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四月二十二日,赤鳳堡內官署與倉庫全部完工之際,趙傑與張銅柱兩人,率着一衆工匠加班加點,也終於趕製出了李嘯設計的四輪馬車。
“大人請看,經我等試驗,這四輪馬車可以雙馬同架,一車可載貨六千至八千斤。轉向與行駛皆甚方便。在下在想,這樣的馬車,應該可以達到大人要開辦的車馬行之要求了。”張銅柱、趙傑二人,站在制好的馬車樣品前,喜滋滋地向李嘯稟報。
看到面前這一輛十分嶄新,還未上漆、閃爍着鋼鐵色澤,散發着木板清新味道的四****馬車,李嘯十分心喜。
他俯着身,一邊聽趙傑介紹車輛細節,一邊仔細觀察車身構造。
趙傑介紹說,他們試用了多種木料,最終決定採用堅實耐磨的柞木做輪圈。爲了耐用,外包一圈熟鐵。
這樣的做法有個好處,就是等到外層的熟鐵磨損得差不多之時,只需換上一圈新的熟鐵輪套便可重新使用。輻條用堅實的閩地熟鐵製作,以保證不會輕易斷裂以及能更好地承重。而最上層是厚實木板榫接製成的貨廂,前面是木製的車伕坐位與踏架。
這種四輪大馬車的車軸,同樣是閩地精鐵製成,結實耐用。而在聯接件方面,趙傑等人經反覆研究,最終採用此時製造炮膛工藝的失蠟法,鑄造了熟鐵軸承及相關配件,以進行聯接。
有些讀者可能會提出質疑,這個時代會有軸承麼?其實,軸承不是什麼現代發明,卻是古而有之。早在東漢時,智慧的祖先們就已經大批量製造熟鐵軸承。1974年在河南澠池漢魏窖藏中,就出土鐵質軸承共480件。由於李嘯捨得用料,不惜工本,全部用最好的閩地精鐵打造,軸承的精密程度與使用性能,皆是大大超越了前代。
李嘯知道,其實四輪大馬車製造的重點與難點,一是車輪,二就是轉向裝置。
因爲四個輪子的車,頗有些類似後世的小汽車,轉彎的時候兩隻前輪必須朝一個方向偏,才能順利轉彎。趙傑他們根據李嘯的草圖,這段時間經反覆設計,最終爲四輪車設計的轉向裝置,是車子底部靠前的地方加個可轉動的輪盤,車軸連接在輪盤下面,可以左右轉向,車轅不是連着車身,而是連着一個和車軸平行的橫槓,橫槓左右各有軸套和車軸相連。
這樣當前方的牽引力改變方向時,車轅通過軸套,改變車軸的方向,也就使得車輪朝牽引力的同一方向轉動,實現四輪車的轉向。
李嘯親手試轉了一下,發現這四輪馬車果然轉向相當靈活,完全沒有那種遲滯與生硬的感覺。
李嘯心中極爲歡喜,這輛馬車,大體上達到了自已的要求。比起大明同代的那種粗笨呆板的四輪馬車,實在是不知道強多少。
接下來,李嘯提出了一些自已的改進意見。
“這四輪馬車套馬系用的皮帶,一定要結實耐用,不需太長,這樣轉向和停車的時候車架不會直接撞到馬身上,有了一個平穩的緩衝之力,挽馬就不會容易受傷。”
“大人,在下記下了。”趙傑點頭道:“等會我與張鐵匠就用熟牛皮來製作,一定會達到大人的要求。”
“嗯,還有一件事,就是你們將這些聯接件,易損件,多準備一些,畢竟是長途運輸,萬一路上壞了,可便於及時更換。另而這些配件,張師傅你們可定個規格出來,以便我車馬行的四輪馬車都能通用更換,以保證使用效率。”
聽完李嘯的意見,趙傑與張銅柱皆連連點點頭,表示一定要儘快將李嘯的要求做好。
李嘯本來還在想,如果以後能做出更加堅固的鋼材,來代替現在的熟鐵配件,那馬車的使用將會更爲耐久,也更有效率。只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沒對他們說,畢竟強求張銅柱這樣的鐵匠製出鋼來,這太不合實際了。
也許以後,自已可以用後世的知識,再製出真正合格耐用的鋼材來吧。
“你二人研製辛苦,僅用了二十多天便製出了樣品,本官實是歡喜。本官特賞你二人每人銀子50兩,下面工匠也各有差賞。你們儘快先做出十輛四輪馬車來,如人力不夠,可找吳贊車,着他添加家屬人手。總之一句話,就是要讓我軍的赤鳳車馬行,儘快開始正式運行。”
李嘯笑吟吟地說完,趙傑與張銅柱皆跪拜而謝:“在下微勞,得大人重賞,敢不用盡心盡力做事,以答大人之恩。”
趙傑張銅柱二人下去後,心情大好的李嘯,忽然想道,現在遼西韃子早已退回後金,也該遣人向祖婉兒的父母祖大樂王夫人去報個平安了。
於是李嘯鋪紙揮毫,將自已帶着婉兒一路到山東,然後創立赤鳳堡並安頓下來一事,在信中詳細說明。隨後李嘯又準備了一個禮盒,裡面裝有上好野山參3根,大顆東珠4顆,上好貂皮2件,連同信件一併放好。便遣了飛鷂子副隊長徐誠,帶着4名騎兵,前往錦州送信。
見李嘯送給自已父母這般貴重之物,祖婉兒亦是心喜。這個單純的姑娘,甚至還在想着,自已的父母祖大樂王夫人,得到自已平安的消息,又見到李嘯這般重禮,該再不會反對自已與李嘯在一起了吧。
過了兩天,李嘯正想着要如何派人去萊州,登州等地,開設車馬行分店。忽有軍士來報,說巡撫大人李懋芳的幕僚陳子龍求見。
李嘯連忙出門迎接,方出門不遠,便見陳子龍帶着兩名隨從,大笑而來。
“李千戶,今日前來叨擾,請恕在下不請自來。”陳子龍遠遠地看着李嘯,便大聲拱手說道。
“臥子何出此言,你我兄弟一般,不必這般客套。你這樣的高士能來蔽堡,卻讓蔽處蓬蓽生輝啊。”李嘯亦了一臉歡笑,隨即作了迎請之勢力,邀其入自已新立的千戶衙署入坐而聊。
陳子龍一路注意到,在前往最前面的各戶堡大道兩邊,各有數座官署錯落而立。見其看得專注,李嘯向他解釋道:“這些官署,乃是我軍中諸如民政司、商業司、工業司之類經濟民生部門,爲方便百姓辦事,皆集中建於一處。”
陳子龍對於李嘯設立的這些名稱新奇的部門,十分好奇。李嘯見其頗有興趣,便對其簡略地介紹了一下各部門的功能,陳子龍聽完,佩服不已,心下對李嘯不覺更加敬重了幾分。
很快,李嘯帶着陳子龍等人到了千戶官廳門外。
陳子龍望去,李嘯這千戶官廳佔地頗大,青磚黑瓦,粉灰抹縫,朱漆金獸大門外,門外立了兩個雕得活靈活現的石獅。石獅旁,數名軍士頂盔貫甲,肅然而立。
見到這建得精緻得體卻並不張揚的千戶府,陳子龍心下忽然莫名感慨。
想到上次來到赤鳳堡,堡門除了城牆外,一切皆是草創。這李嘯亦是隻能在草板房中,接見自已與巡撫大人。現在只不過過了一個多月,已是建得這般好府邸,各類官署與倉庫也均已建立整齊,大批的工匠與家屬,正在建設東南面的軍營校場之類建築,這赤鳳堡的建設速度之快,讓他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陳子龍等人入得門來,迎面一座仿唐式青灰照壁,廣三丈四尺,高一丈六尺,東西兩角,闢有柵門進出。
陳子龍注意到,千戶官廳前衙後宅,以大門、大堂、二堂、三堂爲中軸線,其他建築基本保持左右對稱。大堂爲五間七架,內中分爲幾個房科,分別是手下贊畫及各名吏員的辦事處。
隨後再進入大堂中央,陳子龍見到,被粉刷得一片雪白的寬闊大堂中,左右各擺有武架,上面擺放着刀、槍、劍、戟、槊、鐗之類武器爲裝飾,堂上掛着一幅巨大的猛虎出山夜色圖,整個大堂布置得頗有武風。
過了大堂,李嘯便延請陳子龍入得西花廳內,分賓主看茶而坐。陳子龍的兩名隨從,則被李嘯手下帶去他房休息。
兩人隨意閒談,越發感覺彼此深對自已脾胃,話題也越來越深入。
陳子龍突然壓低聲音道:“大人,學生有一心事,不知當不當問?”
“臥子先生但問無妨。”
“李大人,現在我大明國事日蹙,內憂外患,大人以爲,朝廷還能重新再圖振作嗎?”陳子龍直視着李嘯,臉上卻籠罩着一層莫名的憂色。
“先生,李某以爲,大明雖積弊已深,諸事不順,但未併到了無可挽救之絕望之狀。李某作爲地方守將,唯知忠心報國,盡心做事,以期拯救萬一,便足願矣。”李嘯平靜說道。
陳子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李嘯這番話說得頗有保留,他長嘆一聲,又說道:“如果我大明之中,所有官員將領皆能如李大人一般忠勤國事,能政善政,我大明何至於落得如此境地。”
李嘯笑道:“臥子你過譽了,其實我大明之中,絕非沒有能臣,文臣武將出類拔萃者,其實頗多,只不過,因種種條件所限,沒有辦法讓他們盡力發揮才幹罷了。另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廷積弊已久,豈能驟改。除弊圖振,尚需時日。”
陳子龍搖頭道:“大人想法是好,學生只是怕我大明堅持不到這一天啊!現在流寇日益猖獗,北邊的韃子也甚是囂張。有如兩面大石磨,將我大明夾在其中磨研,這般下去,我只怕大明終有一天,會被這兩面大石磨磨成齏粉矣。”
李嘯心裡頓時一驚,這個陳子龍,倒是個難得的清醒之士,他對時局的看法,實與歷史發展的軌跡大致吻合。這樣的人,比起朝中那些只知道黨爭內鬥的高官,卻是高明瞭不少。
來自後世的李嘯知道,從今年開始,不過10年的時間,煊赫百年的大明帝國,便將走向其終點。
想到這裡,李嘯心下,不由得一聲長嘆。
“陳先生,凡事也不可太悲觀。李某相信,事在人爲,我大明雖國勢艱難,但畢竟架子尚在,還沒有到風一吹就垮的地步。”李嘯安慰他道。
陳子龍臉上露出苦笑,他望着李嘯說道:“學生請問大人,流寇與韃子,何者最能動我大明根基?”
看着直視自已的陳子龍,李嘯在想,自已能把歷史的真實未來走勢告訴他嗎?估計就是自已全部直說了,這陳子龍也未必能信吧。
他沉吟了一下,緩緩而道:“以本官看來,對我大明危害之急切程度而言,流寇爲先,韃子其次。但最終最根本的危害,卻是韃子爲重,流寇爲輕。因爲流寇是爲奪我大明之江山社稷,而韃子卻是要亡我華夏之衣冠文明。”
“大人之言,學生亦然之!”陳子龍長嘆一聲,又復說道:“現在流寇猖獗,所到之處,一片狼籍,並且脅迫良民,令其加入賊衆,以致大明四處崩壞,人心背離,着實可恨之極。”
李嘯看着陳子龍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低聲說道:“陳先生,依本官看來,流寇猖獗,固然是有野心家竄捘之故,但究其根本,還是在於朝廷之政失當。”
未等陳子龍回答,李嘯接着說道:“從天啓末年到崇禎初年,陝甘等地,連連災荒乾旱,朝廷失於賑濟,反而大力搜刮糧餉,如此一來,百姓本已在死亡線上掙扎,如何經得起這般盤剝。是故弱者填溝壑,強者樹反旗,以本官看來,現在這流寇遍地之困境,首爲禍者,當爲朝廷治政之責也。”
陳子龍沉默了,久久無言。
李嘯復說道:“然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大明現在如此沉淪,正是仁人志士奮發用命之際!我等身爲大明官軍,更應努力奮發,以期盡已之力,以拯艱難國勢。”
陳子龍讚歎道:“大人忠肝赤膽,一心報效國家,倒讓學生佩服得緊。”
李某笑了笑道:“只不過李某的赤鳳堡,尚爲草創,若得諸如陳先生這般高士前來相輔,讓本官援爲臂助,則不勝欣然矣。”
李嘯說完,用一種熱切期待的眼神看着陳子龍。陳子龍臉上擠出淡淡的笑容,陷入沉吟之中。
他聽得出來,李嘯說這般話,不過是爲了延攬自已。
只不過,雖然自已對李嘯亦極爲欣賞,但畢竟現在自已還在巡撫李懋芳處做事,雖自已未明白承諾成爲李懋芳的幕僚,但卻也不好就此棄其而去。
況且,李嘯的赤鳳堡,也確實小了些,讓自已發揮的空間不大,李嘯這人,也還需再觀察觀察再說。。。。。。
一旁微笑喝茶的李嘯心如明鏡,陳子龍這般猶豫的表現,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知道,陳子龍現在尚不好做出決斷。只不過自已卻也不急,如能利用與自已關係良好的陳子龍爲自已在巡撫李懋芳處多說些好話,倒亦是一件好事。
接下來,陳子龍轉移了話題,談到了近來的時局。
“朝廷剛剛任命了兵部右侍郎陳奇瑜爲五省總督,以總管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專門懲辦流賊。此事,李大人聽說了吧。”
“嗯,本官看過邸報,已知此事,有了這個陳大人總督軍務統一指揮,各省軍兵,當可形成合力,剿滅流寇,自是更爲得力。”
“李大人,現在朝廷重兵,皆在以上數省。學生與巡撫大人談及此事時,卻發現巡撫大人一臉憂色。”
“哦,巡撫大人所憂何事?”
“巡撫大人憂慮的事,若這些流寇兵馬,躍出重圍,前來我山東,卻是危矣。且近日有哨探來報,現在兗州與河南交界之地,就有多股流寇活動。”陳子龍臉色凝重地說道。
“那巡撫大人可曾在山東邊境多安排兵將以防衛?”
“李大人,此事休提!巡撫大人爲保靖地方,本意要總兵劉澤清等人派兵至邊境處多加防範。豈料劉澤清因上次巡撫大人不同意發兵攻打貴堡而懷恨在心,一直消極應對。不是說兵馬不齊整,便是說糧餉不充足,推三阻四,拒不派兵。巡撫大人心下雖極爲不滿,卻是無可奈何啊。”
陳子龍說完這段話,不覺長嘆了一聲。
陳子龍言畢,端茶細呷,卻沒有看到,他說完這段話時,李嘯雙眼頓時一亮。
一個新的謀劃,在李嘯腦海中,有如電光火石般閃現出來。
陳子龍斷沒想到,這段純爲抱怨的無意話語,卻成爲了李嘯奮起的一個新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