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日的豔陽高照下,宣府北路的茫茫曠野,呈現一片濃淡不均的褐黃色。
在這一片單調刺目的褐黃中,卻有鋪天蓋地清軍洶涌前行,鐵流滾滾,刀槍耀日,人喊馬嘶,展示着肆無忌憚的獰惡氣息與逼人威勢。
在這洶涌而來的清軍中,有一個身材雄壯,目光猙獰,滿是橫肉的黑紅色臉上,濃密的絡腮鬍子有如蝟刺,身着純白清漆的精鋼鎧甲,頭戴高針精鋼纓盔的中年壯漢,他騎在一匹高大雄駿的遼東大馬上,被數百名白擺牙喇精兵和巴喀什護旗兵,緊緊圍護在中央。
這個人,便是此次出征的清軍統帥阿濟格。
阿濟格,時年32歲,是老奴第十二子,多爾袞和多鐸的親哥哥,驍勇善戰屢立戰功的他,被皇太極任命爲此次出征的統帥。自破獨石口入關以來,麾下清軍所向披靡,身爲統帥的阿濟格,自然滿心志得意滿,一臉驕矜之態。
在全軍前行到距離湯泉河五里外時,一直呼嘯颳着的勁風,竟然有稍息之勢,隨着能見度的改善,阿濟格看到,湯泉河的南岸之地,竟有一座雄峻高大的城池,在漸漸稀落的風沙中,顯出模糊的身影。
阿濟格心下一驚,這宣府北路之地,何時竟建得這般雄城?
“阿濟格,看到遠處那座大城沒有?”
阿濟格正沉吟時,一旁的副將阿巴泰,手指南岸的金湯城,一邊用一種吃驚的語氣,對阿濟格大聲說道。
在軍中,時年48歲,年長阿濟格16歲的阿巴泰,不好意思稱呼阿濟格官職。對阿濟格一般皆直名而呼,一是顯得親熱,二也是爲了掩示自已這麼大年紀,還只能給年輕的阿濟格打下手的尷尬。
阿濟格性子粗豪,對此倒不甚爲意。此時,他聽了阿巴泰的話語,不由得皺着眉頭說道:“本帥也看到了,入他娘,明狗子何時在這裡建得這般大城了,倒是奇怪?”
阿巴泰亦嘆道:“明人憑河而建的這座大城,實是雄偉壯觀。卻不是此城是何來歷,我記得前兩年入關時,亦途經這湯泉河,卻實未見過如此大城。我軍現經此地,倒需小心應對方好。”
阿濟格冷哼一聲:“哼,我軍自入關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明軍聞我大清八旗威名,無不望風而潰。這處城池縱然雄壯,若守城的明軍不濟事,又復能何爲?”
阿巴泰見阿濟格似有攻城之心,心下一驚,忙道:“阿濟格,此次出征前,皇兄不是反覆叮囑過你我,此次入關,要以消耗明軍實力爲要,大城不可打,只侵掠軍堡縣鎮麼?若要真攻這般險峻雄城,縱然克之,我軍消耗怕亦不少啊。”
聽了阿巴泰這話,阿濟格心下焦躁,他斜了阿巴泰一眼,冷冷道:“阿巴泰,你還真是打仗越老,膽小越小啊。這都還沒打呢,你竟這般自墜士氣,是何居心!”
阿巴泰見阿濟格根本不把自已的建議放在心下,還出言不遜,心裡亦是惱怒。只不過,鑑於阿濟格是大軍統帥,身爲副將的他,卻也不好多加頂撞,最終只得只得吶吶言道:“阿濟格,我們滿洲族人有句話,再好的獵人,也會因一時疏忽而被蛇咬。凡事小心些,總是好事。”
阿濟格牙關一咬,眼中更是滿含蔑視,他心下暗道,虧你阿巴泰虛長了我十六歲,竟還只個貝勒,連個王都沒封上,何其可悲。今天,竟敢大言炎炎來說我,殊是可笑又可恨。
阿濟格這般想着,臉上亦強忍着沒有發作,他大喝道:“全軍聽令,全軍直逼湯泉河,在離對湯泉河二里外駐步,再派出漢人通事勸降,以探守城明軍虛實!”
“嗻!奴才遵命。”
不多時,龐大洶涌的清軍,在距離湯泉河一里外,停下腳步。
此時,肅然傲立在金湯城北門甕城城樓上的李嘯,看到無邊無盡洶涌而來的清軍,臉上更現堅毅沉着之色。
金湯城北門,距離湯泉河不過五十步,只不過,湯泉河上與金湯城北門的浮橋,李嘯並沒有派人拆毀。
因爲李嘯知道,清軍定然早已擄獲了大批明朝匠人與百姓,他們若強逼這些可憐的俘虜來修建浮橋,也很快就可完成。在這樣的情況下,拆除浮橋實爲不必要之舉。
而且,李嘯在想,如果清軍在連勝的狀態下,懶得修橋,徑直從現有浮橋上衝過來攻城的話,卻正好讓自已的大批震天雷對其半渡而擊。
望着清軍在湯泉河對岸一里外列陣,卻並不急於攻城時,李嘯心下,甚至還稍有惋惜。
這時,遠遠地看到有數名騎兵,擁着一個漢人通事般模樣的人,快速打馬向浮橋處衝過來。
眼見得這些人快過浮橋之時,旁邊的金狼營副營長武壯,手中的一把勁弓,吱吱拉響,便欲朝那漢人通事胸**去。
李嘯輕輕按住了武壯拉弓的右手。
“武壯,且莫心急,先聽聽來人說得甚話。”
武壯應諾,收起弓弦,肅立一旁。
很快,那漢人通事人等,一過浮橋,知道自已進入了弓箭射程的他,連聲高叫着:“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城上明將,請聽通事我一句心腹之言!”
站在李嘯另一側的金狼營營長段時棨,惡聲惡氣地吼道:“你這漢奸廝雜,有甚屁話,快快放了便是!”
那漢人通事聽了段時棨的羞辱之語,臉上卻也沒甚表情。在離城門三十步處,勒住馬蹄,隨後抹了抹滿臉的汗水與塵沙,便向城頭急急喊道:“我乃大清國漢人通事蔣秉正,敢問守城明將,尊姓大名?”
“哼,你還好意思自稱秉正,你這玷辱祖宗,背棄華夏的漢奸慫貨,聽好了,本官便是守城大將,大明赤鳳總兵李嘯是也!”李嘯在城頭大聲喝道。
那蔣秉正聽得李嘯聲勢雄壯,心頭不覺又惱又驚,他穩了穩心神,臉上便堆起笑容,又大聲對李嘯喊道:“李總兵,我奉大帥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之令,特來告知貴部,我大清國重賢重能,對才德出衆者,向不吝懷柔封賞之意,李總兵如願率部及時反正歸附我大清,武英郡王可立時保舉你爲大清國總兵官之職。武英郡王一片愛才之心,李總兵可要知曉,如敢頑抗,我大清兵攻進城內,玉石俱焚,雞犬不留,爾等卻是悔之晚矣。”
聽了這漢人通事的話,李嘯心下暗笑,這傢伙,封賞價碼倒是夠大,自已若能成爲總兵官的話,倒與當日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投降的待遇一樣了。
想到這裡,李嘯面上劃過一絲冷笑,臉上卻滿是一片肅殺之色,他大喝道:“住口!你這認賊作父背棄祖宗的傢伙,我李嘯,乃是堂堂正正的大漢子民,華夏貴胄,豈可屈身以事於你們這些忘恩背主的雜夷!你回去稟告阿濟格那廝,他若有本事,徑來攻城便是。我李嘯,侯他多時了!”
李嘯說完,旁邊的武壯一箭射去,嗖地一聲,一道凌厲的箭光飛出,漢人通事旁邊的一名護衛騎兵,立刻慘叫着被射殺於馬下。
漢人通事臉色大變,在城頭李嘯軍的歡呼與大笑聲中,他有如一隻被追攆的兔子一般,迅速地拔轉馬頭,帶着另兩名騎兵急急逃去。
“大帥,那守城明將李嘯,死硬到底,頑固不化,抗拒我大清天兵,實實可惡之極!若非在下逃得快,早就被他一箭射死了啊。。。。。。”漢人通事逃回陣後,一臉哭腔地對阿濟格訴苦道。
“住口!”
阿濟格厲聲一喝,那漢人通事立刻有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再不敢哭出一聲。
阿濟格看着前面這個臉色嚇得蠟黃,如女人一般抽泣着的漢人通事蔣秉正,心中滿是厭惡,如果不是看中其人精通滿漢雙語,能爲清軍所用的份上,他早就一刀砍了這軟弱卑賤的傢伙了。
“李嘯,那個守城明將,可是叫李嘯?”漢人通事說完,一旁的阿巴泰突然驚叫起來。
漢人通事急急地向阿巴泰點頭:“對,此人自稱什麼赤鳳總兵李嘯。”
“嘿!果是此獠,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阿巴泰一臉怒色,狠狠地砸了一拳在自已大腿上。
“阿巴泰,莫非此人,便是去年在錦州大敗多鐸部,並斬殺了大將阿山的李嘯?”阿濟格眉頭深深皺起,扭頭對阿巴泰問道。
“哼,必是此人無疑!此人前年大宣府北路的金家莊堡,將正藍旗部整整一個甲喇的兵馬,以及附隨的數千蒙古與漢軍兵馬,打得大敗,自此在我大清名聲日隆,去年,又在錦州設伏,打敗多鐸入侵寧錦的兵馬,實爲我大清之死敵也!”阿巴泰咬牙切齒地說道。
阿濟格臉色嚴肅,他捋了一把那蝟刺般的鬍鬚,面上便有一道寒光閃過:“這個李嘯,既然已成我大清之死敵,那麼此人,卻是必須除之而後快!”
見阿濟格動了殺機,阿巴泰心下一動,感覺不妥。不過,他卻並未說出阻攔之語。
畢竟,阿巴泰與李嘯,早在崇禎六年時,便已結下死仇。因爲,李嘯發家的第一桶金,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從阿巴泰這邊搶來的!
當日,李嘯伏殺那走私商人張得貴,搶走了阿巴泰用來交換漢地出產的絲綢布匹的大批山珍財物,李嘯賺了個盆滿鉢滿,卻讓阿巴泰錢貨兩空虧了血本。甚至因爲此事,讓他在盛京成爲了兄弟們的笑柄,實是顏面掃地。
雖然後來阿巴泰公報私仇,領兵入侵遼東,燒了李嘯留在遼東的據點不歸墩,大大出了口惡氣。但由於沒有抓到李嘯這廝,讓阿巴泰一直耿耿於懷。
是該給李嘯這個狂妄惡毒的傢伙,一點顏色與教訓了。
如果真能趁大軍士氣正旺,兵馬衆多的優勢,將這危害大清的死敵李嘯,消滅在這座城池中的話,阿巴泰覺得,哪怕多付出一點犧牲,也是值得的。
“傳本帥軍令,我七萬五千大軍,向前推進到湯泉河對岸,威懾對岸城中的明軍,再令被俘的工匠百姓多多搭建浮橋,待浮橋造好,便渡河直攻此城!”阿濟格大聲下令。
“嗻!奴才遵命!”
無數面戰鼓隆隆響起,夾雜着七萬五千名清軍齊聲發出喝喊,有如悶雷滾過大地,讓人心悸。
大批的清軍步兵,排着整齊的步伐,行進到離湯泉河約五十步外的距離。
一眼望過去,整個寬達數裡的清軍戰陣,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充滿了一種強大到讓人窒息的威壓氣勢。
見到清軍這般威壓而來,李嘯臉上,卻是劃過一道冷笑。
他旁邊的一衆將領,人人臉上,亦露出隱隱得意神色。
因爲,他們都知道,現在清軍到達的位置,已到了架設的城頭的投石機,可以打擊投擲的距離之內。
按李嘯的安排,金湯城中,那200架投石機,在開了城門的北面與東面城牆上,各設了60架,未開城門的西面與南面城牆上,則各設了40架。
現在,便是架設在城牆北面那60架投石機,露出尖銳獠牙,對那些驕橫不已目空一切的清軍,來個迎頭痛擊的時候了!
“預備!”
隨着旗語揮動,600名輔兵,以每十人爲一小隊操作一架投石機的模式,拼命地搬動絞盤,吱吱作響地將長達6米的拋石機投杆,拉下放平。
隨後,便有數名輔兵,紛紛咬着牙,一同搬起一枚黑不溜秋,重達80斤的投擲震天雷,吃力地將震天雷放在投杆頭端的投盆處。
“點火!”
又是一聲令下,60架拋石機上安放的震天雷,立刻有手拿點燃的火繩的輔兵,將投石機上的震天雷那長長的引線,滋滋點燃。
“放!”
這聲令下,60架投石機那原本被輔兵們強力壓制的絞盤,騰地一鬆,隨着呵啦一聲輕響,60根投杆高高彈起,頭端投盆中的60顆震天雷,立刻呼嘯着向湯泉河對岸的清軍猛砸而去。
當看到對岸的城牆上,那60架奇形怪狀的機器,飛擲出遠望過去有如小黑石頭一般的物品時,湯泉河對岸的清軍們,大部分人並不知道明軍所投爲何物。他們皆都露出一種饒有興致的表情,觀望着這郡小黑點呼嘯破空而至。
“阿濟格,明軍應該是在投擲震天雷了,可令我軍趕緊後撤!”
見到這羣黑點呼嘯而至,阿巴泰不覺變了臉色,大聲向阿濟格建議道。
不料,阿巴泰緊急的提醒,卻讓阿濟格嗤之以鼻。
“阿巴泰,你如何恁的膽小!就算明軍投拋震天雷,這麼遠的距離,有幾枚能砸到我軍陣中?況且那明軍所制的震天雷,你也不是沒見過,威力極小,就算有幾枚僥倖砸到我軍陣前,又能傷得了幾人?若象你這般,遇到丁點小事,便要自亂陣腳,還打個甚仗!”
阿巴泰被比自已小十六歲的阿濟格,這般蔑視數落,不覺羞慚滿面。
惱怒不已的他,咬着牙沒說話,心中卻憤恨不已。
而僅僅只過了十多秒鐘後,六十枚震天雷便呼嘯着從天而落。
總共二十八枚震天雷,在清軍前排順利爆響,另有四枚震天雷在清軍上空爆炸。
刺目金黃的火光和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中,震破耳膜的巨大爆炸聲連綿響起,混和着死傷清軍的慘叫,爆炸波及的範圍內,頓時可怕的修羅場,其中沙塵滾滾,血肉橫飛,人體的殘肢與碎裂的臟器,有如下雨一般,四處飛濺。
李嘯這次震天雷突然攻擊,讓對面那些排成密集戰陣的清軍,其中至少五百多人,立刻魂歸地獄,另有近千人嚴重受傷。
不過,對岸的李嘯,臉上卻還是稍帶遺憾的表情。
其中,因爲對岸的清軍戰陣,距離確實太遠,基本是在投石機的攻擊距離邊緣位置。有十多枚震天雷落入湯泉河中,立即被水浸滅了火繩,無聲無息地沉入河中。
而另有九枚震天雷,在湯泉河北岸邊墜下,其中三枚震熄了火繩,只有六枚順利爆炸,卻因爲距離清軍戰陣尚有一段距離,沒造成什麼殺傷效果。
見到對面的清軍戰陣,瞬間出現大片混亂,紛紛下意識地向後撤退之時,李嘯的聲音,又冷冷響起。
“全體輔兵準備,立刻對對岸的韃子,進行新一輪投雷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