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睹了一支生力軍加入戰鬥，並且直接衝破了叛軍士卒維持的陣形後，密林另一個角落裡的落魄文士不忍地閉上雙眼。
“完了。”他說。
一旁的朱重八也點了點頭：“無力迴天。”
林間局勢已經很明朗，光從火把的移動方向就能看出來，原本已經岌岌可危的官兵民兵在巴爾思帶領奇兵加入後開始反撲，然而這不是因爲他們的士氣有多麼高漲，更多是因爲對面叛軍的士氣陷入了低谷，甚至開始有士卒出現了恐慌後退的跡象。
好好的追着官兵打，突然就進了林子踩上了陷坑，這還沒完，陰暗的角落裡又跳出來些打了雞血的民兵，好不容易熬到了正面戰鬥，眼看官兵就要潰敗，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個韃子帶着另一羣官兵加入了戰場。
就沒打過這麼憋屈的仗。
眼見叛軍已經開始潰敗，朱重八發現了些不對：“李將軍在後軍？這種時候，爲什麼不讓讓後軍頂上去？”
落魄文士幽幽開口：“因爲他什麼都不會。”
朱重八一驚：“什麼意思？”
“就是這麼個意思，”落魄文士忽然有些癲狂，“因爲他只是傀儡，因爲他什麼東西都是我給的！”
之前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的幾個人紛紛望了過來，其中隊正和幾個叛軍士卒的表情最是匪夷所思。
將軍是個傀儡？
“和郭元帥結仇的不是他，是我，”落魄文士跌坐在地，苦笑一聲，“定遠起兵，我就去了，但蒲良俊和魏老三算是什麼東西？他們也值得我爲他們出謀劃策？”
朱重八若有所思：“所以才扶李將軍上位，自己退居幕後？”
“凡成大事者，事必躬親，”落魄文士臉上的癲狂慢慢消失，“更何況我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朱重八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道：“確實，如果操作得好，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不顧身邊幾人迷茫的表情，朱重八伸出了手：“既然先生纔是正主，東西想必在先生手裡？交給我，我帶先生去濠州城。”
“我怎麼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帶身上？”落魄文士搖頭，“在那個傀儡身上。”
朱重八緩緩皺眉，收回了手：“先生什麼意思？”
“救下他，才能繼續談。”
“先生莫不是在開玩笑？”朱重八笑了，一指遠處，“如今情況，怎麼能救？”
“只救他一個人，或者只拿到東西，至於其他人...死也就死了。”
朱重八沉默了很久，才拔刀出鞘，點了點頭：
“好。”
......
“大人，歹人開始潰逃了！”一臉興奮的鄭教頭抹了抹汗，第一個前來報功。
官兵已經壓到了最後的叛軍面前，顧懷擡頭看了一眼大發神威正在提着刀追着叛軍士卒砍的巴爾思，點了點頭：“散開民兵，人多追人少，讓他們突圍幾個沒關係，把大部分留下來就行。”
“是！”鄭教頭滿臉紅光，顯然是因爲賭贏了有些進入亢奮狀態。
而顧懷則是有些疲憊，這一天一夜實在是太漫長了。
他看向還在做着抵抗的最後一批叛軍，聽着官兵們喊着“投降不殺”繼續動搖他們的心志，和高頭大馬上的一個人對上了目光。
他瞎了一隻眼睛，用黑布罩住，抓住繮繩的手能看得出來很用力，而叛軍的陣地，顯然是以他爲中心的。
看來這就是叛軍的首腦了？
顧懷正想上前，袖子卻被扯住了。
跟着顧懷從定遠一路帶路來山陽鎮的老頭出現了，他彎了彎腰：“顧大人，蒲大人有些話還想向您轉達。”
從出定遠開始，顧懷就在等這一刻。
蒲萬里都敢捅他爹，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憑什麼又送東西又指明路還動用權力給顧懷開調令，讓他能來山陽鎮對這批逃脫的親衛下手？
他有什麼目的，之前一直沒有透露，而現在這個老頭的出現，顯然是蒲萬里示意的。
他掃了一眼戰場：“長話短說。”
“是，顧大人，”老頭的腰彎得更深了些，“李將軍...也就是對面馬上那位，從帥府逃出定遠的時候，帶走了一樣東西，蒲大人希望顧大人能帶回定遠，事後定有重謝！”
“是什麼東西？”
“是一封委任文書，”老頭壓低了聲音，“北面送過來加了印的委任文書。”
顧懷恍然：“蒲良俊的？”
“是。”
“那玩意兒蒲大人有什麼用？”顧懷有些不解，但隨即就反應了過來：“只是委任，沒有署名？”
“...是。”
“蒲大人還真打得好算盤，”顧懷這下子算是徹底明白了，“吃着朝廷的公糧，還想着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老頭尷尬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所謂委任文書，大概是北面紅巾軍對蒲良俊元帥身份的認證，這就有意思了，誰都知道北面紅巾軍起義比較早，算是造反軍隊的正統，其他地方的起義軍爲了沾光，多半是要掛名在紅巾軍下，但沒有北面的認證，這個身份多半是不靠譜的。
當然，只要有了兵力，有了地盤，北面巴不得送封委任文書過來，但要是處在起兵造反的準備階段，這封文書可以最大程度地沾如今聲名赫赫紅巾軍的光，讓一個平民百姓變成起義軍副元帥。
蒲萬里這是當着朝廷的官，還想要拿上這封文書，免得有一天事出突然，還可以擺出自己老爹的名頭再造個反？
顧懷搖了搖頭，總算是明白了這件事的本末。
所以他很爽快地點頭：“可以。”
這場剿匪打贏了，蒲萬里承諾的東西都拿到了，顧懷拿那玩意兒沒什麼用，不如賣蒲萬里一個面子。
而且這東西只要到了蒲萬里手裡，說不好是他的後路，還是他落在顧懷手裡的把柄。
眼見叛軍已經是強弩之末，大部分士卒都已經潰逃，只剩最後一點還在苦苦堅持，顧懷打算把巴爾思叫下來，讓民兵全壓上去結束這場剿匪，但場中卻忽然生了變故。
幾道人影從樹林的另一端出現，以極快的速度從背後偷襲了幾個民兵，撕開包圍圈後，領頭的一人直接拽下了馬上的李將軍，並且和幾人匯合之後片刻不停，儼然要趁着大部分人沒反應過來突圍出去。
而他在突圍之前，朝着顧懷所在的方向冷冷一瞥，正好對上了顧懷的眼神。
顧懷愣了愣：“朱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