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還能碰面’，他真是這麼說的？”
有些疲憊的顧懷爬到了半山腰，得到的就是這麼個消息。
“是，大人，巴爾思大人已經帶人先上去了，說是要去那個土匪窩子看看。”
顧懷擡頭看向密林，眉頭微皺：“就不怕回不來？”
“大人是在擔心那元人百戶？”一身勁裝的男子湊了上來，“大人放心，這山上那寨子已經荒廢許久了，容不得人居住，之前鎮子裡倒是有人說要一把火燒了，就是怕引起山火，纔沒動手，那些歹人斷然不會在那裡。”
顧懷轉過頭，笑了笑：“鄭教頭說得在理，希望是本官多心了。”
勁裝男子滿意點頭，回頭呼喝了幾聲，稀稀疏疏的壯年男子拎着武器走出密林，開始在這一片集結起來。
然而當顧懷重新把目光投向山上時，側臉又變得有些僵硬。
事實上他和巴爾思的感覺一樣，總覺得那個寨子肯定有問題，之所以不和勁裝男子爭辯，說白了還是因爲現在得求別人出力。
山陽鎮是個小鎮，沒駐軍但是有民兵，而勁裝男子就是山陽鎮民兵團練的教頭，在看過手底下官兵的戰鬥力後，顧懷堅定的認爲沒有外來力量的增援，這次剿匪絕對會賠得血本無歸。
所幸那批親衛在山底下鬧了這一場，讓小鎮的人恨得咬牙切齒，再加上顧懷用官兵的身份施壓，這才騙來了百來個民兵。
至於更多的，他不是不想帶上山，只是精明的鄭教頭咬死了鎮子需要人守衛，怎麼也不肯鬆口，趕時間的顧懷沒辦法磨下去，也沒辦法直接綁了鄭教頭讓他下令，這種地方民兵組織，說到底認人比認朝廷官兵的身份還要重些。
只是顧懷心裡還是有些沒底，一百不到的官兵，加上一百不到的民兵，剿兩百多的匪，看起來倒是勢均力敵，但要是打仗能用拼人頭的方式來計算，那就真是沒天理了。
只是走到了這兒，已經是沒法回頭了。
“大人，”點完了民兵的人數，鄭教頭有些自矜地抱抱拳，“一個沒少，都在這裡了，還請大人下令！”
顧懷收回目光：“那就勞請鄭教頭帶着他們繼續上山，沿着這條路追下去，那些禍害山陽鎮的歹人已經被本官的兵跟上了，沿途都有標記。”
“那大人您...”
“本官帶兵走這一邊，”顧懷指了指巴爾思去的方向，“有熟悉地形的獵戶跟着，不用擔心彼此通訊，哪邊有了敵情，就趕往增援，如何？”
鄭教頭搓了搓手：“那就依大人的意思...不過大人，之前說好的...”
“剿滅匪患，本官只取甲冑武器，金銀財寶半分，”顧懷握上了劍，“鄭教頭莫非信不過本官？”
“下官不敢，”鄭教頭舔舔嘴脣，“下官自然是願意爲朝廷出力的，只是手下這些民兵不如官兵訓練有素，平素也浪蕩慣了，要是沒點彩頭，下官是真怕他們不願出力，所以才斗膽開口，還請大人不要介意。”
顧懷似笑非笑：“本官的調令給你看了，官府令本官平定地方匪患，巡查反賊叛軍，山陽鎮動靜這般大，不剿滅也說不過去，不過本官只帶了這麼些兵，解的又是你山陽鎮的圍，讓民兵出些力，是不是合情合理？”
鄭教頭打了個哈哈：“大人說的是，說的是。”
“不過本官做事向來講一個公平，民兵配合剿匪，該拿的東西，本官自然不會少給，但要是誰敢臨陣脫逃，不肯出力...定遠那邊一直在催本官回去，鄭教頭，你懂本官的意思？”
“下官明白，明白...”
“兵貴神速，既然明白，這便上山吧，”顧懷擡起腳步，“等剿了匪，鄭教頭，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政績，到時候事做的漂亮，本官也好賣面子，替你美言兩句，望你好自爲之。”
不再去看目中陡現火熱的鄭教頭，顧懷帶着手下士卒越過溪流，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一個不入流的團練教頭，都得自己親自上門去請，還敢在從六品百戶面前自稱下官，不得不說顧懷這官當得是真憋屈。
然而元朝的地方和朝廷從來都是這麼個局勢，朝廷不喜歡管地方，土地兼併禍害百姓的事情比比皆是，百姓對朝廷也沒什麼存在感，攤派下來的任務從來都不上心，除了那些徵稅過程中可以中飽私囊的小吏，遇見事情地方上的官吏和百姓從來都是一個念頭--能躲就躲。
看看山陽鎮，這麼一夥叛軍流竄到了旁邊的山頭，還下山搶了兩回，山陽鎮既不往定遠求援，也沒有遞交文書，只是加強了民兵守衛，甚至都沒人提剿匪的事情，就能看出來這個世道百姓和官吏們是有多麻木躺平。
這樣一來明明是正兒八經的朝廷軍官的顧懷，都只能靠坑蒙拐騙的方式去拉着鄭教頭和這些民兵上山，實在是既諷刺又無奈，他既沒告訴這些人山上這些所謂的“歹人”其實是定遠城裡最精銳的帥府親衛，也沒告訴這些民兵他手底下這些兵可能見到叛軍就會轉身逃命。
他只是去見了鄭教頭，告訴他山上有一夥落魄的逃兵，自己手下則是訓練有素的官兵，只是因爲人數太少，纔給他們這麼個機會一同剿匪，事成之後他顧懷有處置戰利品的權力，自然會分潤給山陽鎮的民團一半，這才把這些人騙上了山。
現在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一邊是逃竄的落魄文士和朱重八兩方人，一邊是山上的土匪窩子可能就是這些叛軍的盤踞地，顧懷沒有思考多久，就知道該往那邊去。
如果那些叛軍真的在山寨裡，那就必須趕在朱重八一行人到之前開始剿匪，不然一旦他們得知了官兵到了山陽鎮，加強戒備保持警惕，原本就人數戰鬥力不佔有的顧懷基本就不可能成功。
而且巴爾思那個憨貨帶着幾個人就莽上去了，要真是叛軍盤踞在寨子發現了他們...
顧懷擡頭看了看天色，有些憂心，天色近晚，密林中的可視度越來越低，那邊不知道能不能跟上朱重八他們，這邊還不知道叛軍到底在沒在寨子裡，這事情的發展方向真是讓他這麼個主事人都越來越看不懂了。
他握緊了劍，喃喃自語：
“我的亂世，自今夜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