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下,有座小村鎮。
大概是整個濠州地界都陷入了起義活動引發的動盪中,行走官道的人少了,偏離官道一些的小村鎮比起以往也就更冷清了起來,村口那座小茶鋪,已經好些天不見生客人。
掌櫃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此刻正在茶鋪裡用抹布細細地擦着桌子,開這個茶鋪說到底不是爲了賺過路人的錢,更多的是給進小村鎮的行商旅人歇歇腳,只可惜最近實在沒客人,老掌櫃在猶豫要不要把鋪子關了讓自己兒子接自己進城裡享享清福。
鋪子不大,夥計自然也就只有一個,是個臉上還在冒油的小夥子,正是狗都嫌棄的年紀,要不是沒了爹孃此刻估計還在村鎮的小道上瘋跑,老掌櫃也是看他可憐,才讓他進鋪子當了個夥計,只可惜這夥計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見了今兒估計不會來客人,便藉着去水井打水的藉口和幾個夥伴在後邊的河裡廝混。
對於這些老掌櫃清楚着呢,可確實沒客人,把夥計叫回來也是和自己一個糟老頭子一起發呆,還不如讓他去外邊走走,老掌櫃也好清閒困個覺。
擦完了靠門容易起灰的桌子,老掌櫃直起身子揉了揉腰,櫃檯前的一排泥炭爐燒得不算旺,但上頭的茶壺水卻是滾開了,老掌櫃正想再衝遍水,兩道身影卻出現在了茶鋪的招牌下面。
“掌櫃的,這‘茶’字怕是有些年頭了吧?”穿着青色儒袍的書生看着茶鋪的幌子笑道。
“客官好眼力,這幌子是打小老兒開鋪子那年就掛上的,怕是也有十來年了,是有些褪色,”老掌櫃放下抹布出門迎客人,“倒是讓客官見笑了,客官裡邊兒請。”
“上了年頭的纔有味道,招牌如此,茶也如此,”書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負手進了茶鋪,“掌櫃的,是不是這個理兒?”
見來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書生一個像光頭的行腳僧人,這般打扮的人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人,老掌櫃也就放下了警惕,接話道:“是這個理兒,像小老兒這樣開茶鋪的,就喜歡看見熟面孔,像以往那些行商,一年就來兩次,過了小老兒這茶鋪進鎮子裡頭做生意,都會在鋪子裡頭喝杯茶水,說說走南闖北的新鮮事,小老兒高興着呢!倒是今年不曾來了,讓小老兒好一陣失落。”
說完他才覺得有些不妥當:“嗨,瞧小老兒這張嘴,一說上話就停不下來,客官莫要見怪,看客官面孔有些生,是第一次來吧?”
“遊學而已,想走遍兩淮,順着官道就過來了,”書生在老掌櫃剛擦過的桌子上坐了,“來壺清茶,再來碟乾果就行,進過一次,下次再來就是熟客了。”
他打量着鋪子裡的環境,只是隨手一指對面的位置:“坐。”
“公子不愧是讀書人,說話就是中聽,”老掌櫃掃了一眼坐下的光頭僧人,有些理不清兩人的關係,“公子稍等,小老兒這就去準備。”
鋪子裡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偶爾的穿堂風拂起年輕人的一絲頭髮,而光頭僧人很自覺地開始擺放茶杯,還恭敬地將一雙筷子放在了年輕書生的手邊。
提着茶壺端着乾果的老掌櫃回來得很快,大概也是因爲這茶鋪沒什麼吃食的原因,他並沒有多推薦什麼,而是在放下茶壺碟子後有些不安地搓搓手:
“公子是讀書人?”
來到鋪子的兩人正是顧懷和靜念,聽見這話,顧懷愣了愣,隨即笑道:“是,怎麼?”
“小老兒想託公子幫忙...”老掌櫃有些不好意思,“剛纔公子也在說這幌子有些舊了,小老兒前些年就想着請人幫忙重寫一幅,只是這年頭讀書人都不好請,平時也沒個讀書人路過,公子如果不介意...”
顧懷恍然,就衝着這句“公子”笑容就更溫和了兩分:“無妨,掌櫃的這兒可有紙筆?”
“有的,有的,”老掌櫃連忙從櫃檯後面翻出筆墨和新幌子,“真是麻煩公子了...”
顧懷提筆蘸墨,也起了些興致:“自《茶經》問世以後,將‘荼’字減去一橫,‘茶’字才定形,既然是行路茶鋪,不如取行書寫意,掌櫃覺得如何?”
老掌櫃一聽這話,更覺得顧懷學問高了,他看着顧懷下筆,滿心感激:“公子不愧是讀書人,懂的真多...不過小老兒得勸一句,最近這世道不太平啊,兵匪都多,前些日子還有一批人闖進鎮子裡見人就殺呢,嚇人得很,得虧那晚小老兒鋪子關得早,若是被那幫歹人碰見,怕是公子就見不着這茶鋪開了...”
大概是顧懷沒提收錢,老掌櫃的態度也很誠懇:“...公子若是沒什麼急事,還是別遊學了,早早回家去吧!唉,這人老了就是見不得世道變壞,小老兒倒是活夠了,眼一閉也挨不着什麼,就是我那孫兒...”
正在瀟灑寫意寫字的顧懷手頓了頓,那個“茶”字停在了最後一筆。
面對老掌櫃的喋喋不休,他還是把那筆寫完,然後拿起紙吹了吹,遞給不停道謝的老掌櫃,狀若無意地問道:“現在歹人都這般囂張了嗎?有多少人才能闖進鎮子見人就殺?”
“小老兒也不清楚,聽鎮上出來的人說怕是得有幾百,黑壓壓的一片,就鎮上的陳員外全家都遭了歹人毒手,幾歲的娃兒都沒放過...”
顧懷放下筆:“可是山匪下山搶糧擄人?”
“嗨,西山這地兒哪兒來的土匪喲,最近一次鬧土匪還是十多年前了,那會兒小老兒的鋪子都還沒開呢...不過那些歹人確實擄了不少人,破了官府之後好些良家女子遭了毒手。”
“官道旁開鋪子,老掌櫃平日也小心些,”顧懷喝了口差,“就像老掌櫃說的,世道亂了,人心不古啊...”
“可不是嘛?聽說昨日又有歹人在鎮子裡鬧事,騎着馬把里正活生生拖死,那叫一個慘...”
正準備結賬去小鎮看看的顧懷停下了動作,他緩緩擡頭,皺起了眉頭:“掌櫃的,你是說...”
“他們昨天還下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