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走兩條鮮活的人命,只是因爲他們犯了個看上去很小的錯,看起來是一件很有罪惡感很不好的事,如果是換了以前,顧懷大概會找個像模像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這兩個人必須死,可換了現在,他是真沒有這樣的心思。
大概是從小縣城出來時候的抱大腿計劃被徹底打亂的原因,顧懷現在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迷茫狀態,亂世已經初現雛形,他卻不知道什麼樣的做法能讓自己和小侍女活下去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練兵?根本沒有時間,原本還打算把以後軍人那一套照搬過來,站軍姿跑拉練搞思想教育,百戶所變成千戶所,千戶所變成...這個太遠了不去想,總之要擁有一支和其他漢軍不一樣,有理想敢打仗的軍隊,結果就因爲缺少物資就逼得他才接手軍隊的第二天就要出城剿匪。
抱大腿?朱老哥現在在濠州城裡,怎麼搭上線還是一個難題,就算是搭上了線,一個是官兵一個是起義軍,兩個人註定沒法按照顧懷一開始的設想走下去,而草原年輕人看起來像適合的大腿,顧懷只要抱上就能在這兩年裡爬高一些,但實際上呢?自從讓顧懷從了軍,草原年輕人好像就有些不聞不問,到了今天顧懷就不知道年輕人到底看中了他哪一點。
所以那兩個兵痞有錯嗎?有,但絕對不至於死。
顧懷也就昨天才教了他們一遍軍人的責任感,今天就帶着他們出城,兩個以前當慣了地痞流氓的吹兩聲口哨怎麼了,更正規點的蒙古軍都不管,他顧懷憑什麼用這個就奪人性命?
但換到這種時候,不是錯...也能是錯。
顧懷需要用最短的時間讓這支軍隊脫胎換骨,最要緊的就是讓他們明白軍律是軍人頭上最大的一座大山,以前在哪兒當兵怎麼當他不管,但只要進了這個百戶所,就要徹底和以前的那些行爲準則說再見。
說白了也就是殺雞儆猴,但後患無窮。
跨過護城河的顧懷回頭看了一眼,不難看見很多士卒眼裡都充斥着不滿和畏懼。
今天兩個同袍莫名其妙的死了,有一天會不會也莫名其妙地輪到他們?人怕死是本能,誰也不願意在一個喜怒無常動輒奪人性命的上官手下當兵。
顧懷也只能安慰自己那幾分畏懼終究是他想要的,當兵的怕上官,才能在違抗命令的時候多掂量掂量,既然沒辦法走愛兵如子將士相和那一套,就只能搞這種軍隊恐怖主義來讓他們服從命令。
不過給了大棒,接下來就得給個甜棗,不然壓久了,個個士卒把他這上官當成仇寇,上了戰場抽冷子來一刀,那樂子可就大了。
但他顧懷身無長物,唯一能拿來安撫這些士卒的,大概也就是山裡那批親衛現在還帶着的東西了。
自從進了濠州地界,真是一直在賭,但凡賭輸一把,估計也就是個身死的結局。
朱老哥也是這般賭過來的麼?
......
“止步!警戒!”顧懷左手扶劍,右手握拳舉高,下了軍令。
從定遠出發已經走了一天了,眼下已經快入夜,哪怕顧懷再怎麼想趕時間到西山,也不得不考慮手下士卒們的承受能力。
隨着軍令下達,急行軍下已經有些凌亂的軍陣立馬東倒西歪了一大片,不少士卒直接坐到地上開始捶腿,看得顧懷眼角直抽,他有心想要訓斥兩句,可最後還是忍住了。
弦繃太緊了會斷,士卒練太過會瘋,畢竟才接手一天,還是悠着點好。
他看向一邊的靜念:“挑些警覺的人,散出去在外圍警戒!”
手上血都沒擦乾淨的和尚乾脆利落應了一聲,便走向了原地歇息的士卒們,大概是早上那副殺人的面孔太過猙獰的原因,這個和尚點到的士卒都忍着一肚子怨氣默默起身,開始在其他人休息的時候去幹警戒的苦活。
“十人一組,卸下後面馬車上的營帳和糧食,埋鍋造飯,安營紮寨!”
不再去看不情不願開始有動作的士卒們,顧懷轉向巴爾思:“你跟我來。”
眼下修整的地方是在官道旁,天色黑了,本就不見多少行人的官道更是寂寥,顧懷挑選的紮營位置是在樹林旁,這樣就算有什麼變故跑進樹林多少還能拖一會兒。
根據蒲萬里的說法,眼下地方上亂的不行,定遠城雖然安定了,但地方駐守軍隊已經死的死跑的跑,根本無力管理下轄村鎮,不少流竄的起義軍殘黨還在禍害地方,顧懷是真擔心自己這支兵力少戰鬥力渣的軍隊被某些人盯上。
到時候該找的人沒找到莫名其妙死在了地方上...
搖搖頭拋開這個想法,顧懷看向跟來的巴爾思:“明日過午就到了西山,西山很大,但那批親衛不可能當野人,他們既然有傷員,就一定會和山下的人接觸,到時候你我帶人分頭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麼。”
巴爾思皺眉道:“那批人會不會知道我們到了西山的消息?他們要是警惕起來怎麼辦?”
“山下肯定有他們的眼線,”顧懷擡頭透過樹蔭看着月光,“本來就是故意讓他們知道的,不然西山這麼大,上哪兒去找?難道真把西山翻一遍?”
“爲什麼這麼急?”
“時間不夠了,”顧懷嘆了口氣,“最壞的打算就是咱們全死在西山,但只要能活着,就必須儘早回到定遠,不管是士卒的訓練還是濠州城那邊的調令,咱們都必須抓緊些。”
“知不知道我爲什麼還是願意陪你來賭這一把?”
顧懷有些意外巴爾思提起這個:“爲什麼?”
“因爲定遠城裡我和你走過一遭,覺得你不像是那種不要命的賭徒,”巴爾思很認真,“但你現在就是不要命了,不僅不要自己的命,還想把我們的命一起搭上去。”
他猶豫了下:“你是不是一點計劃都沒有?”
“是的,”顧懷坦承,“沒有計劃。”
“我原本只是想好好練兵,等着去濠州城打仗,但蒲良俊上門談生意,我沒辦法拒絕,”顧懷撫摸着樹幹,“濠州城那邊的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沒有一支靠譜的軍隊,去了也可能活不下來。”
“所以反正都是賭,我更寧願現在賭,”顧懷看向西山的方向,“現在死些人,總比之後全死光好,沒有計劃又怎麼樣?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從古至今都不少。”
巴爾思忽然打斷了顧懷:“你到底想做什麼?”
“如果只是想在濠州城活下來,根本不用做這些,之前定遠城裡的時候更危險,”巴爾思表現出了一種和外表憨厚截然不同的精明,“你是怎麼想的?”
“我是怎麼想的?”顧懷頓了頓,“大概是活下來...”
“然後再爬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