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放在那兒真的沒問題？”
繞過民居，巴爾思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朝着顧懷說道。
顧懷一挑眉頭：“怎麼，你還覺得我心狠？該問的問清楚了，把他放在水井裡，咱們要是出事，他也頂多活三天。”
“這也是沒辦法，我可不想剛剛進元帥府就跳出來一堆人把我們抓起來。”
巴爾思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反正都問完了，幹嘛不宰了他？留着終歸是個隱患...”
顧懷愣了愣，隨即踮起腳拍了拍巴爾思的肩膀，感嘆道：“真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還覺得終究是把他救下來了，又把他的命和咱們的綁在一起有點缺德，你可倒好，乾的都是翻臉不認人的生意。”
他加快腳步往外走去，一邊注意着附近的動靜，巴爾思在後面撓着頭跟上，有些納悶：“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太他孃的對了，簡直是亂世的生存法則，”顧懷頭都沒回，“但你要記住，我們是人，和畜生終究是有區別的，能不取人性命，還是換位思考一下比較好。”
剛說完顧懷就覺得自己有些聖母，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不過在這種亂世，如果威脅到了自己的性命，當然還是他們死合適些。”
巷弄外的街道很冷清，路上見不到行人，連巡視的士卒都沒有，大概是想起了還在城外的小侍女，隱藏在牆角陰影處的顧懷有些感嘆：“上輩子我連只雞都沒殺過，現在連殺人都這麼輕描淡寫...”
“什麼上輩子，這些道理還用你教？”巴爾思翻了個白眼，“還殺過人？吹牛呢吧？”
顧懷懶得解釋：“從這條路出去，走到底，就到了城西的大路，馬六甲要是沒說謊，蒲良俊的元帥府就是城東最大的宅子，咱們就得想辦法穿過整個西城，然後再琢磨怎麼見蒲良俊的事情。”
提起正事，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的巴爾思臉色也正經了點：“巡查的力度不高，應該都去守城了，但街上還是有成隊的漢兒兵，咱們要走估計還是隻能走民居屋頂...你幹什麼？”
伸出手的顧懷一臉的理所當然：“廢話，當然是你背了，剛纔你不就這麼揹着馬六甲過來的？”
“你不也...”
“我得保存體力。”
“不幹，”巴爾思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你明明也能翻牆，我剛剛看的清清楚楚，背一個大男人我受不了。”
顧懷收回了手：“也行，那等會兒天黑了你去見蒲良俊。”
“我去了說什麼？”
“那不就對了？”顧懷繼續攤手，“你背不背？”
巴爾思咬牙切齒的蹲下：“背！”
......
天色漸暗，改成元帥府的大宅子裡，蒲良俊正在發着無名火。
七個夫人已經全部站起來了，從已經加冠到剛出生還在奶媽子懷裡的兒子女兒們也乖乖的並排站着，大氣都不敢喘。
蒲良俊把一盤菜扔到了廚子臉上：“連個湯都沒有，這也是人吃的菜？”
油汁順着廚子的額角往下流着，迷得廚子睜不開眼，他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拼命求饒：“大帥，真不是後廚不想做湯，實在是沒水啊！送到後廚的菜連洗都只能洗一遍，小人一直盯着，還得怕那些雜工偷偷喝水，實在是沒水做湯了...”
聽到菜只洗了一遍，幾個夫人齊齊皺了眉頭，有個還打起了乾嘔，她想起了剛剛吃的羊腸，大帥還一個勁的說吃了對身體好。
看見自己最疼愛的最近有了孕的夫人打起了乾嘔，蒲良俊的無名火更甚，他撿起杯盞往廚子砸了過去，邊砸邊罵：“還敢頂嘴？！”
此時蒲良俊的大兒子看不下去了，他小聲提醒道：“爹，是您昨兒下的令，讓後廚節省用水，要做個樣子給下面的人看...”
蒲良俊猛的轉頭，陰冷的眼神不加掩飾的落在了大兒子身上。
過了片刻，他突然笑了出來：“是這麼回事？那是我忘了，都坐下吧，吃飯吃飯。”
正當所有人都認爲無名火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時候，拿起筷子的蒲良俊補了聲：“把他拉出去埋了。”
正以爲逃過一劫的廚子謝恩的動作才做到一半，剛剛落座的大兒子愕然擡頭，但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了蒲良俊的聲音：“記着，我的兒子...還很多。”
他再也不敢吭聲，只能在廚子的哀嚎求饒聲中拿起了筷子，顫抖着開始夾菜。
一場家宴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按照慣例，用完了膳的蒲良俊還得巡視一遍城頭，接受起義軍士卒們的呼喊和膜拜，可他今天顯然是沒有這樣的心思，脫了這兩天象徵性不離身的甲冑，在花園裡散步消食。
他的眉頭皺的很緊，因爲他想不通元軍到底想做什麼。
按道理來說，城防是魏老三負責做的，他只需要管軍費糧草和城裡的治安就行，這也就是爲什麼他現在還能像個富家翁一樣享受生活，而魏老三已經一天一夜沒下城牆的原因。
但好歹也是定遠名義上的一把手，蒲良俊知道城要是破了自己也肯定沒好下場，所以他哪怕是沒去城牆上，這一天來往送消息的士卒也派了很多批，但越是這樣，他就越有些迷糊。
元軍圍了城，不僅沒有做出試探性的攻城，反而連喊話勸降的人都沒了，城外壘起的土臺子上，只有幾個元人士卒在和城裡的起義軍對罵，大概是元軍主攻屯兵的方向就是東城門，所以偶爾蒲良俊也能聽到劃破天空的罵人俚語，讓他煩不勝煩。
這有點不合道理，起義軍再怎麼是泥腿子出身，重賞之下也不缺讀書人投靠，讀過兵書的幾個落魄讀書人也推演過，但兵力佔據上風的元人攻城怎麼也不該是這樣。
這一切讓魏老三很迷茫，但蒲良俊卻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只圍不攻，是不是元軍知道了城裡缺水的消息？不勸降，是不是表明了元軍不接受投降的意思？
真是讓他越想越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