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如妃的咄咄之勢,一面是皇帝的冷漠使然。媚貴人忽然就覺得自己被夾在這火冰兩重天裡,備受煎熬。索性如妃早有動作,她也並非懵然不知。
“如妃娘娘請息怒,姑且聽臣妾慢慢解釋,再生氣不遲。”媚貴人睨了宸常在一眼,雙手伏地跪下,沒有半點慌張的樣子。
如玥見她如此平穩,不疾不徐道:“本宮並非掌宮妃主,你有理據只消講給皇上與玉妃聽。只是,有些忌諱,你心裡如何不知,身爲宮嬪就的懂得避忌。”
“朕知道,你不願提及。”皇帝忽然感同身受,李氏從前對自己的侮辱,歷歷在目,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時刻纏繞在自己耳畔。想來如玥也是一樣。
媚貴人看見皇帝寬厚的大掌勞勞握住如玥的手,只覺得後脊樑一陣陣的發冷。面上早已練就出該有的平靜,再一拜:“長春宮入夜總有女子啼哭之聲,臣妾疑惑是有人裝神弄鬼,擾亂旁人心神,刻意使後宮掀起血雨腥風,不寧靜。爲肅清宮綱,臣妾與恩嬪娘娘早有準備,打聽見那哭聲翌日,便佈下了天羅地網。稍後恩嬪娘娘自然會呈現證據,證明這一切都是宸常在所爲。而並非臣妾疑心生暗鬼,又或者捕風捉影。”
果然媚貴人話音落,就瞧見恩嬪帶着兩個小太監捧着物件急匆匆的趕來,似早準備好了說辭。
“皇上萬福,玉妃娘娘、如妃娘娘安。”恩貴人福了身,忙讓小太監把手裡的東西遞上去。“這銀線繡梅花點蕊的繡鞋正是宸常在的,請皇上過目。”
媚貴人睨了一眼宸常在,軟綿綿道:“你自己也看看清楚吧,免得以爲是冤枉了你。”
宸常在一臉無辜的表情,憤怒交加:“從我房裡,找出我的繡鞋,有什麼好奇怪的,難道我穿着繡鞋也是罪過麼?何況,這繡鞋並未有僭越身份,符合常在的着裝。”
恩嬪胸口起伏較大,像是深吸了一口氣:“皇上,那繡鞋本身沒有什麼不妥,只是鞋底並非花盤底兒不說,且還沾有大量的磷粉。磷粉於月光下能隱隱發光,如同夜明珠有幽幽的光滑。寒雪,你來說。”
遠遠立在亭下宸常在的宮婢這會兒纔敢走上近前來:“皇上,是宸常在讓奴婢將磷粉灑在她身上的,說是夜晚於後園嚇人,就得裝得像幾分,如此將磷粉撒滿全身,放有此效。而那件長袍子上也是,許是撒的太多了,後院的地上也佈滿了,鞋底自然就踩去了。”
“你胡嚼什麼,我幾時讓你做過這些事情?什麼袍子,我根本見都沒見過,媚貴人給了你什麼好處,竟吃裡扒外,這樣誣陷我?”宸常在很是激動,怒氣中燒,直頂的她心肺俱裂。
“皇上,奴婢不敢誣衊小主。只是奴婢也不能昧着良心說話啊,自打小主裝神弄鬼以來,奴婢內心十分不安,小主還讓奴婢去請薩滿法師要黑符咒,化了,權當是對媚貴人的詛咒。”寒雪言之鑿鑿一點也不似說謊。“若是皇上您不信,大可以請法師前來,一問就清楚了。”
“皇上臣妾冤枉啊,那盡是驅邪避兇的靈符,必然是這丫頭做了手腳,換成黑符咒了。否則臣妾與媚貴人無怨無仇,爲何要害她?”宸常在心裡害怕的不行,連帶着語氣也格外的憤怨。
“小主啊,若不是按您的吩咐,奴婢縱然有十個膽子,也必然不敢做您的主啊。”寒雪激動的臉都綠了:“是您常常在奴婢面前埋怨媚貴人的身份,還說她不配皇上的寵幸,不過是下作蹄子,一朝走運,竟然越過您成了貴人。您還說,媚貴人狐媚惑主,,早就該死。不想這絕好的主意,豈非白白便宜了她。”
寒雪脣瓣都發烏了,巴掌大的小臉綠的如同草色:“如今東窗事發,小主您不能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在奴婢一人身上吧。奴婢不肯聽您的話,動輒打罵就罷了,可這樣的罪責可是要抄家滅族的,奴婢擔待不起。求您就如實認了吧!奴婢求您了,小主!”
“皇上,臣妾自知身份卑微,能得蒙天恩已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了。再不敢徒惹是非,可人心難測,臣妾總在無意之間遭人妒算,實在是臣妾命該如此,求皇上您,逐臣妾出宮吧!”媚貴人覺得,這這正是一個表明心跡的絕好時候。
宸常在主僕反目,皇帝不勝其煩,而如妃方纔決斷的話,得盡數都吞回自己腹中,當真是讓人身心愉快呵。
裝可憐,又是誰不會的。況且自己根本做足了功夫,就算皇上不信宸常在如此愚鈍,也挑不出自己什麼錯來。東西是恩嬪奉上的,話是小宮婢親口說的,由始至終自己扮演的,不過是一個可憐無助,又遭人妒怨的受氣包。終究是沒有半點吃虧的!
玉妃沒想到,如玥也有算計不準的時候,心裡微然慌亂。“皇上,事情若果然同寒雪所講,那宸常在,真是太不應當了。臣妾助皇后協理六宮,未能盡心竭力教誨宮嬪。實在是臣妾的過失。如今妒怨之心四起,後宮寧和之氣潰散,都是臣妾不當,望皇上責罰。”
急着將錯失攬在自己身上,玉妃是怕皇上覺得如玥針對媚貴人。畢竟皇上的心意顯而易見,總是希望能與如玥破鏡重圓的。
如玥環視了衆人的神色,恩嬪的得意,玉妃的憂心,皇帝的煩躁,媚貴人的楚楚,佳貴人的疑惑,宸常在的絕望,寒雪的畏懼,甚至常永貴的焦慮,沛雙的痛恨……這一切的一切,她都平穩的看進眼中,一直未開口,就是想看看媚貴人還有什麼準備。
和佳貴人商量着用宸常在開刀,不過是日前的事兒。算得上突如其來。可這樣突然的襲擊,她也能見招拆招,且比往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應對,沉穩許多……
“皇上,臣妾看着,總覺得這衣裳有些不對。”如玥順手指了指先前呈上來的李氏的旗裝。
皇帝眉宇微緊,對上如玥似水的眸子,微微一笑:“有話但講無妨,後宮裡的事,你比玉淑透徹。能看清楚,就幫幫她。也不至於她總是向朕請罪,些許事的罪責,根本與她無關。”
始終是覺得如玥並未因爲玉妃得寵,而與其反目。那一日在御花園說了重話,皇帝心裡一直過意不去。這下有了良機,巴不得能恢復瞭如妃協理後宮的權利,順便投其所好,讓她知道愛屋及烏纔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如玥領情,嘴角牽動起好看的捲翹:“謝皇上。”伸手指了指那件不妥的衣裳,讓人奉來眼前:“臣妾想,宸常在若果真要僞裝成李氏冤魂嚇人,只需批了這件衣裳啼哭也就是了。方纔那件撒滿磷粉的袍子又怎麼解釋?豈非是畫蛇添足了。難不成看見自己存心要唬的人,宸常在還要現脫下袍子表明身份麼?未免也太可笑了。”
宸常在一聽,幾乎是跌落谷底的一瞬間,看見了抓住自己手腕的救星,連滾帶爬的匍匐到如妃的腳邊:“如妃娘娘明鑑,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並沒有裝神弄鬼,臣妾冤枉啊……”
“果然是!”玉妃嚴肅的點了點頭,卻也從那件衣裳瞧出了端倪:“如玥,你是否也發覺了?”
如玥紅脣欲滴,微微開口:“不錯,連姐姐也發覺了!”
皇帝忽然眼前一亮,這樣的如玥纔是他所愛的,自信、睿智、嫺靜的。深深的愧疚讓他有些尷尬,經不知道自己爲何要把她驕傲視爲跋扈要把她的堅韌當成執拗!“如玥,你看出了什麼?”皇帝輕柔的問,聲音溫柔的好似從前的時候。
“回皇上的話,這衣裳本是江南織造敬奉李氏晉爲定嬪的賀禮,爲江南最好錦料。現在這一件,雖然一模一樣,用的卻是京中所產的錦緞,質素要差的多。”
“這便對了。”玉妃總算露出笑意:“並非臣妾取笑宸常在,常在不擅長飛針走線怕是後宮無人不曉。又怎麼能過目不忘的繡出一件一模一樣的來。”
如玥冷了臉色,明眸流轉深深的鄙夷:“若不是成日陪在李氏身邊的人,如此繁複的花樣如何能捻熟的繡成花紋?這一來二去的,倒像是刻意勉強了旁人來嚇唬自己,多了幾分故意!”
“皇上,臣妾從未做過此事。也絕不敢違背皇上的旨意。”媚貴人滿面委屈,晶瑩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撲簌簌的墜下來。“我真的不知道爲何會有人假做了旗裝,可是皇上,臣妾深受李氏控制,每每想起總會痛徹心扉。又怎麼會故意弄出這樣的事兒來,與自己爲難啊!”
如玥輕輕點頭,轉首與皇上對眸:“這麼看,倒成了無頭公案了。宸常在或許裝神弄鬼,亦或許被人冤枉。媚貴人身受其害,又或許重責了宮嬪。這一趟話說下來,倒是臣妾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