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如玥早早就起了身。沛雙領着紫玉和幾個小宮婢,來伺候如玥梳妝。見燙金的托盤上捧着各色的衣裳,滾金邊的芙蓉落地裙、海棠引蝶來的盤金滿繡氅衣之類。如玥滿心煩緒,不覺膩味。
“都是尋常的花色,後宮裡的女人怕是翻來覆去的不知穿了多少遍,只怕根本入不得人眼了。”
沛雙只好來勸:“小姐,今兒個可是好日子,這些也都是內務府送進來的珍品。許過了早朝,皇上就移駕咱們永壽宮呢。穿的太素雅了,顯得咱們和皇上賭氣似的,又不知要遭來旁人多少編排。”
“所以你總是爲我設想的很周到,事無鉅細,你都擱在心裡親力親爲。”如玥隨意指了一套衣裳,又隨手拿起一支鳳落梧桐的金步搖:“只是光穿的好看有什麼用,皇上眼裡盡是些新鮮柔嫩的面孔。歲月催人,本宮也已經入宮這些年了!”
“小姐……”沛雙知道如玥心性高傲,這會兒說話這樣沮喪,必然是真的傷了心了。
如玥將金步搖別再才綰好的髮髻一側,忙有小宮婢捧了後鏡來。左右比照間,如玥不覺微笑:“襲兒準備的烏雞湯當真是有奇效,這麼看着氣色倒也不差。沛雙,你去知會內務府,送些時令的鮮花來。春日裡,宮裡沒有花花草草的,的確有些冷清。”
“哎,小姐,奴婢這就去。”沛雙歡喜的不行,脆生生的應下:“奴婢這就讓襲兒姑姑過來,服侍小姐您更衣。”話說完,不待如玥吭聲,沛雙便大步流星的退了下去。
如玥看着她的樣子,心下微微不捨,若現在把她許配給鎮寧自己也割捨不斷這份姐妹情誼。想來沛雙也必然是不肯的。到底是難爲了她。
“娘娘選中了哪一套?”襲兒問紫玉道。紫玉搖了搖頭:“娘娘還沒選定呢!”
“就那套滾金邊的吧!”如玥回過神,隨手指了一指,其餘的宮婢聞聲便屈膝行禮,退了下去。內寢的人少了一半,如玥忽然覺得自在了些。
從前在府中的時候,成日裡只有沛雙時常陪伴,卻樂得清閒。現在恰好相反,陪着的人越來越多,可清閒的時光越少了。
“娘娘有心事啊?”襲兒輕柔一問。“想起了舊時府中的時光,那可真真兒是最好的時候。淘氣,沒一點閨閣的樣子,心卻是自在的。”如玥不覺微笑,臉上的妝容明豔絕倫。
紫玉在一旁看得癡迷,情不自禁道:“娘娘風華絕代,是咱們後宮裡最美的娘娘了。難怪皇上的心,一直擱在咱們永壽宮。”
“多嘴!”襲兒不悅的斥道:“對主子品頭論足,妄加揣測聖意,條條都是當死的大罪。若是傳到旁人耳朵裡,咱們娘娘豈非要落得治下不嚴的罪名。你可擔待的起。”
紫玉不過才十四五的樣子,來永壽宮伺候也不足一載。哪裡見過襲兒這樣的惱怒,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連連叩首道:“奴婢多嘴了,請如妃娘娘息怒。”
如玥與襲兒對視一眼,示意她算了。襲兒微微頷首道:“娘娘慈惠,這一次便不與你計較。再有下次,本姑姑決計不會輕饒。”
紫玉噙着淚水的雙眼露出一絲感激:“多謝娘娘饒命,多謝娘娘饒命。”
“你起來。”如玥肅和的面容,不似方纔那樣愉悅卻滿是並不顯露的關懷:“本宮身邊的人,該多看多聽少說話。不是嚴苛你們,而是隻有這樣命才能長久。你懂了麼?”
“謝娘娘教誨,奴婢明白了。”紫玉咬了咬脣,重重的點了點頭。襲兒道:“時候也不早了,伺候了娘娘更衣,就得往儲秀宮去了。奴婢今兒早聽了信兒,說昨個兒夜裡頭,鍾粹宮溺斃了個小秀女,叫什麼蘇姵的。”
如玥心知肚明,面上如襲兒一般顯得很淡泊:“沒了就沒了吧,命數如此,也只得作罷。”“是呢!”襲兒替如玥整理好衣裳,恭順道:“娘娘您看,可還滿意。”
如玥對着鏡子比了比周身的衣飾,總算微笑:“金翠環繞,美不勝收。卻不知是容顏裝點了衣飾,還是衣飾點綴了容顏。”
“娘娘,其實沒有差別。美的總就是美的。”襲兒笑着喚了樂喜兒:“娘娘擺駕永壽宮,前面打點着去!”
待到儲秀宮時,如玥才發覺自己來遲了。皇后並着誠妃、莊妃,安嬪、淳嬪端身正坐,正等着她來。且嬪位之下,再無半人。照這麼看着,如玥果真是要寡不敵衆了。
姑且先不說莊妃會不會投向皇后的陣營,只是誠妃、安嬪兩位,就對她恨之入骨了。淳嬪卻最是不好捉摸透,畢竟是皇后扶着她走上了嬪位,也是皇后將她鉗制在了嬪位。她心裡真正的恨意,只怕衝着自己也勢必一樣會衝着皇后了。
但是真的有那麼愚蠢,會在這個時候,爲了個被皇上冷落多時的妃子,與皇后兵戎相見麼?
如玥腦中不斷的閃現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景,面如湖水無波,恬淡的笑着:“皇后娘娘萬福。臣妾遲來了,還請皇后恕罪。”
誠妃與莊妃沒有動作,兩位嬪主起身朝如玥行禮,神色各異。
“來得遲又沒有什麼要緊,如妃只要有心本宮就很安心了。”皇后示意紫敏看座,微笑道:“要委屈如妃下座說話了。”
學着皇后的樣子,如玥也並不急惱:“皇后有所不知,坐在哪裡其實沒有差別,只能同樣沐浴皇后恩澤,就是如玥的福氣。”
一張利嘴,看你能叫囂多久!皇后腹誹不已,滿腔的怒氣是忍了又忍才化作一縷縷柔和的微笑,從臉上緩慢的延伸開來。本就是要如玥好看的,卻不料她竟然能洞悉先機,將這三人不動聲色的除去。當真是小看了她。
更可疑的則是,自己這邊剛要有所動作,她就能輕而易舉的避過一劫去。其中必然有作梗之人!不揪出這個人,怎麼消得了這口氣,只怕往後要對付如妃更是困難了。皇后沉了聲音,面上的笑容泛起些許的涼薄,只是隱藏在精緻的妝容之下,不太能被人察覺。
誠妃撇了撇嘴,眉頭高高聳着,極爲不滿:“芩兒可是跟在如妃身邊伺候的老人兒了。如今中萃宮一夜之間溺斃一人,傷了兩個,皆是芩兒瀆職之過。如妃可要怎麼向皇上、皇后,以及諸位姐妹交代?”
“竟有這樣的事兒?臣妾還未曾聽說。”如玥與襲兒對了眼色。早就料到皇后會有此一招,如玥心裡並不覺得害怕。只是她忽然發覺,原來後宮裡真真能幫襯上忙的姐妹,都是極爲低微的位分。這倒不得不多想幾分,若要與皇后抗衡,恩寵是極爲重要的。
可身份地位,也一樣十分重要。想明白了這一層,如玥便暗自盤算起來,李貴人的位分是該晉一晉了!
襲兒忙低語:“娘娘,確有此事,奴婢也是在來儲秀宮的路上才聽聞的。一時間未能及時稟告……”
如玥擺了擺手,冷語道:“這樣的大事,偏是皇后與六宮姐妹都已知曉,反而是永壽宮被矇在鼓裡。果真今非昔比,臣妾或許已經跟不上後宮的步伐了。”
“好一個今非昔比。如妃果真是聰慧過人,一語就能說中今時今日的境遇。”誠妃只覺得下顎揚起的稍高了些,從來都是被頂得恩寵的妃嬪嘲笑,此刻竟也能享受這樣的待遇,怎麼能錯過。
莊妃閉上雙目,思忖道:“鍾粹宮溺斃了秀女,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兒。哪一年入宮,還沒有幾個爲了爭寵陷害身邊姐妹的。我就記得,當年如妃入宮那會兒,不是還有個朱佳氏懸了樑麼。先皇后當即只將已死之人送出宮去了,活着的依然得好好活着不是?”
皇后只覺得心上火辣辣的疼,猶如火燒一般。好提不提,偏是說起了先皇后。且這件事兒也着實令她印象深刻,爲着先皇后的“恩惠”她鈕鈷祿如玥才活到今天,否則當日指不定就隨着那朱佳氏一併懸樑去了。
看出了皇后臉色不好,如玥心裡不覺泛起一股深深的鄙夷。“鍾粹宮一人溺斃,兩人受傷到底因何所起?還望皇后娘娘言明。”
“因何所起?”皇后的怒火蹭的竄了起來:“如妃會不明白麼?”
“皇后娘娘,您的茶涼了,讓奴才給您換一盞可好?”一旁立着的徐淼打着千兒道:“這時候天還冷着,飲了涼茶只怕腸胃不舒坦呢!”眼尾精光一掄,徐淼意在提醒皇后不該着急。
可也真是好用,有徐淼這麼一竿子插話進來,皇后果然斂了怒氣轉瞬笑道:“也好,給各位妹妹也換盞熱茶來。本宮記得,如妃喜歡先皇后的蓮藕粉羹呢,也讓她嚐嚐本宮廚子的手藝。”
“連臣妾的瑣碎事兒皇后也掛在心上。”如玥含笑,柔媚道:“足見娘娘是真心待如玥好。不若就將鍾粹宮的瑣碎事兒繼續交由臣妾打點,正好能儘儘心,報答皇后一番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