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沐回到燈下坐着,看了兩行字,總覺得右眼皮跳,心道莫不是要出事,便起身去看門外。剛一起身,就聽見母親“哎喲——”一聲叫了起來。
楊沐連忙跑出去:“怎麼了,娘?!”
“剛有隻野貓子,正從我腳下穿過去,絆了一跤。”燈籠掉落在地上,楊母掙扎着要爬起來,無奈怎麼也起不來。
楊沐也不顧雨水泥漿,衝過去扶起母親來,這一下摔得重了,楊母自己都站不住。楊沐急了,背起母親往屋裡衝,本待放到牀上,但是身上骯髒,怕弄壞了牀被,只好先放到椅子上坐下來。
楊沐看母親的臉色,盡是痛楚之色,急急的問:“娘,您哪兒疼?”一邊除母親身上髒了的外裳、鞋襪,然後將母親抱到牀上躺下。
楊母舉着兩隻髒了手,動了一下腰:“腰好像扭着了,腿腳沒有力氣。”
楊沐跑到廚房,將廚房的熱水都舀出來,給他娘擦臉洗手:“娘,您先躺會兒,我去找姜大夫來看看。”
楊母拉着他的手:“鐵蛋別忙了,我躺會兒就好了。這黑燈瞎火的,又下着雨,怎生好去請大夫。再者姜大夫年歲大了,離得也不近,你可別讓他老人家也摔着了。”
楊沐急得要哭,母親一看就摔得不輕,自己卻是束手無策,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娘你躺會兒,我去楊大伯家問問。”說罷趿了木屐,提了燈籠,打着傘出去了。
楊母身上疼得厲害,也動彈不得,便囑咐他:“你小心些兒,別摔着了。”
“我知道。”提着燈出了院門,遠遠瞧見楊大伯家的窗戶還亮着,看來他們也還沒有歇息。
楊沐從籬笆門進去,站在窗戶外喊:“大伯大娘,你們歇了嗎?”
有人來開門,一邊問:“誰啊?是鐵蛋嗎?有什麼事?”開門的竟然是楊林。
楊沐一看到楊林,便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林子哥,你回來了,太好了。我娘、我娘剛摔了一跤,似乎很嚴重。”聲音裡帶了點哭腔。
楊大伯家因爲小兒子回來,幾個人正在燈下話家常,都還沒睡,聽楊沐這麼一說,趕忙穿鞋拿傘,要去看看。
“鐵蛋,你娘怎麼摔到的?”問話的是楊大娘,她說她是女人家,去了可能幫得上忙。
“我娘上茅房回來,在院子裡碰上一隻野貓,絆了一跤,不知道摔到哪了,動彈不得,說是腰疼。”楊沐小心地打着燈籠,給她照路。
“別擔心,正好你林子哥回來,不然這大晚上的去哪找大夫,這可不說明你娘有福氣。”大娘安慰他。
“林子哥,你怎麼回來了?什麼時候到的家?”楊沐問。
“我傍晚纔到家呢,你嫂子懷上了,再過倆月就要生了,這不我回來讓我娘去照顧她呢。”楊林在前頭帶路,一邊跟他說話,“我才知道你中了秀才,還是一等稟生,鐵蛋有出息了啊。”
那邊楊大娘接話:“可不,現在鐵蛋可有出息了,他們母子也算熬出頭了。”
楊沐說:“恭喜林子哥啊,要當爹了。”
一路說着就到了家。楊林去給楊母把脈,好一會兒,才收了手,又給她推拿了一會。然後讓自己娘替楊母擦洗一下,自己將楊沐叫到一邊,壓低了聲音:“鐵蛋,嬸子摔得似乎不輕,我剛給她推拿,她腿腳都沒什麼知覺。等今晚過了,明天再給她看下,要是還沒有恢復,事情恐怕嚴重了。”
楊沐滿心緊張,雙手掐得死死的,都沒有痛覺:“林子哥,我娘要是今晚不好,會怎麼樣?”
楊林說:“我先前也聽說過有這樣的病人,摔了一跤,就再也站不起來的。”
楊沐腦袋嗡的一聲,眼淚唰的一下就出來了:“你是說,我娘可能會一輩子癱瘓?”
楊林點了一下頭,伸手摸了摸楊沐的頭:“鐵蛋,別難過,說不定嬸子明天就好了。即便是真的病了,也可以試着鍼灸,也有治好的可能,不乏有這樣的例子的。”
楊沐低頭默默垂淚,想着母親纔多大年紀,一輩子吃苦受累,自己還沒能讓她享福呢,她就這麼摔傷了,上天真是待母親太不公平了。他抹了一把眼淚:“謝謝你,林子哥,我去看看我娘。”收拾好自己臉上的表情,強裝笑顏去安慰母親:“娘,林子哥說了沒什麼大礙,明日睡醒了就好了,您今天就早點休息吧,不納鞋底了。”
楊大娘已經幫他娘擦洗好了,楊沐給母親蓋上被子:“娘您歇着,我去送送大娘和林子哥。”
楊母剛讓楊林推拿了一下,覺得身上好受些了,便用手撐着,探起身子來說話:“謝謝你啊林子,我說沒啥大事,讓鐵蛋別擔心,他非要去找你們來看看。嫂子,你跟林子回去吧,我沒事兒,等明天就好了,你們路上小心點,地上滑着呢。”
“你躺着吧,大妹子,好好歇着,我跟林子回去了。”
“嬸子,我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您,跟您和鐵蛋聊聊天,您好好休息吧。”
“好的。鐵蛋,送送你大娘和林子哥。”
楊沐目送楊林母子的燈籠消失在拐角處,然後回了屋,看母親躺着睡了,自己也輕輕地收拾好,熄了燈,躺到牀上,想着可能的厄運,聽着母親屋裡的動靜,一整夜幾乎都沒閉眼睛。
天快亮時他終於睏倦得睡着了,隱隱約約聽到有誰在焦急地喚他:“鐵蛋,鐵蛋!”
他一驚:“娘!”是娘在叫他。他連忙爬起來,胡亂穿上鞋子跑進了母親屋裡:“娘,娘,您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嗎?”
楊母滿頭大汗,面上盡是驚恐:“鐵蛋,我起不來了,我的腿動不了了。娘這是怎麼了?”
楊沐腦袋嗡地一下,最壞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他走到牀邊,抓住母親的手,輕聲地說:“娘,沒事,等過兩天就好了。”
楊母抓緊兒子的手臂:“你告訴娘,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娘,沒事,沒事的,就是摔傷了,過兩天就好了。你先躺會兒,我給您做早飯,一會兒讓林子哥再來給您看看,抓點藥吃,吃過藥就好了。”楊沐一直強調說沒事,不知是在安慰母親,還是在安慰他自己,心裡卻一陣一陣地發冷。楊母將信將疑地躺下。
楊沐開了門,外面天色還有些晦暗,雨已經停了,但是天空依舊陰霾,陽光在厚厚的雲層之後,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照到這裡來,照進他心裡來。他飛快地收拾了屋子,又做了早飯,打水到牀邊,扶母親坐起來,給她洗漱了,然後將飯端到牀邊:“娘,吃飯了。”
楊母伸手接過碗來,盯着兒子看,心中不由得恐慌,一早上兒子忙進忙出的,自己只能看着,卻幫不上忙,以後不會都這樣了吧:“鐵蛋,你跟娘說實話,娘這病真的能好?”
楊沐坐在牀邊,強笑了一下:“娘,不用擔心,肯定能好的。”
“那就好,娘可不想這樣拖累了你,要是以後老像這樣,還不如死了呢。”
楊沐急了:“娘,您胡說什麼呢?!娘怎麼能算是我的拖累,沒有娘,怎麼能夠有我?您要是不在了,留下我一個人怎麼活?娘以後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了,就算是娘身體不好,兒子伺候娘也是應該的。”
說着眼淚就出來了,他到底只是個十六歲的半大孩子,自幼失怙,與母親相依爲命,不能想象沒有母親的生活。
楊母看見兒子哭了,連忙騰出一隻手來給他抹眼淚:“鐵蛋不哭了,娘瞎說的,就是擔心萬一要是治不好,你以後豈不是辛苦?”
“娘,我不辛苦,我願意照顧您。只要您好好的,我一點都不辛苦。我一定會治好孃的。”
楊母笑了:“好,娘會好好的。”
楊沐用袖子擦了一把臉:“娘,吃飯吧。吃了飯我去叫林子哥。”
“林子哥,怎麼樣?”楊沐等楊林替母親把完脈,然後走到一邊悄聲問。
楊林皺了眉頭:“情況不容樂觀,我先開幾服藥,給嬸子先喝着。我們要儘快請有這方面經驗的大夫來替嬸子看病,這病越早治療越好。”
楊沐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是聽到他這麼說,還是難免失望:“那也只能這樣,林子哥你今天還不回縣城吧?我讓大娘來照顧下我娘,我好去吳村找姜大夫來看一下。”說完馬不停蹄地忙開了。
姜大夫替楊母把完脈之後,表示無能爲力。楊沐不死心,又請了蓉鄉街上回春堂的老大夫來把脈,老大夫的說法與楊林的也差不多少,只是開了活血散瘀的方子。老大夫說雖然可以施針治療,但因從未醫過這樣的病症,不敢輕易下手,以免加重病情,讓楊沐另訪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