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快傳江御醫來。綿忻一直是由江御醫照料的,也唯有江御醫才悉知他的體質。”皇后眼裡也好,心裡也罷,唯有四阿哥一人。旁的事,她根本會再去思考。
沒看見自己的孩兒時,皇后惦念的卻是與皇上薄薄的恩情。如今看見備受折磨的幼子,她終於清醒過來,深宮之內唯有自己的皇兒纔是指望,纔是倚靠。
“何必這麼麻煩,石御醫不是在這裡麼?”莊妃示意石黔默來瞧。
皇后卻執拗的將人擋在了身後:“莊妃失聰了麼?本宮方纔不是說了,江御醫一直照料綿忻,最清楚他是何體質,該用何藥。”
“沒有聽清楚話的,未必是臣妾吧?”莊妃涼薄的目光,幾番奚落於皇后。
“本宮沒有功夫於你多費口舌。”皇后四下張望,見徐淼一直垂首立着,便道:“徐淼,她們不肯去不要緊,你去!替本宮請江御醫來。”
徐淼等了好半天,終於等到了這個開口的機會。幾乎是一陣小跑,徐淼瘋魔一般的竄上前來,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是一時迷了心竅纔會負氣亂講。安嬪的龍胎不慎滑落,根本與娘娘無關。奴才懇求皇上不要將四阿哥從娘娘身邊帶走。”
“混話!你胡說什麼?”忽然有針紮在心上的感覺,皇后知道徐淼從來不會對她說謊。那麼,是皇上真要將綿忻從自己身旁帶走了?她強撐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卻仰起頭努力的朝上看。
對她來說,四旬年歲能誕育皇嗣已經十分不易了。且綿忻生下來身子就孱弱,也因爲這樣,皇上才肯將綿忻留在儲秀宮照看,沒有送去阿哥所。
這才一載多的功夫,綿忻纔會叫皇額娘,能走穩路,就要把他帶走麼?皇上也未免太狠心了。
可只要一想到方纔皇帝那些話,想起如妃與莊妃左右夾攻的姿態,皇后頓時冷了下來,毫無徵兆的冷下來。定局已成,再多說什麼也只是徒勞。骨肉分離的痛楚,比要了她的性命,廢了她皇后的身份更令她難以承受。
攢了幾攢的淚珠子終於聚攏在眼底,豆大粒兒的掉下來,皇后“嘭”的一聲跪了下去,哽咽的險些閉過氣去。顫顫巍巍的身子,緊緊伏在地面,額頭貼在冰冷的磚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皇上……臣妾是渾說的,臣妾從來沒有做過,沒有傷害過安嬪的龍胎。求您,求您無論怎麼懲罰臣妾都好,不要帶走綿忻,他還病着。臣妾不能沒有他!”
皇帝沉重的閉上雙眼,憤懣斥道:“整個後宮,唯有你的皇子是皇子,旁人的不過是一灘血水罷了。朕怎麼也不相信,這話竟然是從本宮的中宮皇后口裡講出來的。你不能沒有綿忻,旁人就可以骨肉分離,倍受剜心之痛,謬論。”
皇后哪裡吃過這樣的虧,雙眼險些瞪出來:“如妃,你來說,這一切到底是不是與本宮有關?本宮要你來說!你不是素來自詡寬厚仁善麼?欲加之罪,難道你忍心令本宮骨肉分離?”
如玥難得看見皇后氣急敗壞的可憐樣子,真是無法言說的痛快。今日的痛楚,不過是抵償瞭如玥的萬分之一。皇后不能將四阿哥養在自己身側,卻還能看到這孩子。總還是要比自己幸運得多。
略微欠了欠身,如玥根本沒有理會皇后,卻對皇上道:“昔日臣妾也以爲玉貴人的烈性,卻不想入宮以來,她越發的平和淡泊,倒是個可以交心的人。每每臣妾有事,姐姐總是個說得上話的人。何況若論端莊、品行,後宮裡能勝她之人寥寥無幾。爲子孫後繼,臣妾覺得玉貴人可以信任。”
“常永貴,傳朕的聖旨。”皇帝忍下心中的怨怒皆因可憐綿忻無辜。
“嗻!”常永貴長聲應下,伏地領旨。
“延禧宮郭絡羅氏,德行端正,謙和自持。冊封爲玉嬪,爲延禧宮主位。”皇帝的話說了一半,卻是綿忻醒轉過來,啼哭不止。
如玥示意常永貴先去傳旨,隨即對皇上道:“臣妾這麼看着,四阿哥的病不能耽擱。唯恐有變,不若就交給石御醫照料,總算能安心。”
皇后哪裡肯幹,生生推開如玥:“你休想從本宮手裡奪走綿忻。”
皇帝抱着懷裡啼哭的綿忻,一眼就瞧見正要退出門去的常永貴,不禁喝道:“且慢。”常永貴緊着停下腳步,躬身退了回來:“皇上還有何吩咐?”
“皇后德行有虧,不配爲母。你與石御醫一併將四阿哥送去延禧宮,只消與玉貴人明言,打今兒起,這四阿哥便由她照料撫育。”皇帝這一席話,說的極盡平淡,似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務事兒。
可皇后卻如同被懶腰截斷,臉色一團烏黑,整個人搖搖晃晃的直朝着皇帝撲了過來:“皇上,皇上……您不能這樣做,您不能奪走綿忻。誰也休想奪走綿忻!”說話間,皇后使足了勁兒,猛然撲過來就要搶奪四阿哥。
皇帝哪裡曉得皇后竟然會發瘋成這個樣子,猛然一腳落在皇后的腳踝處。“傳侍衛,將人拉開。皇后驚風發作,扭送回儲秀宮閉門靜養。若無痊癒,不得擅自踏出宮門一步。更不允許旁人探視,以免有損皇后鳳儀。”
“皇上,臣妾沒有病,如妃,如妃她纔有病!這一切,都是她冤枉臣妾的。皇上……”皇后掙着想要甩開侍衛的手,目光落在嗷嗷啼哭的綿忻身上,不覺鼻子泛酸。“綿忻,到皇額娘這裡來,綿忻!”
“額娘……額娘!”綿忻柔軟而稚嫩的哭聲,最是揪痛了人心。許多話他還不會說,可“額娘”這兩個字他卻吐的格外清晰。小小的手臂伸的直直的,身子也不住的亂扭,兩條小腿更是又蹬又踹的,似要從皇上手裡掙脫一般,硬挺挺的朝着皇后奔。“要額娘……額娘……”
“她不是你額娘,她不配。”皇帝冷聲喝止,非但沒有令綿忻聽話,反而驚得他害怕不已,哭的愈加傷心。“額娘,額娘……”
皇后絕望的被拖出了鹹福宮的偏殿,耳旁傳來的哭聲卻格外清晰。
明媚的春日,只有這一束格外耀眼的陽光,明晃晃的刺得皇后緊閉雙目。百花齊放也好,獨領風騷也罷,終究是花開花落終有時,瓣落隨風罷了。回想着這些日子,她懷着綿忻的這些日子。皇帝也曾關懷過自己,可轉眼間,他還是信瞭如妃的話,給她的情意隨手就要了回去。
好似還能嗅到淡淡的花香,好似還能聽到耳畔滴嚦嚦的翠啼,可是屬於她的權勢轉眼傾頹。榮華如浮雲一般掠過,唯有最痛最難割捨的母子之情,此刻還提醒着她,原來還有知覺,原來還沒有死。
“小姐,方纔將安嬪送回寢室,許是身子孱弱,又昏了過去。您看該如何是好?”沛雙之所以這個時候說話,便是不想皇帝也輕縱了安嬪。畢竟皇后與安嬪幾度聯手陷害如妃,誰也不敢保證真的就不會有下一次。
更何況,安嬪的性子看似順從,實則陰毒無比,像足了皇后。沛雙怎麼也不敢冒險,再令此人好端端的存於後宮之地。
可如玥聽了她的話,並未隨聲附和。只稍微偏過頭去,茫然的與皇帝對視一眼。纔對沛雙道:“那你便吩咐鹹福宮的人,好生照顧她吧。”
不料小姐是這個態度,沛雙雖然有些不甘心,卻也沒有再說什麼,雙膝微微彎曲應是。
與此同時,皇帝已經狠下心腸,將四阿哥交到了常永貴手上:“去吧。另外再給四阿哥找個合適的御醫,石御醫還是盡心照料如妃爲妥。”
石黔默感激不已,面上卻沒有任何表露,只道了一聲遵旨。莊妃見事已至此,不痛不癢的了結了,也便不好再說什麼了。遂恭敬道:“皇上還有政務要勞心,還是由臣妾先送如妃回宮療傷吧!”
皇帝慨然一笑,滿心瘡痍:“朕有些倦了,如妃就勞你照料。”隨即回首對如玥輕聲囑咐:“朕知道欒兒的事兒你還沒有放下,卻不知這樣的結局是否和你心意。總歸皇后是不能廢的。如玥,你該明白朕的苦心。”
如玥有些吃味兒,皇上的話是什麼意思。可她還未想明白,皇帝依然旋身離去。鹹福宮偏殿忽然靜寂無聲,還立着的人沒有誰開口說話。
皇后就這樣被禁足在了儲秀宮,而玉貴人得到晉封不說,還成爲了四皇子名義上的“養母”。安嬪滑胎的事,倒是成功的嫁禍給了皇后,雖然她幾番辯駁,可也只會越描越黑。分明一切都隨了自己的心願,可偏偏皇上臨行前的那一句話,讓如玥只覺得毛骨悚然。
是皇上不相信自己了麼?還是皇上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弄出的事端?鹹福宮或許不會有春天了,儲秀宮亦或許不會。那麼永壽宮短暫的春天是不是也將悄然離去?
“娘娘,倒春寒了。您還帶着傷呢,讓奴婢爲您披上件帛衣,早些回宮吧。”襲兒的話,有意無意的提醒瞭如玥。
“是呀,倒春寒了!”如玥與莊妃對視一眼,苦苦一笑。“春寒料峭,原是百花心急着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