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天命軍的大營是一番熱鬧的景象,士兵們紛紛起牀,在營帳外稍稍活動手腳,便開始早飯。
辰時一到,四面城外的大營,士兵們都是整裝列隊,緩緩向城下進發。
守城的士兵起初並未在意,但看到天命軍大量向城下趕來,頓時慌了神,紛紛派出士兵彙報多爾袞。
多爾袞正在崇政殿參加早朝,先是南城外的士兵回報:“啓稟皇叔父攝政王,城外的天命軍出現異動。”
“如何異動?”
“天命軍不但列隊向城下進發,火炮也在向城下移動……”
“天命軍不是經常向城內開炮嗎,你們注意隱蔽……”多爾袞忽地發覺不對,往日天命軍開炮,通常都是天色將黑,而且跟隨的步兵不回太多,並沒有攻城的打算,最近幾日,因爲和談的緣故,加八公主已經和親,天命軍幾乎停止了炮擊,今日天命軍爲何大規模向城下集結?“再探再報!”
隨後,東城、西城、北城的傳令兵,也是向多爾袞彙報,城外的天命軍已經完成集結,正向城下趕來。
多爾袞頓時手腳冰涼,難道天命軍要攻城了?攻城之前,爲何沒有任何跡象?
他目視遲起龍,“昨日與華夏會談,可有什麼異狀?”
“這……”遲起龍思索片刻,心不覺一驚,忙道:“回皇叔父攝政王,昨日與龔鼎孳會談的時候,龔鼎孳似乎心不在焉,既沒有反對臣提出的建議,也沒有提出新的建議,似乎對和談並不熱心……”
“嗯?”多爾袞覺得事大,難道華夏已經失去和談的耐心了?對,李自成一定是在軍事施加壓力,以換取大清在和談的讓步……
他心暗罵,李自成實在是卑鄙,明明迎娶了大清的八公主,和談還是不肯讓步,難道他這麼白得一個大清的顧倫公主?
禮親王代善起身奏道:“皇、皇叔父攝政王,李自成狡詐多端,根本不可信,與他和談,一定不會有好結果,還是整軍備戰爲!”
多爾袞隱隱有一種感覺,大清與華夏的和談,雙方要價的差距太大,至今沒有多少妥協,和談或許不會有結果,但和談的事,是他在朝堂倡議的,當時代善等人提出反對意見,但他力排衆議,甚至將皇的意見都放在一邊,加阿濟格、嶽樂等人的支持,朝會方纔勉強通過。
此時止和談,豈不是甩他耳光?
再說,爲了給和談做鋪墊,他還說服孝端皇后和孝莊皇后,送八公主與李自成和親,八公主可是孝端皇后的嫡女,真正的固倫公主。
順治帝尚未勤政,他坐在龍椅,照例是沒有資格說話的,只是用一雙很小的眼睛,在代善和多爾袞的臉掃來掃去。
能回答代善問題的,只有多爾袞。
多爾袞睨了代善一眼,冷森森地道:“禮親王,和談這段時間,本王也沒閒着,已經將城內所有的勇士組織起來,晝夜守衛各城門,城內的佈防,已經趨於完善,禮親王覺得,本王還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夠好?”
“這……”代善自覺年老,不願與正當壯年的多爾袞硬槓。
“禮親王,”多爾袞得禮不饒人,再說,代善手的兩紅旗已經沒了,只剩下一些府丁,怎會在他的眼?“正紅旗全軍覆沒,鑲紅旗倒是剩下千餘勇士,可惜,有人不思君恩,大清危難之時,卻帶着勇士們投靠了大清的敵人……”
“多爾袞,你……”代善一時理窮,羅洛渾是他的孫子,羅洛渾帶着鑲紅旗殘餘的勇士投靠華夏,的確是丟人的事,不過,多爾袞在朝會提出來,陰陽怪氣的,豈不是向他臉噴糞?他豁出去了,兩側太陽穴的靜脈,遊蛇似的不斷向前竄動,“如果不是你一意要與李自成和談,大清怎會將八公主送去和親?賠了夫人又折兵……”
多爾袞打擊了代善,心無暢快,“如果沒有和談,大清能贏得這些時間嗎?沒有這些時間募兵、佈防,大清八旗,恐怕都是跟鑲紅旗似的,早向李自成投降了……”
“你……”代善劇烈咳嗽,一口氣喘不過來,老臉憋得通紅,雙目咳出淚來,身邊的濟爾哈朗忙用手拍打着他的後背,“禮親王不要動怒,有話好好說……”
多爾袞冷聲道:“禮親王年歲大了,該在家休息,頤養天年……”
正在這時,宮門內的黃衣快速跑過來,“啓稟皇、皇叔父攝政王,來自鐵嶺的訊息……”
多爾袞吃了一驚,忙揮手道:“讓他進來!”
黃衣轉身去了宮門出。
代善知道,兩紅旗沒了,禮親王府已經墮落,連臣都不如,甚至不朝的漢臣,本來預備回去,索性不問政事,或許還能多活兩年,但黃衣說,來自鐵嶺的訊息,讓他心吃驚,難道天命軍敢繞過盛京去攻打鐵嶺?
如果天命軍偷襲鐵嶺,那途的撫順……
代善打了兩個寒顫,如果撫順、鐵嶺丟了,不但盛京成爲一座孤城,再也不會有人員和物資補充,大清連退路都沒了,撫順正好切斷了盛京與新京(赫圖阿拉)之間的通道……
黃衣領着一名身着皮甲的士兵回來了,士兵的頭盔都沒了,臉沾着不少乾涸的血跡,已經呈暗紅色。
代善心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緩緩坐在專爲親王準備的木椅,豎起雙耳,心還存在一絲僥倖:或許鐵嶺城尚未失守……
那士兵前兩步,單腿下跪,大哭道:“皇,皇叔父攝政王,鐵嶺失守了……”
“什麼?”多爾袞雖然有了思想準備,估計不會是喜訊,但實在沒想到,盛京北方的鐵嶺,竟然失守了,他呆了一呆,一把揪住士兵的領口,“什麼,你再說一遍……”
“皇叔父攝政王,鐵嶺的確失守了……”
多爾袞鬆開士兵的衣領,擡腳將他踢翻,雙目瞪得猶如銅鈴,“你是天命軍的探子,是不是?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啥時投靠了天命軍?”
那士兵在地爬了半圈,腦袋對着多爾袞,繼續哭道:“小人是大清的人,怎會投靠天命軍……皇叔父攝政王,鐵嶺已經失守,小人拼命跑回來,是要告訴皇和皇叔父攝政王……”
多爾袞逐漸冷靜下來,如果士兵是說謊,不應該來到崇政殿,而是去軍營,一旦勇士們得知鐵嶺失守,士氣必會低落。
他用目劍冷冷地掃着士兵的後背,“誰,誰攻破了鐵嶺?”
“天命軍,”士兵抽泣着道:“小人雖然不識天命軍,但他們打出的旗幟,和盛京城外的旗幟一模一樣!”
多爾袞怒道:“胡說,天命軍都在城外,何時去了鐵嶺?”
“回皇叔父攝政王,的確是天命軍,至少兩萬騎兵,還有步兵,是步兵攻破了鐵嶺,他們的火器……”士兵喘口氣,繼續道:“皇叔父攝政王,勇士們盡皆戰死,只有小人逃回來報訊……”
騎兵?多爾袞心一動,難怪前日有不少天命軍的騎兵來到盛京城下,當時還以爲是天命軍在增兵,現在看來,是這股騎兵破了鐵嶺!
那士兵擡起頭,哭訴道:“皇叔父攝政王,勇士們都是死無全屍,首級都被漢人割了……皇叔父攝政王一定要替他們報仇呀……”
多爾袞用陰冷的目光看着那士兵,“鐵嶺周圍,數千勇士都戰死了,爲何只有你逃出來?”
“小人從鐵嶺趕往盛京,沿途聚集了十數人,不過,遭到天命軍的阻擊,他們爲了掩護小人突圍回來,竟然……竟然全部戰死了……”
多爾袞基本信了,但嘴還是不肯承認,“鐵嶺的南面,還有撫順,天命軍偷襲鐵嶺,撫順方面,爲何沒有人回報?”
“小人在路途得知,撫順早被天命軍佔領……”
“什麼?”多爾袞倒吸一口涼氣,不過,也只有這樣,事情才能說得通,天命軍應該不可能從撫順偷道,除非撫順已經失守……
代善總算聽明白了,他站起身,用顫顫巍巍的右手指着多爾袞的鼻子,“多爾袞,這都是你乾的好事,這是你的和談、和親大計……如今八公主嫁入華夏,撫順、鐵嶺被破,盛京不但成爲一座孤城,大清連……連……”他一口氣喘不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濟爾哈朗也是懵了,不過,他還是用手拍着代善的後背,“禮親王,或許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糟……”
多爾袞順坡下驢子,“是呀,僅憑一名士兵的傳言,自己人亂了,大清啥時出了你們這些人?”
那士兵以爲多爾袞不相信自己的話,便從地爬起來,用目光逼視着多爾袞,“皇叔父攝政王,鐵嶺數千同袍戰死,小人的家眷也被天命軍殺光了,小人孤身一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小人只求皇叔父攝政王早日發兵,爲撫順傷亡的勇士們報仇……”話音未落,猛地向前一衝,一頭撞在大殿側面的圓柱。
“嘣”地一聲,腦漿迸裂,強壯的身子沿着圓柱緩緩倒下,血水混着白色的異物,從圓柱一直流到地面,又向前流淌出一條紅色的涓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