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與如妃趕到長春宮時,火勢已經得到了明顯的控制。
沛雙與襲兒一左一右的跟在如妃身後,絲毫看不出半點別的樣子。定嬪特意仔細看清楚了沛雙的容顏,一如往昔那般明澈,沒有多少改變。心裡又暗自疑惑了好一會兒,卻沒有半點顯露出來。
不待皇上開口,定嬪便愧疚的跪身請罪:“臣妾無方,管治長春宮失利,致使西苑內間走水,請皇上責罰。”
如玥環視了一週,見火光很小而唯有一婢女倒在地上,便開口問道:“可有人受傷?”
“唯有一婢女受了煙嗆昏迷,再無旁人受傷。”定嬪如實回答。
“那就好,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皇上您說是麼。”如玥言語溫和,猶如一隻大而有力的手,輕輕的撫平了皇帝的不安。
皇帝微微頷首,輕抿了脣:“總算還好。”
“姐姐快起來吧。”如玥上前兩步,彎下身子,一如往常一般親厚的扶起定嬪,寬慰道:“姐姐安心就是,想來是物燥所致,即使過去了,就別擱在心上了。沒的讓自己難受,你的身子又慣來孱弱。”
定嬪不住的點頭,微笑致謝:“多謝娘娘,這個時候還記掛着臣妾的身子。”
睨了一眼佳貴人,皇帝蹙眉道:“起火的可是你的廂房?事發前,你可覺察出有什麼不妥?”
皇帝這樣一問,定嬪的心又稍微有些不安。索性佳貴人垂下頭去,恭敬道:“臣妾並沒有發覺不妥,索性皇上洪福齊天,恩澤庇護,臣妾才能逃過這一劫。”
“唔。”皇帝輕輕應了一聲,也沒再說旁的。
定嬪的心總算是擱下了。畢竟只有佳貴人不暴露,那推她當替死鬼的事兒才順理成章。否則還要再尋個和適的人出來,豈非要再費一番手腳。
宸常在見皇上的臉色好轉,不由得心花怒放:“漏夜前來,皇上與如妃娘娘操勞了。不若請移駕正殿,讓臣妾奉上香茗一杯,以定心神可好?”
這話說的極爲討好,任是誰也看出來了。如玥並沒有因此而厭惡,或是覺得心裡不痛快,倒是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他的事無所謂了,或許心一點點的退縮,全是她自己沒有注意到罷了。
真的會消亡麼?在這深深的宮牆之中,愛終究會隨着權利、野心而消失,最終尋不出一點痕跡來。如玥委婉一笑,不覺贊同:“皇上,既然宸常在有心,不若就品一杯茗壓壓心驚可好。這會兒了,臣妾見火勢已經撲滅,而定嬪姐姐與兩位妹妹又安然無恙,心才稍微放下了呢!”
皇帝輕輕點了頭,伸手握着如玥略微有些發涼的手,只道一聲“好”,可眼神中卻似有無限的情意,是旁人無從領略的。
佳貴人瞧見了,只含笑垂下頭去。定嬪心中雖然不快,可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她忘了,已經有多久,皇上沒有這樣看過自己。她甚至忘了,已經有多久,他沒有這樣溫存的和自己講上一句話。
更別說是來她的長春宮看上一眼了。
這長春宮,長春一次,就是對她最大的諷刺。沒有比這更好笑,更令人剜心的諷刺了。
宸常在奉了茶,心裡依舊不痛快,皇上眼中唯有明豔絕倫的如妃一人,哪裡還顧得上看自己一眼呢。如妃也當真是絕色的佳人,吹彈即破的肌膚瑩瑩透亮,瓜子臉上一對杏眼大而有神,捲翹濃密的睫毛輕盈盈的撲閃,果真是臻首娥眉,巧笑倩兮。就連自己也被她的魅力所折服,更別說是血氣方剛的男子了。
相形見絀,宸常在總覺得自己猶如一株青草,實在難以登上大雅之堂。如此這般,她倒也安靜了,偶爾擡起眼瞼,細細打量如妃幾眼,多半是垂首不語,自顧自的想着心事。
一盞茶盡,如妃溫和道:“時辰也不早了,皇上想來疲倦了,不若直接回養心殿歇着吧。明兒還要早朝呢。”
皇帝輕嘆了一聲,才說話:“朕總是覺得,進來諸事不順,後宮裡的祥和之氣這般欠缺,不知是否與朕疏於朝政有關。於心難安。”
“皇上的勤勉,普天下的百姓如何會不知曉,您別多想了。”如玥微微一笑,加以撫慰:“倒是臣妾不善於料理後宮事宜,令得皇上憂心煩悶。臣妾願意與後宮諸位姐妹一併往欽安殿祈福,以求上蒼再降祥和,恩澤六宮。”
“也好,如玥你有心了。”皇帝攥了攥如玥的手,又道:“朕也想過,皇后也閉宮養病好些日子了。”
“是呢皇上。”如玥本是最不贊同將皇后的禁足免了,可眼下,爲了弄清楚究竟是何人作亂,也不得有此一招。只是,當着定嬪的面,凡事都不能做得過分明顯。遂道:“臣妾也有好些時候沒去給皇后請安了,不然這樣,明個兒一早,臣妾帶着御醫一併去瞧瞧,若是皇后娘娘果真痊癒了,再請娘娘主持祈福大典不遲。
臣妾只怕,這些日子以來,皇后娘娘虔心養病,淡漠的後宮之事。忽然要令她憂心,總是不好。”
說道此處,如玥機敏的與定嬪對了顏色,一如往常一般的信任。定嬪隨即微笑,垂首不語。
皇帝無從瞧見,只頷首道:“也好,還是如玥你顧慮周全。皇后虔心養病,自有養病的好處,你且去看看她再議不遲。”
“遵旨。”如玥恭敬的欠了欠身,皇帝起身道:“擺駕養心殿。”言罷,卻有故意湊近如玥的耳畔,溫言道:“朕明個兒再來陪你。”
如玥嬌美一笑,與在場的宮嬪一併行禮跪安,溫柔道:“恭送皇上。”
皇上這一走,長春宮裡又恢復了往日的靜寂。如玥端身正坐,與定嬪一併品茗,好一會兒纔開口:“佳貴人,你可知罪麼?”
佳貴人聞言一凜,匆忙就跪下來:“臣妾,臣妾不知,旦請如妃娘娘言明。”
“好。”如妃冷聲斥道:“後宮走水,惹怒了皇上,使得皇上心緒不寧,徹夜難眠,這還算不得罪過麼?”
當着定嬪的面,佳貴人果然聰慧領略,委屈的垂淚道:“那火也不是臣妾故意爲之,實在是無心之失,娘娘以此就要怪罪臣妾,臣妾實在難以心服。再何況,火勢兇猛,連臣妾自己也險些喪命,又豈會用此計刻意惹惱皇上,臣妾實在冤枉。”
“越發的沒有規矩了。”定嬪不悅的斥責:“先前是衝撞了皇上,這會兒又對如妃娘娘不敬,佳貴人,你是越來越難以管束了。”
如妃見定嬪果然有心治罪,便嘆了一聲,勸道:“姐姐你身子一向不好,何必跟這些妮子生氣。襲兒,你去,擇一處偏僻的院落,讓佳貴人好好安安心也就是了,反正她的廂房也燒燬了,休整好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再請了人教教規矩,這樣的莽撞冒昧,指不定那一天就惹惱了皇上,連累了親族。”
“是娘娘,您放心,奴婢這就去辦。”襲兒很能會意。這又令定嬪安心了不少。
如玥擺了擺手,心情沉重道:“都下去吧,我自要和姐姐說會兒話。”
定嬪輕咳了一聲,不見如玥的態度與往日有什麼不同,心裡倒是寬敞了。“都已經睡下了,還勞煩如妃走這一趟,都是臣妾不懂馭下之過。那佳貴人,表面上溫順,內裡卻是一直獠牙尖細的餓狼,沒一點令人省心的。”
“暫且不說這個佳貴人了。”如玥從容一笑:“偏院和冷宮沒有什麼分別,正如同養病與禁足沒有什麼分別一般。皇上就想着什麼時候能讓皇后出來,可本宮卻偏偏想着該怎麼能讓她出不來。”
“妹妹。”定嬪拍了拍如玥的手:“你安心就是了,皇后現在不足爲懼。連四阿哥不是也沒了麼。這大好的時候,若是你能再爲皇上添個小阿哥,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就心滿意足了。”
“後宮裡,也唯有姐姐真心爲我。”如玥反握住定嬪的手,強忍着心中的鄙夷與憎恨,動容道:“若非時常有姐姐你爲我出謀劃策,看盡人心,如玥哪會有今天啊。”
“好妹妹,一家人不說兩樣話,有你的就有我的。”定嬪舒心一笑,滿心憧憬着日後取如妃而代之的歡欣情景。到那個時候,這一張精緻的容顏,還會有這樣從容不迫的微笑麼?還會如現在這般親暱的喚自己姐姐麼?
鈕鈷祿如玥,你可別怪我,誰讓你纔是能讓我走出困境的繩梯呢。誰讓你有制服皇后,收攏聖心的本事呢。這些,都是天註定的。註定了你要成爲我的踏腳石。
沒有皇嗣如何,沒有聖心如何,有頭腦,懂權謀之術,我李氏叢雲(定嬪)也一樣可以飛上枝頭,成爲後宮真正能夠掌權的主子。瞧着吧!
定嬪歡愉的笑着,握着如玥的手也越發的用力,道盡的不是什麼姐妹之情,而是很快便能垂手可得的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