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所以巡邊這麼久,不願意與文臣見面是一個原因,因爲當他從邊疆回來後,他又變着法的想出去,北方已經遊歷遍了,這回要去的是南方。
幾乎就在我們這位主回到北京的同時,內閣大臣就知道他仍要出去,因爲當楊廷和將朱厚照丟給他讓他處理政務的敕書還給他的時候,朱厚照說,你拿着用吧,以後還有用,這就表明這位皇帝還是要出去。
不久京城就流傳着皇帝要南巡的消息,這大概是朱厚照對身邊的人表達了這個想法,然後由身邊人走漏了出去。
去南方看看,去南京看看,去祖宗的陵墓看看,這大概也是厚照內心許久的想法,所以當他從北部邊境回來的時候,他覺得是時候往南方走走了。此時帝國的南方並不平靜,流民問題依然存在,劉六、劉七的餘衆仍在作亂,坊間又盛傳封在南昌的寧王朱宸濠要造反,朱厚照也想親率六師予以震懾。
大臣們對皇帝的此次南巡表現出了堅決的抵制,南方乃大明賦稅重地,他們害怕皇帝在南方又搞出什麼名堂,踢破了這個錢罐子。皇帝在蒙古死了還可以再立一個,錢罐子被踢破了可不好修復了。
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和禮部尚書毛澄首先上書反對,他們的這種反對效果如何,可想而知。接着是科道官員,科道官員的聲音依然像放屁一樣。明王朝的政治有個特點,就是對江南數省的保護尤其嚴密,一旦這幾省發生****影響到了明王朝的賦稅,大明王朝傾時便會倒塌。此次文官們之所以要阻止皇帝南巡就是害怕皇帝到南方去搜刮、勒索引起民變。
既然普通的上書沒有效果,那就要變個花樣玩,自從皇帝南巡的消息出來後,所有的官員都像瘋了一樣。正德十四年(1519年)三月十三日,科道官員就開始了下跪請願活動,這在大明朝雖然是第二次,但以後這樣的活動會經常發生。皇帝讓內官出來勸官員們回去,言官們從早晨一直跪倒下午才散去。
而從十三號這一天,鬥爭的主力已經從內閣轉移到低級官吏,這種轉移並不是在南巡這一件事情上的轉移,也不是在正德一朝的轉移,而是在整個大明王朝的轉移,而低級官吏與皇帝的鬥爭面積更大,鋪天蓋地而來,曠日持久,對帝國政治的傷害也更大。
皇帝與官員們已經進入僵持階段,內閣的大學士們,六部的尚書、侍郎們仍舊保持沉默,讓低級官員在前面衝。很快,上書反對南巡的低級官吏達100多人,跟那些老成持重的內閣大臣相比,這些年輕的官員說話更直截了當、毫無遮掩,他們直接向皇帝指明現在朝內朝外都是蠢蠢欲動,有的人想謀權,有的人想上位,如果皇帝繼續一意孤行,到時候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正德年號在歷史上也會跟建文年號一樣被革除。
明王朝的政治已經進入一個怪圈,它不再是由個別優秀的官僚把握,而是進入官僚集體掌控的階段,遇到集體聯名的事件,如果你不參與其中,就會被視爲異類、甚至叛徒,進而受到同僚的排擠,從此,你的仕途也就中止了。這種政治越來越像一個緊箍咒一樣,它不僅將皇帝禁錮在其中,更是將全體文官禁錮在其中。
面對着這滔滔而來的奏書,皇帝憋着一肚子火。“我上次生病,沒有一個人出來問安,一旦想出去轉轉,你們這些人就像瘋狗一樣來咬我。”皇帝這樣表達了他的意思。江彬這些人乘機在旁扇風點火,指出這些人都是在沽名釣譽,又說南方形勢不穩,正需要皇帝出去彈壓。
朱厚照命令將帶頭上書的幾個關進錦衣衛鎮撫司詔獄,其他100多人全部在豹房外連跪五天,每天上班時間由自己的上司領來,中午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接着跪,下午下班的時候再由本部門負責人領回。第二天,皇帝又讓關進鎮撫司的幾個人帶枷跪在那裡。
這時候各部的高級官員再也坐不住了,他們紛紛上書要求皇帝免除對官員們的處罰,朱厚照依然不依不饒,命令這些求情的人也跪在那裡。這個時候,越來越多沒有被罰跪的官員主動加入罰跪行列,並以罰跪爲榮。紫禁城的氣氛達到了新的,官員們相互支援、相互吶喊,豹房裡的朱厚照恨的牙癢癢。
三月二十五日,五天的罰跪期終於結束了,朱厚照又下令對着100多人廷杖,每人各杖50,這次廷杖當場被打死2人,隨後有11人因傷重而死,官員們的嚎哭聲響徹整座紫禁城。官員們的嚎哭聲是在表達對朱厚照的強烈不滿,聽着這嚎哭聲,朱厚照的內心寒到了極點。
朱厚照不明白這些整日絮絮叨叨的文官們爲何不懼生死,他也不明白文人們讀書求仕就是爲了心中的理想、抱負,搏個青史留名。
文官們的行爲得到了全體市民的支持,越來越多的人被感召,商人開始罷市,它像我們釋放出一個強烈的信號,那就是我們這個帝國到了16世紀早期就已經離市民運動不遠了。
皇帝開始承受巨大的輿論壓力,如果再這樣下去面對的不僅是這些士大夫們,而是滔滔而來的民衆。皇帝只得取消南巡計劃,但僅僅過了兩個多月,我們的寧王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