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母躺在牀上,看着大夫流水價地在屋裡來來去去,藥也喝了好幾天,自己還是隻能躺在牀上,心下明白自己可能是好不了。“鐵蛋,你先別忙了,過來,娘有話要問你。”
楊沐正拿着藥要去煎,聽見母親叫他,只好走到牀邊,其實他真不想跟母親單獨面對,害怕她追問自己的病情,然而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娘,什麼事?”
“鐵蛋,你坐下。你告訴娘,我這到底是得了什麼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楊沐安慰母親:“娘,您別擔心,大夫說您這是經脈受損、氣血不通,所以才導致腿腳不便,等我們找到好大夫,您的腿就能治好了。”
楊母將信將疑:“真的能治好?”
楊沐點點頭:“能的,林子哥說了,等我們找到有經驗的大夫,給您施針就能治了。”說完暗暗捏了下拳頭,是給母親鼓勁,更是給自己鼓勁。
楊母望着兒子,突然流起淚來:“兒啊,娘拖累你了。”
楊沐急了:“娘您這是什麼話啊,您怎麼算是拖累我呢,兒子照顧娘,是天經地義的啊。”
楊母越想,越是又急又恨,死命捶着自己沒知覺的雙腿:“咱們家哪有錢求醫抓藥?我這一病,你整天都得照顧我,連讀書的時間都沒有了,將來怎麼去趕考?你這大好的前程,就讓娘給白白耽誤了!娘真是沒用,真是沒用啊!不如死了算了。”說到後來竟嚎啕大哭。
楊沐從小跟母親過着清貧的日子,家境雖然困難,母親偶爾也流露出難意,但從來不曾這樣傷心欲絕過。他伸手抱住母親,急得嗚嗚地哭:“娘,娘——您別這樣,您在,我的家就在!要是沒有了娘,我就成了沒爹沒孃的孩子,我一個人可怎麼活呢?娘,您可千萬別做傻事,只要娘在,兒子就算不考什麼舉人,苦點累點,日子總還是過得下去的,我會掙錢養家,也會照顧好孃的。”
母子倆抱頭痛哭,過了好一陣子,楊母終於冷靜了下來:是啊,兒子才十六歲,從小就沒有爹,要是自己就去了,剩他一個人,連個依靠都沒有,豈不孤苦?好賴活着,起碼也得等兒子成家立業吧,自己才能放心離開。這麼想着,扶起兒子,擦了下雙方臉上的淚花:“娘想岔了,鐵蛋別擔心,娘以後會好好的,看着鐵蛋成家立業呢。”
楊沐破涕爲笑:“娘,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知道了實情,楊母反而平靜下來,不再提心吊膽的,有些認命的意思。楊沐看天氣也轉好了,有了太陽,母親情緒也穩定了,知道她在牀上躺得難受,便拾掇出一張椅子,將她抱下牀,放在椅子上,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他準備找人做一張輪椅,可以推着母親出去轉悠,父親雖然是個木匠,家裡工具全都收着,他平常也時不時搗鼓一下,但複雜的物件還是做不出來。
親戚朋友和左鄰右舍知道了楊母的病情,都紛紛過來探視,對她的遭遇表示十分的惋惜和同情,這家裡纔剛有點出頭的眉目,她居然就病倒了,真是造化弄人啊。楊沐的舅舅家境也很一般,遇到這樣的事情,除了能出點力,還真幫不上什麼忙。楊沐現在迅速提前當家,家裡的那兩畝地要親自去打理,種菜餵雞,劈柴洗衣,煎藥做飯,還要給母親翻身按摩,伺候衣食起居,凡事都要親力親爲,短短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楊母看着兒子忙裡忙外,心疼得不得了,但是自己又不能動彈,只能乾着急。楊沐知道母親是個閒不下來的性子,乾坐着只能讓她着急,於是便拿了針線活給她做,轉移她的注意力,也讓她打發漫漫長日。楊母手頭有了事情做,纔不至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誰曾想,這本是楊沐讓母親打發時間的活計,最後竟成了她畢生的事業,她用一針一線縫出了兒子的衣服鞋襪,也爲這個清貧的家添了一份生計來源。
母親病了,楊沐覺得人生應該重新規劃了。鄉試暫時是沒法參加了,當務之急是掙錢給母親看病,原本是打算一邊坐館授業一邊讀書的,可如今坐館的錢太少,也不可能帶着母親去坐館。要是賣了家裡的兩畝地,是能給母親看得起病的,但若是能看好,那也沒話說,這萬一沒看好,家裡最基本的收入來源都斷了,母子倆只能喝西北風了。要找一個什麼樣的營生,能賺得到錢,又能照料得到母親呢?楊沐犯了愁。
楊沐家出了事,同窗們得知消息,都來慰問過了。三寶和大新是同村的,所以走動得最爲頻繁。三寶家是跑船運的,在平縣一帶跑水運,這兩年三寶回家幫着經營,也漸漸做大了,還添兩了條船,跑船的範圍也漸漸擴大到菁州。大新在蓉鄉街上一家綢緞鋪做賬房夥計,他讀書的時候算術就比經學學得好,這也算是學以致用。他倆知道楊沐現在陷入困境,得空就來幫襯一下。
此外跑得勤快的還有吳嚴,他現在是最閒的一個,兄長吳寬考了兩回童試不中,退了學,幫家裡打理家業去了,弟弟吳慈還在私塾唸書。他們那一批上學的,除了中了秀才和童生的幾個,只有吳慈一個人還在上着學,其他人均另謀出路去了。本來多數人來上私塾也不是爲了舉業,能出楊沐這樣優秀的學生,實在算是奇葩了(顏寧不算,他本是書香世家,跟他們這羣鄉野里長大的小子不是一個標準)。可如今楊沐家遭變故,大家除了惋惜,便只有遺憾。
吳嚴從家裡吃了早飯過來,楊沐同三寶正從地裡回來,髮絲上沾着露水,褲腿都被露水打溼了。這個時節正是收晚稻的時候,三寶放了自家的生意過來幫忙,楊沐有些過意不去,三寶說:“兄弟說這話就見外了吧,我這是在家,能幫得上忙,自然是要來幫的,大新在人家鋪子裡做事,沒有我這麼自由,要不也要來的。”
楊沐感激不盡。往年他念書,地都是母親安排收割的,他也沒怎麼下過地,遇上放假,也頂多去打打下手。今年母親病了,這事就得他挑大樑了,母親本想叫他請人收割,但他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自家的地,總要學着種的,所以要自己收,正好三寶來幫忙,兩人就一起下地了。
吳嚴手裡還握着那把摺扇,一看楊沐光腳挽袖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你們這樣子,就像一個地地道道的農夫。”
三寶見不得他故作斯文的打扮:“什麼叫就像農夫,我們本來就是農家子弟。倒是你,二公子,是不是閒來無事,要幫我們割稻子啊?”
吳嚴來了興致:“好啊好啊,我也體驗一把生活。”
三寶白他一眼:“去了就得好好幹活,別真只體驗一下就跑啊。”
“那是自然,誰跑誰是小狗!”
楊沐看他倆鬥嘴,感覺生活又有了陽光,不由得微笑起來,他打了水:“三寶來洗個臉,好吃飯了。”
廚房裡傳來四喜的聲音:“你們好了沒有?可以吃飯了。”
吳嚴沒想到屋裡還有個年輕的姑娘,驚訝道:“楊沐,你家莫不是有個田螺姑娘?”
三寶和楊沐相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三寶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小丸、小丸子,你什麼時候變成田螺姑娘了?”
四喜從屋子裡出來,撅了嘴,嬌嗔:“哥,你還叫!”作勢要打,看見屋外有個陌生人,連忙羞紅了臉進屋去了。
吳嚴沒見過四喜,不認識,他看一個嬌俏的身影跑出來,又進了屋,留下驚鴻一瞥,非常好奇:“那位是?”
楊沐止了笑:“哦,那是三寶的妹妹,四喜,她今天過來幫我們燒飯。”
吳嚴“哦”了一聲,隨他們進了屋。
楊沐將母親的椅子搬到桌邊,準備吃飯:“吳嚴你吃過了沒?一起吃點?”
吳嚴說:“我吃了,你們吃吧。”
三寶嘀咕:“一會兒喊餓的話,別說我們虐待你啊。”
楊母聽說吳嚴要去下地幹活,連忙阻止:“二少爺,下地又髒又累,哪是你們少爺家乾的活啊,還是別去了吧。”
吳嚴滿不在乎說:“沒事,嬸子,我就是去體驗一下生活。”
楊母看勸不住,就同楊沐說:“鐵蛋,你一會兒找兩件舊衣服給二少爺換上,別弄髒了他的好衣裳。”
“知道了,娘。”楊沐答應着,又回頭去叫四喜,很自然地說,“小丸子,一起來吃飯啊。”
四喜本來在廚房躊躇着要不要上桌子吃飯,要是沒有吳嚴在,她也沒那麼多講究,直接上桌了,但是有吳嚴這個陌生人坐在一旁,女兒家上桌子就有待考慮了。這下聽見楊沐又叫她小丸子,頓時又羞又惱,頓着腳說:“鐵蛋哥,你還叫,你還叫!”
這時聽見吳嚴問:“小丸子是誰啊?”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尤其三寶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丸子,小丸子不就是四喜?”
四喜漲紅了臉,在廚房氣得直跺腳,真想去打她哥兩下。
“原來是四喜姑娘啊。”吳嚴恍然大悟,旋即明白過來,四喜,小丸子,四喜丸子,原來是這麼回事,不禁也悶笑起來。
楊沐給他使眼色,示意他別笑了,這邊又跟四喜賠禮:“對不住啊,四喜,來吃飯吧,我往後再也不那麼叫你了。”
楊母也笑着叫她:“四喜,過來大娘身邊坐,別理哥哥們。”
四喜順了臺階下來,扭扭捏捏到桌子邊坐下了,一頓飯吃得和樂融融。
作者有話要說:發了19章,才入新人榜,激動得淚牛滿面,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朋友們和讀者們,太謝謝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