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皇上,如本是想保守住這個秘密。可如今看來,媚貴人最在意什麼,就必然最害怕失去什麼。老天最好保佑她腹中的骨肉一定是皇上的,否則就別怪宿命如此了。
寢殿之內,鮫綃帷帳將強烈的日光遮隔的柔和了許多。一衆宮婢送水的送水,扭帕子的扭帕子,各司其職的伺候着牀上不住痛吟的女子。
如無聲的陪伴在皇帝身側,緊緊是蹙着眉,再不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多餘的表情了。
隨着媚貴人淒厲的叫聲愈發的頻繁,卻是皇帝坐不住了。“常永貴,魯御醫還沒有來麼?你再去催一催罷!”
常永貴應了聲,便急匆匆的往外走。皇帝看着他轉身後的背影,不免滿心酸澀。正想說什麼,又見他轉了回來。
”皇上,芩兒與沛雙來給如妃娘娘送安胎藥了。“常永貴恭順的說着話,見皇帝臉上沒有不悅的神色,便順勢招了招手,示意兩人進來。
如起先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在看見芩兒的那一瞬間,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妥。這種感覺,彷彿陰沉的烏雲忽然遮蔽了烈日,總歸是暴風驟雨來臨前的徵兆,讓人越發的難安。“端過來吧。”
芩兒低着頭,福了身才端着藥碗走上前來:“娘娘,這安胎藥煎了好久,藥效正合適,您趁着溫乎勁兒,喝了吧。”
如接過藥碗,不顧濃郁的苦澀,一飲而盡。似乎明白永壽宮也出現了什麼狀況,否則已經許久不喝的安胎藥,怎麼用得花很長時間來熬呢?煎了好久……滿嘴的苦澀讓如的心越發的清澈,芩兒是在告訴她,好多事情悄無聲息的醞釀了很久呵。
“皇上,魯御醫來了。”常永貴再進入偏殿的時候,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如遠遠看見魯天走過來,心頭緩緩的升起了一股疑惑。
“請安免了吧,先去瞧瞧媚貴人。”皇帝擔憂的唯有媚貴人安好,旁的也就不那麼在意了。只是這會兒心靜不下來,難免覺得浮躁心煩。
所幸的是,如安靜無聲的陪在身側,既不爲自己分辯什麼,也沒有其別討好的動作,到底是嫺靜沉穩的。
“朕離開的這段日子,媚貴人的身子一直不好麼?”皇帝忽然問了這麼一句。像是隨口的話,卻有來的如此刻意。好似不願意給如過多的準備,大有急迫之意。
“是。”如坦然應道:“自從皇上出宮南巡,媚貴人的身子便越發的不好了。成日裡都是躺在牀上安胎的,硬是數月連地都沒有下過了。起先是內務府送藥材和膳食過去,後來皇后娘娘不放心,便從儲秀宮挑選了最好的送過去。”如坦言相告,也並未打算隱瞞什麼。
皇帝卻不以爲然,蹙緊的眉宇似能擰成一股繩索,糾結着心裡的困惑。“可朕怎麼聽說,媚貴人是在浮碧亭受了驚嚇,險些致使小產,才越發的不好!”
如慨然對上皇帝的眸子,連這些竟然也傳到了千里之外,還真是有人煞費了苦心的!“皇上,恕臣妾直言。皇后娘娘舊病復發源於浮碧亭受驚,連帶着驚了媚貴人的龍胎,所以纔會使情況如此糟糕。可媚貴人的身子較弱,卻是在受驚之前,已經不好了。”
芩兒這麼聽着,好像皇上知道的皆是一知半解東西。看來是有心人,將不利的盡數省略了去,只稟告了有心讓皇上關注的事兒。那麼這個人會是誰呢?總不會是皇后自己揭自己的短兒吧?
“皇上。”紫佳紅着眼,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目光裡帶着一縷難得的喜悅之色:“奴婢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媚貴人誕下了個小公主。”
皇上聞言,嚯的站了起來:“是否母女平安?”
“是。”紫佳咬住了脣瓣,艱難的點了點頭。再想要說什麼,淚水卻已經順着臉頰滑落至衣襟了。“可是御醫說,小公主不足七月就降生,恐怕先天不足……”
“夠了。”皇帝似乎不願意再聽下去,強自讓自己的臉上添了幾許喜悅:“朕去瞧瞧蘇拉,瞧瞧她與朕的女兒。”
如也跟着站了起來:“臣妾恭喜皇上。”
“產房裡血腥氣中,如你好生在此歇着吧!”皇帝的話,表面上聽起來,似乎是再說關心的話。
可如總覺得很彆扭,彆扭的像是存心嫌惡了自己一樣。那個還不足七月就出世了的小公主,真的是皇上的親骨肉麼?與芩兒飛快的對視了一眼,芩兒見皇上已經步入了內寢,便順勢走上前來。
“娘娘可覺着累麼,奴婢扶您坐下歇歇吧。”貼近了如的耳畔,芩兒纔敢說道:“先前伺候宸常在的寒雪死在咱們宮裡了。臨死前不住的說媚貴人要害娘娘您……”
睨了一眼守在殿外的人,如脣瓣微微的動了動:“屍體可處理了麼?”
“奴婢讓佳貴人瞧過,的確是寒雪不假。怕有什麼牽累,急忙讓人報去了儲秀宮。這會兒屍首已經交給仵作檢驗了。”芩兒小心的回答,聲音也不算大。
兩個人對上彼此的眼神,心中也總算坦然了幾分。越是大張旗鼓的去處理了,越不容易引起旁人的猜忌。如不明白的是,自己與這個寒雪並無半分恩怨,跟本談不上幫襯之類的交情。怎麼臨死了,她還要送信兒進永壽宮呢?
再說,又是誰要害她,玫瑰人麼?既然已經起了殺心,何必還要留着她苟延殘喘的來送信兒,不怕功虧一簣麼!
孕中不愛動腦子,如越發覺得自己變笨了。許多事看似條理分明,前因後果皆有跡可循,可怎麼也串不到一塊兒去。
沛雙嘴裡嘀咕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兒:“那會兒不是說媚貴人腹中也是個阿哥麼?哼,她哪裡有那麼好的福氣!”
如斂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可心底滿滿的無奈。這個時候了,難爲沛雙還有心思去計較媚貴人生了個女兒。皇上方纔的話十分的耐人尋味,爲何不讓自己去看媚貴人,有爲何不讓自己回宮。難道不是皇上的疑心麼?
其實如猜的並不錯,皇上是真的生了疑心。當他走進內寢,從奶孃的懷裡抱過嗷嗷啼哭的小公主時,這種疑心便越發的明顯了。
媚貴人蒼白的臉色,看上去病態的嚇人,與孕中珠圓玉潤的如想必,她簡直瘦的脫了形。皇帝看了又看,才依稀從她憔悴的臉龐,看到了幾分從前青春嫵媚的模樣。“蘇拉,你還好麼?”
微微睜開眼睛,媚貴人的淚水便涌了出來,她吃力的支撐起自己的身子,伸長了手臂想要握住什麼:“皇上……皇上您終於回來了……皇上……臣妾母子終於把您盼回來了……”
皇帝還未及看清楚懷裡的小公主,便轉身交到了奶孃的懷裡。動作輕柔的於牀榻一邊坐下,將微弱無力的媚貴人攬進了懷裡:“蘇拉別哭,朕回來了,朕不是在這裡麼!小公主雖然早產,卻健康,你聽,她哭的多麼的有力。”
“皇上……臣妾害怕……害怕失去了這個孩兒,害怕看不見皇上您了……”蘇拉喃喃的念着什麼,忽然就沒有力氣,暈厥在皇帝溫暖的懷裡。
魯天平靜的看着這一幕,沒有一絲不愉快。只是目光難免劃過奶孃懷裡的小公主,那是他的女兒麼?那是他的女兒呵!他真後悔,剛纔沒有多抱她一會兒,早早就將她遞進了奶孃的懷裡。
如愣着神,還沒從傷心中緩過來,卻聽內監尖細的嗓音揚聲稟道:“皇后娘娘駕到!”
芩兒只覺得很不自在,上前一步扶着如起身:“娘娘,只怕來着不善啊。”
“走進這長春宮,本宮忽然覺得,李氏留下的陰霾盡在這宮裡未曾帶走。許今天就不能好好的走出去了吧!”如冷笑着,明豔照人的容顏沒有一絲怯懦或者屈服。“不能好好的走出去倒也罷了,就看是誰走不出去了。”
這拗口的話,沛雙還未及想明白,皇后已經走進了偏殿。
“皇后娘娘吉祥。”如依然帶着隨和的笑意,淺淺的曲了曲膝。“媚貴人方纔剛誕下小公主,娘娘您就來了,真真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皇后抿了抿略微乾癟的脣瓣,似笑非笑的頷首:“人逢喜事自然是精神爽,本宮的病痛也去了大半。可若是知道癥結所在,釜底抽薪,這病必然會痊癒。如貴妃不是最擅長這些伎倆麼?本宮心裡知道,好歹也得碰上一回不是。”
“說笑了,皇后娘娘。”如輕柔的走上前去:“八月十五還沒到呢,娘娘就打起啞謎來了,可並非如擅長呢。或者媚貴人更有心意也未知。”
冷冷的目光,猶如鋒利的芒刺,一根一根的釘在如的臉上。皇后的狠戾帶着些許得意,似乎並沒有興致再與如鬥嘴,反而適可而止的喚了一聲荷歡:“扶本宮去給皇上道喜,旁的話過會兒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