個公道麼,既然是騙了你,又白白令你操勞了七月之久,賜死了一了百了,你就不會來本宮這裡胡鬧了不是。再說,子嗣大事上,欺瞞皇上,可是大罪。只賜白綾,算是本宮開恩了,一門的腦袋不是都保住了麼!”
稍作停頓,如玥又現凌厲:“那陳御醫由始至終照顧初貴人的龍胎,竟也夥同小主,欺君罔上,其罪當誅,一併交由大理寺問罪。這種顛倒是非之輩,斷斷是不能姑息縱容。火速去辦!”
莊妃從如妃果決的目光中看見了殺意,而這種殺意並非因爲一時的憤恨所致。相反的,像是沉積在心頭許久的意念,輕易不容易動搖。
忽然想起昨夜哀慟不止的初貴人,那樣絕望無助的淚水,一顆一顆像是鉛塊兒落在自己心上,怎麼也摸不去。莊妃到底是不忍心了。“本宮又沒說過,非要魚死網破不可,如妃你又何必這麼極端。”
如玥拂袖一掃,妝臺上的胭脂香粉,珠翠金玉滿地飛落。“方纔的話頭本宮還未說完,永壽宮豈是你能隨意撒潑的地方,人又豈是你要責怪就責怪,縱容就縱容的!不錯,你我同爲妃主,身份相當,可是莊妃你別忘了,掌六宮事宜的,重來就只有本宮一人。”
當着面,莊妃從未受過如玥這樣的重話。一張粉臉不覺失色,怯生生的與如玥對視一眼,終究還是軟折腰肢跪了下去:“臣妾莽撞了,如妃恕罪。”
長久以來,莊妃就是知道如玥的真性情才這樣故作不知進退。可再寬和之人,也有受不住的時候,還是見好就收才穩妥。
畢竟昨個兒自己宮裡的事兒都搗鼓不完,莊妃哪裡會曉得發生在沛雙與如玥之間的事呢。本是來爲自己討公道的,不成想竟無故碰了一鼻子灰,除了自認倒黴,莊妃也不真就急在這一時分出高低來。
心頭漸漸清楚,莊妃打定主意道:“臣妾無心冒犯,還請娘娘收回承命!那初貴人,到底也是可憐之人……”
“住口!”如玥一聲呵斥,驚得莊妃一顫。“若她可憐,你爲何這一大早的來本宮這裡狂耍了一頓脾氣。若你這般懂得憐香惜玉,又爲何口口聲聲來向本宮討公道。人也是你,鬼也是你,這會子又來求情。你覺得,本宮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麼!襲兒,沒聽清方纔的話麼,還不火速去辦!”
如玥這一聲令下,場面着實又尷尬了幾分。莊妃只好伏地,誠懇道:“娘娘方纔說得極對,千錯萬錯都是臣妾一個人的錯,不該一大早來永壽宮撒潑。更不該詆譭初貴人的龍裔原本就有恙。還請如妃責罰臣妾。”
“你肯認罰麼?”如玥臉上的笑意冷得讓人發怵,好似有一股能鑽進人心的力道。
莊妃自然是不會蠢到這個時候挑她的火,遂謙和一笑:“肯認,自然是肯認的。但憑娘娘做主,臣妾認罰。”
如玥收回了殺意,眼眸中透露出一絲不忍:“襲兒,沛雙,扶莊妃起來。再去準備些小食,本宮自有話對莊妃說。”
襲兒總算鬆了口氣,遞了眼色給沛雙,兩人扶起了莊妃,便匆匆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