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醒了?”襲兒走進來不忘隨手將門掩好,見如玥半蓋着錦被,倚着團墊正發呆,不免細看了幾眼。眼前的女子仿如凝脂的肌膚映着錦被粉暖的紅光,色格外好。且帶着一股慵懶的華貴氣,令人少不得多看上幾眼。
可襲兒知道,這一夜,娘娘必然是輾轉難眠的。“昨個兒小少爺走後,娘娘您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他究竟同您說了什麼?”
沛雙捧着勾兌好花汁子的溫水正要進來,恰巧聽見襲兒這一句問話,當即便停下了腳步。
如玥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潔白的貝齒露於舒脣間:“你還喚他作小少爺,他如今已經是皇上親封的子爵了。”
“奴婢是先皇后娘娘家生的婢女,跟着主子入了王府,又進了皇宮。來來回回幾許,記憶裡還是最能記得小少爺兒時的樣子。”襲兒倚在如玥身邊,用桃木的梳子輕柔的梳攏如玥的長髮。“是他惹您生氣了?”
如玥吁了口氣,依舊鬱郁難抒:“生氣倒也好辦了,可若是傷了心,又該如何是好?”
門外的沛雙不知此話和解,豎着耳朵湊近了去聽。鎮寧究竟是怎麼惹得如妃傷心了,難道他已經對她表述了愛慕之情?可小姐心裡唯有皇上一人,該傷心的也總會是鎮寧啊……
襲兒停了手上的動作,憂心道:“娘娘是說的可是雙姑娘?”
“連姑姑你也看出來了?”如玥又是一嘆:“襄王無夢,神女有心。造物往往就是這般弄人。我本是想着,沛雙喜歡他,嫁入子爵府當個側福晉什麼的,也是不錯。可卻不知,他竟然這般決絕,直氣得我腦仁疼。”
“小少爺他怎麼說?”襲兒不免好奇。“難不成竟是一口回絕了您?”
沛雙忽然覺得天塌下來,眼前的景色忽然就失了色彩,灰濛濛的一片。手一滑,牡丹烙紋的銅盆便“嘭”的一聲墜落在地。香氣四溢的花水,亂濺亂飛,打溼了她的臉和衣裳。
“誰?”如玥大喝一聲,襲兒便緊忙去瞧。
推開門,沛雙直愣愣的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好像失了心魂一般。
“沛雙?”如玥喚了一聲。襲兒推了推她的手臂:“衣裳都溼了,緊着去換一套,當心着涼。”
恍惚間沛雙似乎真的感覺到一股侵入骨髓的涼意,便不住的點頭:“水打翻了,奴婢這就去換一盆來。”轉身離去,沛雙幾乎是用盡了身上的力氣,翻飛着狼狽的逃離了後廂,失魂落魄的消失在二人的視線裡。
“娘娘,您看這……”襲兒也沒料想到沛雙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如玥垂下眼瞼,幽然道:“怪我太心急了,還未弄清事情的始末就亂點鴛鴦譜。若非這麼直接的戳穿了這一層窗戶紙,或許沛雙還能將種種幻想擱在心裡。現在這麼看來,是非要逼着她去面對現實了。”
“既然是無情,倒不如早些令自己清醒纔好。”襲兒有些擔心,沛雙會因爲此事與如妃生出嫌隙。畢竟小少爺心裡喜歡的是如妃,除了如妃是身在此山中,想來沛雙心裡也是清楚的。“娘娘您放心,奴婢自然會找個時間好好開勸解一番,希望她能早些想清楚。”
“也好,待她冷靜下來你便與她說說吧!”如玥穿上滿繡嵌珠的金絲履,就着襲兒的手走了下來:“只是我心裡總覺得,除非她自己能想通,否則旁人再說什麼也是無濟於事的。”
襲兒沉默了片刻,才道:“雙姑娘一向硬朗,必然會很快走出來的。”
“如妃娘娘,芸常在來了。”門外是樂喜兒的聲音。“已經在咱們永壽宮正宮門外跪了好些時候了。奴才不敢打擾您歇息,這會兒纔來報。”
“她來做什麼?”襲兒有些不悅,嫌惡道:“由她跪着就是了。這樣兩面三刀、朝秦暮楚之人,後宮實在不缺了。”
樂喜兒隔着門,略微有一絲猶豫,又道:“奴才也不是好心的多管閒事,只是芸常在連頭的磕破了,若是若是讓來往經過的人瞧見了,編排咱們永壽宮見死不救,該如何纔好?”
“胡說!如妃娘娘代執皇后鳳印,素來是公正持重,嚴明肅紀。旁人愛嚼什麼,便有着她們去嚼。若是人人的心思都要顧慮到,豈非要把咱們活活累死不成?”襲兒憤慨不已,難免說出來的話多了幾分凌厲。
如玥嗤嗤笑着,不覺道:“姑姑今兒個的這番話,還真是像足了沛雙呢!”
襲兒微微赧紅了臉,謙笑福身:“奴婢心裡越是堵的慌,就越是停不了這樣的事兒,見不得這樣的人了。只是娘娘實在不必爲了這樣的人,得罪莊妃。”
“令芸常在去側殿候着吧。”如玥想了想,還是不能不管,也不能太管:“就說本宮此時無瑕,讓她候着。”
樂喜兒應了聲“嗻”,才一溜煙的跑了。
待如玥梳妝完畢,襲兒便扶着她往正殿去。等待請安的妃子們早已聚齊,個個面色含春,絲毫沒被昨日的事影響分毫。這當真令如玥自嘆弗如。
肖四兒就死在這殿上,且還是這些佳人眼前。自己甚至還記得她們昨日倉皇畏懼的樣子,可不過一夜之間,她們卻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一份本事,便是如玥還學不來的。
“如妃娘娘萬福金安。”爲首的莊妃帶着宮嬪們一併行禮問安。可她的眉目間,分明凝聚着一股怨氣,且還是這般顯而易見,根本無心藏着掖着。
忽然覺得很親切,這樣的神情似乎只有坦然相對的兩個人之間,才能看到。更多時候,即便再不喜歡誰,也總是含着笑柔音細語,恭順謙和的樣子。正如此時叩拜自己的一衆宮嬪裡,盡有不少數諸如此類。
“姐妹們都請入座吧。”如玥含蓄的笑着,吩咐沛雙道:“拿些後廚新做的小食,給各位嚐嚐。”
“難得如妃還有這麼好的興致,本宮那裡險些忙的人仰馬翻。”莊妃自顧自的開口,頭上的珍珠簪子隨着她的頻首輕柔的擺動,能聽見輕微的摩擦響動。
“說到此處,我也正好問問,有些日子未見初貴人走動,她可好麼?”如玥記得昨個兒樂喜兒是說初貴人的龍胎異動,這莊妃纔沒有來自己宮裡,便隨口來問。
莊妃的臉色轉爲一輪明媚,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初貴人倒是個有福氣的。自己纖腰柳擺的樣子,弱不禁風,可肚子卻長得非常好。想來必是個健壯的小阿哥,有的沒的,總在她腹中瞎折騰,可當真是喜人啊。也是因爲身子太過笨重,御醫叮囑要減少出行,這纔沒能來給如妃娘娘請安。還請娘娘勿怪。”
“那便好,有姐姐這樣精心的照料,本宮也就放心了。這些虛禮自然是能免則免的。”如玥撫了撫自己的腕子,只覺得莊妃的話根本是說給在場的宮嬪們聽的。心中不免暗自猜測,初貴人這一胎必然懷的不好。
說話間,玉嬪抱着四阿哥到了。“臣妾請安遲來,還請如妃娘娘恕罪。”懷裡的四阿哥乖巧安靜,像個小大人。“額娘……”四阿哥一開口,便是這兩個字,着實讓在場的人心緒沉重。
“到如娘娘這兒來,讓我抱抱。”如玥也不介意這些,示意玉嬪上前來。
莊妃的眼眸中流露處一絲渴望,以及對稚子深深的疼愛。然而只是很短的一瞬間,她便生生將這些情愫都隱藏了去,好似不願讓旁人瞧見她的心。
而這一切,都落進了如玥眼中。將心比心,後宮裡的女子若不能指望天子的垂注,能讓她們倚靠的,也唯有自己的骨肉了。偏偏她與莊妃都是不幸之人,到底也沒有那樣好的福氣。
如玥抱了抱四阿哥,心頭不覺微軟:“四阿哥好似又沉了些,還是姐姐照料的精心。”玉嬪微微紅了眼圈,不忍開口,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恩貴人坐在殿下,滿眼厭惡,實在忍不住內心的憤懣:“臣妾倒是聽說,四阿哥夜夜啼哭不止,心心念念着要找自己的親額娘呢。想來這幼子思母的滋味,必然百般的不好受。可當額孃的又何嘗願意飽嘗骨肉分離的滋味呢!
這麼說來的話,沒有孩兒,也是有好處的。起碼這些專剜心頭最軟處的苦痛,儘可以越過去,不必理會。玉淑姐姐,您說臣妾這話對麼?”
昔日入宮,恩貴人、淳嬪與玉嬪是一路上一併走來的最好情分。可如今看來,情分早已經被消磨乾淨,剩下的也唯有嫉怨或者仇視。
玉嬪本就在意四阿哥日日難眠的事,卻被恩貴人這樣大衆揪出來說,悲恨交加,她也忍不得自己的性子,冷然道:“恩貴人說的正是,沒有天家的好福氣,自然只能揀些葡萄酸的話來安撫自己。本宮倒是願意有四阿哥日日相伴,起碼身邊有個該疼的人,也總比日日對鏡,顧影自憐要好上千百倍。”
幾乎是下意識的,恩貴人將手遮擋在了面側的舊患處。那傷疤的樣子,她縱然閉着眼睛也能輕鬆的浮現在自己的腦中。“你……”恩貴人恨得咬牙,雙淚垂落:“奪了別人的骨肉來養,還當是你自己真有本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