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城頭有人在叫他,原本正一臉得意地低頭捋須的范文程,不覺一愣。
他下意識地向城頭望去,卻是驚奇地發現,是一個相貌平凡普通,身着圓滾滾厚棉服的人,正向自已大聲呼喊。
怪了,卻不知道此人是誰?
范文程略一皺眉頭,便大聲回道:“正是範某,爾卻是何人哪?”
那人微微一笑回道:“在下是鹹旺鐵器鋪掌櫃郝澤仁。”
范文程哦了一聲,心下對這個郝澤仁,卻是十分鄙視。
他暗暗想到,這豪格手下,莫不是再沒人可用了麼,竟然把個開鐵器鋪的掌櫃派過來與自已對談,真真可笑。
不過,他心下雖然這般想着,卻又總感覺哪裡不對,他冷眼看去,只見那豪格對這個名鐵器鋪的掌櫃態度甚是熱情而恭敬,心下頓時又是十分生疑。
堂堂一名肅親王,竟然對一名低賤的鐵器鋪掌櫃這般親切而尊重,這事兒,怎麼看都透出莫名的古怪,莫非,是這個掌櫃的,他有什麼來頭不成?
這一瞬間,范文程頭腦中電光火石般地一閃念,立刻想明白了。
哼,這個所謂的郝掌櫃,極可能根本不是什麼豪格的手下,或者乾脆只是一名普通人,而定是唐軍的一名細作頭子,那豪格其可能是通過此人的運作,才最終與唐軍達成結盟協議。也正是因爲這個身份,他纔會這般被豪格看重,才急急派鰲拜前去喚他前來,與自已進行城上城下的對談。
范文程心下暗自沉吟,這麼看來,這人應該是個口才了得思維敏銳之輩,自已卻要小心與他應對,方爲合適呢。
范文程正沉思間,那城頭處,又傳來了郝澤仁的聲音:“範學士,你說肅親王現在統據盛京,總掌三旗兵馬,卻沒有與多爾袞一戰之力,以郝某看來,實爲大謬也。”
聽了郝澤仁這句話,范文程一聲冷笑,復回答道:“是麼?只不過,範某倒以爲,這般軍事大事,非是你一個小小的鐵器鋪掌櫃所能瞭解的吧?“
郝澤仁又是微微一笑,複道:“範學士,有道是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身居廟堂者,就一定比市井小民要懂得更多嗎,卻也未必巴。郝某雖是一介草民,卻也位卑未敢忘憂國。範學士只管聽聽郝某所言是否有理便可,又何必這幫計較郝某的地位與階層呢?”
范文程被他說得一時無言以對,只能訕訕地一笑道:“好啊,那範某倒要好好聽聽,郝先生能說出怎樣的一番高論了。但請郝先生一一講來。”
郝澤仁笑了笑道:“範學士,你說多爾袞現在有五旗滿洲兵馬,蒙古八旗與漢軍八旗也皆效命於他,所以在兵力上來講,多爾袞的兵力,是遠勝於豪格,是吧?”
“正是如此。”范文程毫不客氣地打斷郝澤仁的話,冷冷說道:“攝政王的兵力,與肅親王相比,乃是數倍有餘,這還是沒有再加上各個地方駐守與巡察的零散兵力。這兩相對比如比懸殊,只怕將來攝政王率領大軍來攻打盛京,將會是又巨石壓卵之勢襲來吧。這樣的話,肅親王兵力太過有限,外援又難至,我攝政王所率大軍,要奪下這盛京城,要消滅肅親王的部衆,難道不是三個指頭捏螺螄,已是完全篤定之事麼?”
聽了范文程的話,郝澤仁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他邊笑邊搖頭道:“範學士,你且讓郝某把話說完嘛。你所說的,郝某卻是完全不能贊同呢。你就不能耐心點,讓我好好給你分析一番麼?”
范文程聞言,也知道自已方纔的表現頗些失態,於是他又訕訕地一笑,便捋須不言。
郝澤仁見他這番洋洋得意的模樣,心裡不覺冷笑,他隨即說道:“範學士,我且問你,多爾袞兵力雖多,但他要佈防的地方,卻也是要比僅據守一城的肅親王要多不少吧?如果他想好好守備清朝邊境,以防唐軍四下偷襲進攻,那麼,清朝各地邊境要增派的兵力,必定會要不少,方可守備周全。這樣一來,他又何來足夠的兵力,前來一舉奪下盛京城呢?更何況現在我軍處於守勢,正好以逸待勞,正好據險而守,多爾袞就算還能抽調出,將近我等兩三倍的兵力,卻也未必有能力,將這座清朝第一堅城給一舉拿下吧?”
郝澤仁說到這時,旁邊的豪格連連頷首,范文程卻是眉頭緊皺。
他不得不承認,郝澤仁說得十分有理,多爾袞兵馬是多,但因爲要各地分防,要防備能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同時攻來的唐軍,所需要的防備兵力必不能少。如果多爾袞爲了求穩,還真的不能抽出足夠的壓倒性優勢的兵力來進攻盛京城,這一點,這個郝澤仁倒是洞若觀火,看得十分準確。
范文程略一思怔,便大聲回道:“哼,郝掌櫃,你以爲,我家攝政王,是那種只會四平八穩過日子,不求有功只求無過之人麼?我說過,攝政王一定會充分利用唐軍還來不及進攻的時間差,便立刻發動大軍前來進攻盛京,從而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對盛京進行合力攻擊,這樣雷霆萬鈞的攻勢,肅親王僅有三旗兵馬,縱然據守這大清第一堅城,只怕亦是難守不了多久吧?範某所說的這些,相信郝掌櫃也會多有了解吧?”
郝澤仁捋須大笑回道:“哈哈,若真是如此,多爾袞能率領全部兵力一齊前來進攻的話,來那這盛京城,還真是難以守住。只不過,本掌櫃卻很好奇,不知道爲何,你爲什麼就這般認定我唐軍不能順利趕來,不能順利地牽扯住多爾袞的後腿,讓他不能順利地進攻盛京城呢?方纔,本掌櫃只聽過護軍統領講過一個大概,現在,倒是頗有興趣,聽聽範學士對郝某再說一遍。”
聽了郝澤仁這樣一問,范文程冷冷一笑,又把方纔對豪格說過的話語,重新對郝澤仁再重新說一遍。
不料,郝澤仁聽完,卻又是捋須大笑起來。
“郝掌櫃,爲何這般發笑,莫非,是你在心虛掩飾自已嗎?”范文程冷笑着說道。
“範學士,本掌櫃所笑者,是笑你看問題太過死板,太過自以爲是。”
郝澤仁微微一笑,隨即斂起笑容道:“你所猜測的唐軍進攻路線,完全是出你的一廂情願,根本就不瞭解我唐軍行動有多麼迅捷與凌厲,從準備到出戰,又有多麼的快速果斷。當然,我軍具體的行動方案,郝某並不知曉,就算知曉,也不會對你透露一個字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所說的問題,我家李大人早有通盤考慮,決不會出現因爲準備不足而迨誤戰機之事,也決不會因爲天氣原因,導致部隊半路拋錨無法到達預定作戰地點之事。你若不信,到時自看便是。”
郝澤仁這番話,明是說給范文程的,其實,更大的作用,是給一直忐忑不安的肅親王打氣,讓他對唐軍更加信服與依賴。
果然,在聽了郝澤仁的話後,一旁的豪格臉上浮現隱隱的笑容,一臉輕鬆之色溢於言表,顯然郝澤仁的話深深打動了他,讓他徹底放下心來。
而范文程聽到郝澤仁的話語,臉色也不覺耷拉下來。
他心下暗自沉吟,這個郝澤仁所說的,雖可能會只是虛張聲勢,只不過是給自已壯膽充勢之舉。但真的分析一下,可能也未必沒有道理。
就拿山東的唐軍兵馬來說,如果他們行動迅速,軍兵與水師皆能迅速集結到位,糧草供應運輸也能迅速辦好。那麼,他們將比自已預想的時間,要提前許多。
那麼這樣一來,唐軍就有更大的可能,在大海徹底封凍前登上了大清國土,從而發動迅速而猛烈的進攻。
范文程又立刻想到,唐軍真要進攻的話,還真的未必一定要走先前的老路,一定要先打金復二州,再一路慢慢北推而進,唐軍還有一個更加直接百致命的選擇,那就是,由水師帶着大軍,徑直渡過渤海,從營口的牛家堡港口登陸上岸,利用多爾袞統率大軍北上進攻盛京的機會,先下營口,再奪海城,最後再進攻遼陽。
而到這時,多爾袞見到唐軍進攻如此迅猛,深恐老巢被端的他,必定只能迅速撤圍回防,以保最後的老巢遼陽不失。
真到這般境地,若唐軍與豪格部裡外夾擊的話,後果只怕會是不堪設想……
當然,多爾袞還可以用另一種方法來進攻盛京,那就是,只派出兩到三倍的部隊前來,但不立刻攻城,只是把這盛京城團團圍住,最終把豪格等人困死於其中。
以這樣的方式,最終迫使豪格在糧秣耗盡之際無奈投降,若是通過這樣的手段,促使其內部生變,從而與自已裡應外合拿下盛京。
只不過,這樣的方法,雖然風險要小得多,但有一個極其重要的缺點,就是耗時太長。
畢竟這盛京城可是大清第一堅城,又是清朝首都,裡面積存的糧食軍械極多,據說存了可供十萬大軍駐屯三年的糧食,要想靠圍城耗死豪格,着實非易。
而多爾袞若這般分兵而戰的話,邊境之地兵馬有限,若讓唐軍如啃牛皮糖一般,一塊接一塊土地打下來,不斷地蠶食大清國土,亦無異於是在自損根基。
想到這裡,范文程心下莫名煩躁,更忽覺背上冷颯颯的,竟有一股涼氣從腰上竄起,直衝腦門。
就在這時,城牆上的郝澤仁卻是低聲對一旁的豪格耳語了數句,那豪格表情十分怪異,只不過,最終,他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似乎完全同意那郝澤仁的建議。
而見豪格作了表態之後,郝澤仁的聲音,又冷笑着地響起:“範學士,郝某要說的話,便是這些,相信範學士這樣的聰明人,定能好好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不過呢,有道是,兩軍相爭,不斬來使,我們肅親王熱情好客,見範學士既然來了,如何可不盡地主之誼,好好好款待各位一番呢,現在我等就打開城門,歡迎你們入城。”
聽到郝澤仁這句話,范文程竟覺得自已全身的汗毛,都一下子炸了起來。
不是吧?!
這般傢伙,說什麼熱情好客,要請我們入城,只怕是要立刻發兵來抓自已,把自已抓進城中去當人質了吧!
范文程剛想到這裡,便看到城頭的豪格,臉帶冷笑,他的右手高高舉起,又用力地向下一揮。
Www .ⓣⓣⓚⓐⓝ .C〇 然後,那城頭的上軍兵,立刻開始嘎嘎地拉地絞盤,試圖放下吊橋,再打開大門。
“不好了!豪格這廝想把咱們扣爲人質,各位速速隨着撤回!”
想明白了豪格意圖的范文程,臉色煞白,他大吼了一句,率先拔馬向後逃走。
見到主使逃竄而去,一衆護衛他前來的二百名騎兵頓時亦是驚恐不已,他們人喊馬嘶地紛紛拔轉馬頭,跟着范文程掉頭南逃而去。
見他們這般狼狽地掉頭逃去,城頭的豪格縱聲大笑,郝澤仁亦是捋須微笑,一臉欣慰之色。
應該說,范文程的反應,還是很及時的,因爲就在他們轉身逃走的時候,躲在南門後面,有鰲拜親自統領的一千餘名精銳騎兵,已是人人持刀荷槍,完全做好了戰鬥準備。
他們正十分不耐煩地,在等着大門打開,就立刻衝殺出去,把范文程這支小隊伍一舉消滅擒殺。
也許是范文程命不該絕,在他們顧頭不顧腚地掉頭南逃之時,城頭的絞盤,因爲天氣太冷,很多鏈條都已凍得結成了滑溜溜的冰條,就連絞盤都凍得轉動起來冰渣直往下掉,拉起來十分地困難不暢,導致這吊橋放下的速度極慢。
最終那吊橋終於緩緩放下,鰲拜等人衝出城門之時,那范文程等人,已跑出去老遠的距離,只能遠遠地看到一羣影影綽綽的背影。
鰲拜怒不可遏,大聲喝道:“入他奶奶,這幫小兔崽子倒是跑得的挺快!快,給老子追,追上之後,如若不降,立刻格殺勿論!”
聽了主將的命令,一千餘名精銳滿洲騎兵,人人口中發出有如野曾般的尖銳嘯音,立即紛紛縱馬揚鞭,向着遠竄逃跑的范文程一行人,急急地馳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