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一角,柳綿綿勻了面,穿戴整潔的對着銅盆裡的水發愣,似乎是在笑,亦似乎什麼都沒有想。水中的自己,衣着雖然簡樸,卻不是清新婉約之姿,到底也不是天生的薄命相。
只是唯有淺痕的耳垂,光溜溜的潔白,心裡又很不是滋味。連最後一對值錢的飾物也換了這盆淨水,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麼熬下去呢!心底唯一騰起火光,光點完全來自孿生的好妹妹。
或許只有她,才能救自己離開這裡。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好,只要能活着出去。
私想起幼時與妹妹在一起的情景,嘴角漸漸泛起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微笑,不知道爲什麼柳綿綿沒有一絲愧疚,更不覺得對不起誰。
走進這哄搶之中,命運似乎就已經註定了,旁的話她不願意說,也不願意多想。若一定要有人犧牲,她絕不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笑容就這樣凝結在她清麗的面龐上,知道日正當空,送飯的宮婢推開了殘舊的宮門,帶進來一縷不可多得的燦爛之光。
“你來了。”柳綿綿沒有看來人的臉,單憑她走路的聲音便知曉是誰。
麗貴人輕柔的擱下手裡的籃子,顧不得多說什麼:“換衣裳吧。”
柳綿綿沒有動作,好半晌才終於願意轉過身來,與麗貴人目光相交:“你真的願意與我交換麼?那當初,爲何你要攀附如貴妃,想一朝越過貴人的位分,成爲嬪主?倘若你一開始就接受我爲你安排的一切,你我姐妹之間又何以會落得如斯下場?”
柳絮絮預備脫下外衣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她爲自己安排好的一切?
那是什麼啊?給她吃有很重麝香的花材,讓她受傷不能侍寢,還是有意令皇上疏遠了她去,將原本是給她的恩寵全部搶走。
這便是安排!是柳綿綿精心爲柳絮絮做好的安排。
“我是欠你的麼?”柳絮絮幾乎還未怎麼動情,淚珠子便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你不欠我的,沒有人逼着你來啊。你當這冷宮是什麼好地方呢,能享盡榮華富貴不成?趁着沒有人發覺,你現在走還來得及。”柳綿綿孤傲的神色,透着絕情的陰森。她的眼眸裡慢慢都是譏諷與厭惡,好似冒着生命危險來救她的妹妹根本是個傻到極致的女子。
柳絮絮只覺得意冷心灰,卻還是笨到繼續褪下了自己的外衣:“我就是這樣蠢笨,蠢笨到心甘情願的替你去死。你覺着權勢榮華纔是最要緊的,而我只看重昔日的情分。或許我的親姐姐柳綿綿早已在入宮之前就死了,可我不能昧着良心活下去。既然你我各有所需,那麼我情願成全你。
反正這紅牆之內,也不差我這一抹孤魂。快些換了衣裳吧。從此以後,你只當沒有我這個蠢笨不堪的傻妹妹,而我也權當姐姐早已經不在人世了。各安天命,生死不復往來。”柳絮絮完全當自己已經死了。
或者說,不復再見柳綿綿的嘴臉,她便不會再覺得心痛或者有別的什麼。
踏出冷宮的柳綿綿自然是不會有一絲留戀了,她提着空空如也的籃子,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這個只待了一夜的鬼地方。好麼,往後的日子,依然是晴空萬里,依然是錦繡如畫,而這一切都要感激有這個傻妹妹。
“麗貴人,你這一身扮相,是去了哪兒啊?”沛雙忽然站在宮街的一條岔路口,喚了這麼一聲。
柳綿綿頓時驚愕的連手裡的籃子也掉了下來。“沛雙……姑姑,你是在等我麼?”
沛雙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狐疑,卻也不急着說什麼,只是細細的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其實若單單是從一個人的相貌上來分辨,沛雙也不知道柳綿綿和柳絮絮有什麼不同,可若是兩個人在一起比較,反而會明朗許多。
眼下,她無從斷定,卻深深的疑心這人並非柳絮絮,遂道:“貴妃娘娘想見貴人了,只是您這身裝扮怕是不好,還是請您回宮換了衣裳,趕緊過永壽宮一趟吧。”
“是。”柳綿綿乖巧的應下了,斂起心裡的慌張,她知道要扮成自己的妹妹,首先要過的,便是如貴妃這一關。畢竟自己與玉妃的死難逃干係,如貴妃說什麼也不會原諒自己的。就更得謹小慎微,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如玥剛喝了一碗安胎的藥,滿嘴的苦澀。慶幸的是,石黔默診斷過後,清楚的說明腹中的胎兒很是健康,絲毫沒有因爲大人的情緒不穩定而有所作動。
許是這個孩兒也和自己一樣堅強吧,如玥很不忍心這樣傷害他,可是沒有辦法,他必須要和自己一起面對這些突然起來的變故。撫摸着隆起的腹部,如玥感慨萬千,她才答應要讓玉淑姐姐做這個孩兒的母親,怎麼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姐姐就這樣走了。
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心痛,如玥不自覺的按住了胸口。悵然若失間,芩兒走上前來柔聲道:“娘娘,啓祥宮的那位貴人來了。”
如玥會心笑道:“那位貴人,看來芩兒姑姑您也是頗爲懷疑了。”
芩兒點了點頭,鄭重道:“派人盯着的人來回報,說麗貴人買通了冷宮的守衛,親自送了飯菜進去。這柳綿綿昨天才給關進去,她今日便按耐不住了。一夜的功夫,心是夠急的了。可就是不知道衣裳換了沒有,人換了沒有。不過奴婢猜測,**不離十。”
正說着話,柳綿綿便走了進來,她深斂了一口氣,從容淡定,黯然神傷,總歸是很平靜的樣子,看不出心思。只是跪下來的時候,略微有些哀怨的睨瞭如貴妃一眼:“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如玥沒有一直盯着她看,自然也是知道她很是會僞裝的。
“臣妾不敢。”柳綿綿故意顯露出怨懟之色,雖然沒有過分的明顯,可也總歸是很入微的耐人尋味。“臣妾違背了皇上的旨意,買通了冷宮的侍衛去探視了姐姐。請如貴妃娘娘發落。”
“哦?”如玥定睛,注視着身前跪着的女子,一樣的清麗之色,一樣的楚腰纖細,任是她仔細的看,也瞧不出什麼不妥來。“你倒是坦白啊,本宮還沒問,你就從實招來了。”
柳綿綿的心咯噔一聲,但隨即卻是很輕鬆的樣子:“臣妾不坦白如何,總歸娘娘您的眼線遍及後宮各處。更何況,臣妾巴不得您也發落了我去,這樣一來,正好能和姐姐作伴。紅牆金殿,看見的永遠是四方的藍天,根本不分是在冷宮裡亦或者是外。”
“這麼說來,你是在責怪本宮嘍?”如玥輕描淡寫的問了這麼一句,縱然如此,卻也讓聽見的人感受到極強凌厲之氣。
柳綿綿故意迎上了那道目光,沒有避諱,更沒有害怕:“臣妾是將死之心,可娘娘您卻非要姐姐去死。若今日被關在冷宮之內的人是臣妾,也總算了了一樁心願了。偏是……偏是最不想落寞之人,承載着種種磨礪,娘娘您這是何苦啊?”
“好一個何苦!”如玥冷哼了一聲,輕輕的拂過了自己手腕上的翠玉珠串:“你可以選擇是在冷宮之裡亦或者是之外,柳綿綿亦然可以選擇生路還是死路。這些皆是你們姊妹的算計,旁人或者會冷笑,或者會怨懟,根本無從要緊。
可是,玉妃能選麼?當你們設計害死她的時候,你們給了她選擇的機會麼?”如玥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些,目光裡的唯有深深的怨恨,剝皮蝕骨:“本宮偏要你們想死的不能死,想活的又活不下去。眼看着皇上就要離京出巡了,皇上龍輦離開紫禁城的那一日,便是你孿生姊妹的忌日。
能於你說這番話,也是看在你道出了實情的份兒上。好好的滾回你的啓祥宮,當你的貴人去吧。由不得你陪着皇上出行,也由不得你想要救出冷宮裡的那一位。”
言至於此,如玥還是覺得氣鬱難抒,遂又道:“當初本宮擡舉你,希望你能陪伴在皇上身側,頂替媚貴人的恩寵,難道不是爲了更好的保全你們姊妹麼?可你偏是要,任由柳綿綿作祟,竟然心狠至此。
玉妃的仇不會就這麼算了,本宮一定要揪出柳綿綿背後的劊子手,給玉妃陪葬。若是你下次還有機會能混入冷宮,暗通消息,自然要好生的告訴柳綿綿,說與不說,她必死無疑。無非是慘死亦或者痛痛快快去死的差別。”
跪在如妃身前的柳綿綿身子不由一顫,抑制不住的一顫。她在想如果是柳絮絮跪在這裡,她當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可終究還是想不出來。除了怔怔的跪着,她不知道自己該哭該笑還是該求情,該漠視。
總歸是極爲不自然的跪着,直道自己的心就這麼一下下的被絞碎了。可這樣的心碎,沒有同情的成分在內,完全是她害怕被人拆穿罷了。她怕死,僅此而已。
終於還是還是如貴妃覺得索然無味了,嘆息了一聲才道:“回去吧,沒事兒別出來礙眼,相信皇上有好些日子,不想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