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清軍的一架架攻城塔,一把把攻城梯,從西面與北面一同緩緩靠過來,鎮海堡上的主將靳統武,臉色沉峻如鐵。
他的心下,卻忽然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想到了兩年前,自已還是流寇張獻忠手下一名部將,和上司李定國一起,縱橫中州各地,與各地明軍廝殺戰鬥,而現在的自已,和那已去了臺灣的李定國,都已是大明官軍的一員,爲大明,也爲那收納了自已的李嘯李都督,守土衛地,奮力作戰。
而眼前那些攻堡而來的,原爲東江明軍的沈志祥部,現在反而投降清朝,成了大明的死敵,掉過頭來嚮明朝大舉來攻。
原來的流寇,現在要殊死保衛大明,護國救民;而原來的官軍,現在反而要向大明反噬攻擊,以向新主子交納投名狀。
反角洗心革面成爲正角,而正角卻異變蛻化成了反角。
這歷史的弔詭之處,真是足以讓人爲之惋嘆。
靳統武手下的兵力,是200名盾兵,400名槍兵與400名輔兵,總計一千兵力。而除卻輔兵,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不過是600名戰兵而已。
僅憑這點兵力,能抵擋住七千清軍的進攻嗎?
能!
當然能!
靳統武對這一點,信心滿滿。
因爲,雖然鎮海堡面積狹小,不便存放投石機和巨型震天雷之類大型武器,但卻貯備了近3萬枚的單兵手擲雷。
這種的手擲雷,是由生鐵作殼,內裝顆料黑火藥的震天雷改進版,也是靳統武最有信心戰勝敵軍的秘密武器。
李嘯軍最早研發的單兵震天雷,未脫大明兵器局的巢窟,還是設計成鐵殼15斤,內裝黑火藥12斤的大圓鐵球狀。但很快,李嘯就發現,這種震天雷雖然威力強大,但過於笨重,難於擲遠,且對投擲者的體力消耗太大。
最後,經實地檢驗,李嘯決定,將這類震天雷重量減半,設計成生鐵殼8斤,內裝黑火藥6斤的標準規格,這樣一來,一個單兵震天雷的重量,與一個標準的男子鉛球重量差不多相同,由於可以手握木柄投擲,經過訓練的成年男性,平地投擲距離可達20米以上。而未經訓練的普通男性,也可投至15米左右。
而這樣設計的改進版單兵震天雷,李嘯曾用豬來進行實地測試。
這些身上披着皮甲與鐵甲的豬,遠近不等地擺了七八隻,全部用木杆就地綁住,以防逃脫。然後,李嘯令人將制好的單兵震天雷,放在中央場地,點燃火繩,測試爆炸效果。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後,現場土石紛飛如雨。
現場情景教人毛骨悚然,離得近的豬,全身鮮血淋漓,七竅中流出血水,早已震斃;稍遠一點的、穿着甲的,也耷拉着頭,哼哼唧唧的眼看不活了;就是一丈半外的豬,身上也有被單兵震天雷破片劃出好幾個血窟窿,鮮血直流,嗷嗷慘叫,雖然還能活命,卻明顯了喪失了活動能力。
由此可見,這類單兵震天雷的有效殺傷半徑,可達5米左右,實驗效果還是相當令人滿意的。
於是,李嘯給這類改進定型版的單兵震天雷,取了個更爲形象的名字,手擲雷。
現在,除了在城頭分散佈防的600名戰兵外,靳統武有輔兵400人,另有緊急從工人和農夫中抽調的健壯男性400人,全部的城頭防守兵力,爲1400人。
靳統武給這些輔兵與新抽調兵員,每人配備了手擲雷10顆。清軍在海洋島上組裝攻城器具之時,靳統武也已對這些人進行了緊急培訓,現在各人能在平地投擲的平均距離,都在將近20米的程度。
靳統武簡單計算了一下,由於是從城頭往下拋物線投擲,那麼,手擲雷的距離,至少可以增到將30多米。按古時的距離標度,一步應該是1.3米,30米大致是23步的距離。故靳統武認爲,在敵人前進到離山腳25步時,便是可以投擲攻擊的距離了。
由於敵軍主攻西面與北面,靳統武便安排這兩面城牆上的防守兵力爲,盾兵100人,槍兵100人,另外輔兵與新入青壯,每面城牆各分400人。而東面與南面,則只是各安排了100名槍兵進行防守。
鎮海堡城周2裡,每面城牆不過半里,故守堡的軍兵,將西面與北面兩處城牆站得滿滿當當,正好形成了密集防守的態勢。
“全軍將士聽我軍令,待敵行近至25步時,方可投擲手擲雷,以求最大之殺傷效果。斷不可擅自攻擊,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在隆隆的戰鼓聲中,清軍越行越進,他們口中高喊着口號,扛着攻城梯,推着攻城塔,不多時,便到了25步開外。
“點火繩!”
靳統武大喝起來,立刻,四周皆響起了火繩的滋滋燃燒聲。
很快,敵軍到了25步內的可攻擊距離
“投!”
靳統武一聲暴喝,率先將右手中,那木柄已被手汗握得浸溼的手擲雷,以一個標準的側身投擲姿勢,向洶涌而來的清軍猛擲而出。
“砰砰砰砰!。。。。。。”
800枚投擲而出的手擲雷,約有600多枚手擲雷順利爆炸。
劇烈的爆炸聲猛烈響起,刺目的黃色火光,延綿成一片死亡的火網,強力的衝擊波與尖嘯的破片,帶着毀滅一切的狂暴力量,將一切敢於阻擋它們的人或物統統撕成碎片。從城牆上向下看去,可以清看到,那些進入手擲雷攻擊範圍的敵軍,突然化成腥紅色的血肉之雨,和那些攻城梯與攻城塔的木渣碎片一起,在瀰漫大起的嗆鼻菸霧中,四處紛飛。
靳統武欣喜地看到,密集的單兵手擲雷,雖然射程要短,但對敵軍所造成的傷害,完全不比那用投石機投擲的大型震天雷差。
猛虎軍的這一波攻擊,至少有二百六十多名清軍被炸死。另有近三百多人被炸傷而失去了戰鬥能力,炸燬攻城梯約六架,攻城塔約三架,清軍的先頭進攻部隊,遭受了慘重的損失。
見到見方損失這般慘重,沈志祥心頭,怒火萬丈。
“馬福塔,我操你娘!”
站於陣後的沈志祥,臉色猙獰繃緊,心中卻在厲聲大罵。
沈志祥沒法不憤怒,因爲李嘯軍這一波攻擊,西北兩面城牆外,炸死的全是自已的兵馬。
因爲,在主將馬福塔的陣戰安排中,清軍的進攻方向,是西北兩面。
在西面,是由沈志祥親自指揮的2000人,作爲主攻兵力。而北面,則是1000名沈志祥部的兵力打頭陣,後面是班志富的1000名漢軍押陣。
而在兩處進攻軍陣的最後部,則是馬福塔親統的三千滿洲兵馬,作爲最後的監督與押陣兵力。
沈志祥部的軍兵,在猛虎軍突如其來的猛烈打擊下,剎時崩潰,前部軍兵嚎哭着,扔下攻城器具,紛紛轉身向後逃去。
“哼,沒用的東西,吃乾飯的慫貨,竟被明軍一炸而潰!”
主將馬福塔,眼見得沈志祥部紛紛後退,臉上立刻閃過一絲猙獰之色,隨即抽刀大吼:“傳我軍令,凡有監陣後退者,格殺勿論!”
押陣的漢軍與滿洲兵馬,立刻嚎叫着衝上前去,對哭嚎潰逃的沈志祥部兵馬大肆砍殺。
見到自已部下的那些潰逃軍兵,被漢軍與滿洲兵這般縱意砍殺,沈志祥內心,痛如刀割。
不過,現在的他,卻是一聲沒吭。
因爲他也知道,除了殘酷的殺戮外,沒什麼辦法能阻止這些軍兵進一步潰敗。
不多時,在砍殺了二十多名沈志祥部的逃兵後,沈志祥部才稍稍止住了潰逃的勢頭,全體清軍,開始重新列陣。
“前部聽令!繼續進攻!”
馬福塔的聲音,毫無感情的大聲響起。
沈志祥猛地哆嗦了一下。
與此同時,他手下的軍兵,下意識地紛紛用求援與哀憐的目光投向他。
見到一衆老兄弟們,用這樣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已,沈志祥心中極其痛楚,他臉皮紫漲,雙眼不覺噙起了眼淚。
只不過,在一旁馬福塔那銳如刀鋒般的目光投過來之際,他無奈地揮了揮手,示意部下們繼續進攻。
隆隆的戰鼓聲重新響起,沈志祥的軍兵,無奈地重新扛起攻城梯,推起攻城塔,繼續向前進攻。
“各位兄弟,請勿懼傷亡,奮勇前衝,速速趕到山腳下搭梯靠塔,方可一鼓作氣攻下城堡,沈某拜託各位了!”
在一衆軍兵的後面,沈志祥拼力嘶吼着給他們鼓氣。
沈志祥部的軍兵,齊齊發出一聲大吼,紛紛加快了前衝了腳步。
在敵軍又衝到25步的距離處時,城頭的手擲雷,又是如冰雹般落下。
“不可停!繼續衝!”
沈志祥遠遠地朝着進入猛虎軍攻擊範圍的已部軍兵,奮力大吼。
軍兵們聽到自家主將的吼聲,紛紛瘋狂喊叫起來,加快了前衝的腳步。
他們很幸運,在他們復向前衝過了七八步後,後面的手擲雷,才又連綿地炸響。
由於處於手擲雷的有效攻擊距離之外,這次的沈志祥部,損失極少,只有二十多人被飛濺的破片炸死,另有三十多人受了輕傷,但還有戰鬥力。
很快,衝到山腳下的清軍,立刻開始將長長的攻城梯往城牆上靠去,而攻城塔業已抵住山腳,清軍們迅速地沿着攻城塔內的樓梯,向上攀登。
見到已方部隊,終於開始正式攻城,沈志祥的臉上,稍顯欣愉之色。
後面押陣的班志富馬福塔等人,臉上也是一幅長出了一口氣的表情。
不過,很快他們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爲,在清軍們開始吼叫着攀爬之際,城頭的手擲雷,又是有如雨點般砸落。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刺眼的明黃色火光在瀰漫大起的白色濃煙隱隱閃現,陡峭峻直的山腳下,血肉橫飛,碎渣飛濺,清軍的慘叫聲響成一片。
好幾座攻城梯與攻城塔被猛烈炸塌,上面還未攀爬到一半的清軍,有如從空中掉落的螞蟻一般,慘叫着掉了下來,活活摔成肉餅。
至少有近四百名清軍被活活炸死,另有近五百人被炸成重傷,這些缺手少腿的清軍,在城下的血泊中打滾哀嚎。
站在城下指揮的沈志祥部副將袁安邦,亦在此次猛虎軍的手擲雷攻擊中,被炸身亡。
一枚手擲雷就在他腳下爆炸,尚未反應過來的副將袁安邦,在遠處軍兵驚懼的目光注視下,化成一陣血肉之雨,徹底結束了人間生活。
被當頭痛擊的清軍,立即崩潰了。
不過,在他們瘋狂轉身逃跑之時,城頭的猛虎軍,又一批呼嘯而來的手擲雷,還是追上了他們。
又是近二百名清軍被炸得或死或傷。
“撤!快撤!”
臉色蒼白如紙的沈志祥,厲聲向着蜂涌而逃的已部軍兵,大聲喝喊。
現在的他,只希望自已手下這些兄弟,能多逃出一些是一些了。
後面監陣的主將馬福塔,則是一臉鐵青,牙齒咬得格格響,不過,此時,他沒有再下達追殺潰兵的命令。
因爲,久經戰陣的他已知道,戰至此時,飽受轟炸的沈志祥部,士氣已近零點,就算把他們都殺光,也不可能再強迫他們去再度進攻了。
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來到沈志祥面前,隨即跪地大聲痛哭。
此人,正是沈志祥的親信副將王庭瑞。
“沈總兵,我軍徹底敗了,我軍將士,戰死八百多名,受傷者達千餘人,東江鎮這點種子,幾乎打光了呀。。。。。。“
沈志祥滿眼是淚,他嘴脣哆嗦着,忽地仰天大吼,聲音極其悽楚。
“各位老兄弟,都是沈某害了你們啊!“
不知道沈志祥這痛徹心靡的話語,那些被炸得屍首不全的原東江鎮軍兵的靈魂,能否聽到。
而眼見得清軍敗去,鎮海堡城頭,響起了連綿的歡呼。
“萬勝!“
“萬勝!“
“殺韃虜,上天庭!“
“殺韃虜,得功名!“
海洋島守將靳統武一臉喜悅,這場殺敵近千,自家卻無一傷亡的戰鬥,實在是太爽了!被涌起的硝煙薰得臉色發黃的他,衝着城下遠處的清軍大聲吼道:“兔崽子們!這才哪到哪啊,有本事,再來攻城啊,你靳爺我還沒殺夠呢!“
見得靳統武在鎮海堡上頭這般得意洋洋,主將馬福塔氣恨之極,他惱怒地抽弓搭箭,嗖的一聲,朝着靳統武激射而去。
只是距離太遠,又是仰射,馬福塔的箭矢,在中途便彎了下去,奪地一聲,射在靳統武扶靠的雉堞下端,濺起了一小塊乾裂的水泥。
“哈哈,狗入的韃子計窮矣!“靳統武縱聲大笑:“韃子,你想射你爺爺,還真是反了你呢。有本事就再來攻城,爺爺一定好好陪你們再戰一場!”
靳統武說完,城頭立刻爆起連綿不停的放肆大笑。
馬福塔恨恨地盯着靳統武許久,牙齒咬得格格直響,許久,方終於下令,全軍後撤,返回營地歇息。
至此,此戰李嘯軍大獲全勝。
而清軍傷亡情況極重,戰死連同傷重不治者,共有一千五百多人,另有喪失戰鬥能力的傷員五百多人。這些戰死或受傷的人員,基本全是沈志祥部軍兵。
也就是說,經此一戰,沈部已被打殘,基本上已是再無士氣與戰力了。
從戰鬥結事到現在時近黃昏之際,沈志祥一直黑着臉呆坐帳中,未與任何人相見,有如一具木偶。
不過,就在此時,有手下軍兵向他來報,說在西南海面上,忽發現了十多艘大型船隻,正向海洋島方向,疾馳而來。
“啊?來者何人?”
聽了這個消息,有如木偶一般呆坐的沈志祥,霎時恢復了活動能力,從椅子上騰地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