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瞳看不出來太后的樣子是有幾分真誠,黯然失色的眸子,在聽到上官林名字時不自然的微怔。每個人都有一種習慣,當你看得慣此人時,她做什麼都是自然的,倘若看不順眼,做什麼都像是演戲。剪瞳已經沒有什麼心思去揣度這些表情的真與假,太后已經無藥可救了。
強硬的掰過對方的手腕,長長的護甲險些劃了剪瞳的手,沒用脈診,也沒有吝惜,這是剪瞳有生以來最粗暴的一次,撬開對方的嘴,查驗舌苔翻眼皮,她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但那種態度已經把什麼都說明白了。喊人進來準備的文房四寶,剪瞳換上了一張恭順的臉,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了方子,遞給方纔把他們送來的嬤嬤。
“太后娘娘,願您長樂無極,長命百歲。”
剪瞳頭一次知道,原來祝福別人長壽的話也可以說的這麼諷刺,看太后的樣子該是個良知未泯的人,以後的日日夜夜年年歲歲,便要在悔恨中讀過最好。
“安王妃,哀家不求長命百歲,便知道在你們成婚之前,活着便好了,總不能讓你們的婚期因爲國葬而順延。”
可笑,現在這是要鬧哪樣?自己活着,反而成了爲她活着的?她死後,的確有三個月的國葬,所有嫁娶一律禁止,可是用這樣的理由來拒絕死亡,是否太好笑了一些?明明太后是剪瞳的仇人,現在倒成了爲了剪瞳的婚期不耽誤而活着了,不要臉的人見得不少,沒長臉的這還是頭一個。“那太后希望我感激嗎?”
太后一時語塞,只覺得自己用這樣的理由也顯得頗爲好笑,對方跟自己之間,那是刻骨銘心的仇恨,是滅族的慘劇,怕是把自己千刀萬剮都不解氣,還說什麼感激?這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成全罷了,自己若是聞人葉尋,怕也覺得可笑的很。這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仁慈而已。“……你們去吧,皇帝還等着你們呢。”
在太清宮的代掌教來皇宮送藥的時候,太后已經覺得不對了,代掌教死在京城之中,入宮之前,剩下的人進宮來說的痛哭流涕的讓皇上都深受感動,可只有她一個人知道,這是來自剪瞳的警告,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意義。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而且在光明正大的跟自己宣戰自己鬥了一輩子,最後居然服了,沒有一點的垂死掙扎,便放棄了自己全部的優勢。
她是太后啊!若是真的想要設下一個圈套,爲難上官文與剪瞳是何其容易的事情,即便他們最後逃脫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裡還有他們可以去的地方呢?可是她沒有,大概是真的累了吧。佛堂裡有人十二個時辰念着經,聽過講經的人度人,唸經的人度己,許是自己身上的罪孽太深,連佛祖都不肯原諒吧?
剪瞳跟上官文頭也不回的離開,沒有直接去見皇帝,反而找了個偏遠的地方坐下,剪瞳並不知道這松煙殿是上官文的老爹送給他的,只覺得上官文在這裡如此自由,無論吩咐什麼,要怎麼樣的清淨都可以得到。這實在是太奇怪了,皇宮不是皇上的宮嗎?怎麼一個王爺也可以這麼隨意的
?
這裡的水似是與別處不同,清香甘冽,裡面的植物也很簡單,除了各類松樹,便沒有什麼了。剪瞳見裡面種着一些燈心草,不免有些奇怪,按說這東西南方種着還好,弄到北方來,怕是成活率不高吧?這裡種着這種草是幹什麼用的?燈心草,味甘,性微寒,清心火,利小便,這裡的主人難道很容易上火嗎?這種藥材去買便好了,又何必特意去種上?
“方纔在太后那裡我見你心情不好,本以爲帶你來這裡,可以好好的勸勸你,沒想到你卻爲了這燈心草浪費了不少時間。”
“你知道這是燈心草?”剪瞳形象上官文是個不懂醫理藥理的,居然也能夠看出來這東西爲何物,是否太奇怪了點?“爺,你方便起來,不那麼順利嗎?”
差點被剪瞳這話嗆死,上官文實在想不出來,這小丫頭從哪裡能夠看出來自己新陳代謝不順利的?分明自己很好,好嗎?
見上官文想要生氣又氣不起來的表情,剪瞳自然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多麼不靠譜。“爺,你不要誤會,其實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對醫學是一竅不通的,人蔘跟蘿蔔根都分不清楚的的人現在突然說出來一個藥材名字,還回答正確,這是在太離譜了點!我沒有懷疑你智商的意思,只是總要給我一個符合常理的理由吧?”
“燈心草除了藥用之外,還有其他的用處。這裡名叫松煙殿,是父皇送給我的地方,因爲我小時候很喜歡松煙墨,便把這個當成名字了。最開始讀書習字,我就是在這裡。父皇讓人弄過來一些燈芯草,找花房的人細心培植,因爲燈芯草是製作墨的好材料。松油燈點着燈芯草,等到他們都變成灰燼的時候,在一層一層的刮下來,這裡曾有一個專門製作墨的小作坊,先皇即位之後就沒了。我當時是個傻子,傻子還需要墨做什麼?”
上官文帶着笑說話,宛如一切都是別人家的故事,與自己無關,難掩的心疼從剪瞳的面上露出來,只是還未擴大就已經被收回。爺不會希望看到她這樣的表情,所以現在她能夠選擇只是假裝無所謂。“也不錯,反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不過你混了這麼久,現在還能夠認出來燈芯草也不容易。沒想到你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松樹的刺可是很多的,你父皇那麼有錢,都不知道給你找幾棵既可以納涼,不會被扎的樹嗎?”
“自然是有的,後殿有不少梧桐跟楊樹,夏天日頭大的時候,倒是可以過去乘涼,秋雨來時還能聽聽雨打梧桐的聲音,不過已經許久沒在宮中過夜了,畢竟松煙殿距離後宮也不遠,就算不是直接連通的,也需要避諱。”
“我倒是很想知道那個做墨的小作坊是什麼樣子的,看樣子某人是懷念的很。”
上官文沒有說話,只是想起了從前的事情,爲了試探他是真傻也是假傻,先黃親自來到小作坊,把所有的模具都毀掉,自己心中明明滴着血,還要笑呵呵的走上去對着先皇說道:“這個看起來好好玩,小文可以砸嗎?”全部的模具毀於一旦,
連同整個小作坊都付之一炬,可悲的是自己那時候不能哭,還要笑,不能反抗,反而要鼓掌歡迎,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剪瞳偷偷的有了一個打算,麗水那樣的地方,想來也是可以種植燈芯草的,若是上官文真的這麼想念從前的日子,自己爲他重建一個又有何妨?她就不信了,憑藉自己的本事,還會找不到一個做墨很厲害的手藝人?某爺從來都是厲害的,剪瞳從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爲他做什麼樣的事情,但凡是能做的,自然要圓滿完成人物。蘇木啊蘇木,希望你的規劃圖中留有不少的空位置!
在椅子上坐下,上官文沒讓人上茶,這裡的草香正好,用不着茶香去點綴,纔在太后那裡喝了茶,現在也沒什麼興趣了。“不過是小時候的玩意兒而已,現在大了,連當初的心境都沒有了,更不要說旁的。對了,說了這麼半天,竟忘了自己到底是爲什麼帶你來這裡的。方纔在太后那裡聽說了起因,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也沒什麼,飛來橫禍而已,我只覺得是倒黴催的,這樣的事情都能遇上!難道說我還能怪罪百里家的人長得太奇特嗎?算了,都是往事了。與其說我爲了聞人氏的事情去恨她,還不如說爲那個從來都沒見過的賢王更好一些,至少還有梅因的關係在。太清宮的復興是我的使命,不過只要已經踏上了復興之路,就已經與我無關了。說實在的,太后本可以設局把咱們裝進去的,可是她沒有,這已經夠意思了,我還能指望她一個太后給我下跪認錯嗎?”
“你可想好了府中的那些人要怎麼辦嗎?”
“你指太清宮運過來的?放了吧,給他們一條生路也是一件好事。”苦惱的撓撓頭,這些事情還真是麻煩,太后說的比他們還爽快,剪瞳本以爲會是脣槍舌劍的局面,沒想到自己什麼都沒幹,對方全都招了,誠懇的讓自己都跟着頭疼,“你說皇帝到底爲什麼都太后這麼好?皇帝是生母幹什麼的?我總覺得有些奇怪,你聽說哪個皇帝繼位之後,把不是生母的貴妃立爲太后的?”
“皇上的生母因罪被罰,後來雖然看在皇上的面子也恢復了位份,到底是個不得寵的人,過了幾年也就沒了。宮裡還不就是那些事兒嗎?沒有了生母的庇佑,皇子就算是出宮建了府,還是會有很多阻攔的,據說那時候貴妃一直暗中幫着他。倒是沒聽說什麼原因,從前我覺得是同情,現在看說不定又是內疚呢?”
剪瞳明白這話的意思,今日太后也說了自己害過不少人,誰能說清楚是否有皇上的生母呢?好在自己不是這宮中的女子,要不然下一個瘋的就是自己了。“也是啊,呵呵。惡人先要對自己狠才行,若是不能夠狠狠的對自己,那麼做了壞事兒還要擔心報應,豈不是很慘?就像太后這樣,越是長命百歲,活的跟老妖精一樣,越是日日都不能安眠。”
“比起殺人償命,這當真是極好的復仇辦法了。對了,今日師父他們還沒到,想來皇上也不會說朝廷的事情,說不定只是閒話家常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