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莊堡城內一處高臺上,千總杜少如坐在一張八仙桌旁,正蹺着二郎腿喝茶,一臉平靜乃至閒適的表情。
杜少如只有二十六七歲,身形富態,有一張保養得很好的白臉和修剪得十分整齊的鬍鬚,一眼看去,實在不象個軍人,倒更象個小財主或商人。
杜少如能升任千戶千總,全憑龍門衛指揮使杜詩的關係。杜詩這位自家大伯無子,故對這個侄子頗爲看重與寵愛,正是因爲這點,全無半點軍人氣質的杜少如,才能不斷地假冒軍功,並最終升到了千總一職。
不時舉杯自飲的他,心下其實憤恨不已。
他來這金家莊堡已有兩週,卻遲遲未有任何糧餉運來。原本便是糧餉不足,卻緊急趕來駐守的部下軍兵,更是因此人心浮動,謠言四起。
杜少如知道,龍門衛因主堡陷落,庫存之糧不是被韃子搶去,就是被火燒燬。但他沒想到,指揮使杜詩對如同養子般的自已,竟不派人送糧過來,這一直恃寵而驕的他,從心裡感到憤恨。
其實杜少如卻是錯怪了杜詩,因爲就在前幾天,杜詩好不容易調集了100石糧食,就連忙派人送往金家莊堡,卻沒想到,方至半路,就被一隊韃子截了去。全部運糧之人皆被韃子拿獲,故杜少如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杜少如雖然無能,但並不代表他是個笨蛋。
眼見得軍兵因爲糧餉極缺,可能有譁變之憂,杜少如下令,就地掠奪金家莊堡各戶百姓,把百姓手中的餘糧搶過來。
當然,搶糧的同時,那些好不容易找到發泄機會的軍兵,各類奸.淫婦女,中飽私囊的行爲,也多有發生。對於這些情況,杜少如當然只會視若無睹。
整個堡內的三街十巷中,百姓們哭嚎哀泣,婦人尖聲慘叫,自家軍兵狂笑吼叫,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卻絲毫沒有攪亂杜少如品茶的興致。
他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軍中無糧,萬事休提,杜少如確信,自已這般做,指揮使杜詩來日縱要追查,也只會做個樣子,亦不會深究。
就是那個衛鎮撫安謙討厭,一再哀求自已不得胡來。杜少如一火,乾脆把他與他手下那殘留的四十多名當地軍兵,安排去守衛堡門,以便眼不見心不煩。
杜少如自已,也看中了一個頗有姿色的婦人。
在這金家莊堡憋了兩週,往日坐擁嬌妻美妾的杜少如難受得緊,胯下之物更是蠢蠢欲動。現在有了這個機會,豈有隻讓手下軍兵快活,而自家主將反到在一旁閒看的道理。怎麼着也要找個婦人來泄泄火樂呵樂呵。
他只是用手指向那婦人一指,家丁隊長鬍茂立得明白了主子的心思,一臉奸笑地帶着幾個兵丁向那婦人行去。
那婦人被胡茂等人一把拉着,便往杜少如處拖去。
“官人救我!官人救我!”
婦人大聲哭嚎,奮力掙扎,卻掙脫不得。而她的丈夫,則緊緊地抱住胡茂一條腿,連聲哀求他放過自已的妻子,卻被洪茂一腳踢翻在地。
“小的肯請軍爺放過俺媳婦吧,小的給軍爺磕頭了。”那婦人丈夫,急急從地上爬起,攔在許茂面前,咚咚地磕頭。
“滾!將爺看上你媳婦,是你媳婦的榮幸,把我家大人侍侯好了,說不定賞你幾兩銀錢也不定。若不再識趣,別怕老子要動刀了!”許茂怒喝道。
那男人不依,他一把又抱住了一名隨從兵丁的小腿,放聲哀求,那兵丁火了,一把抽出腰刀,一刀砍開了此人喉嚨!
眼見得自家丈夫捂着噴血的咽喉,就這般掙扎着死去,那名婦人驚怖欲絕,慘叫一聲,當場暈了過去。
許茂見狀,卻一臉無動於衷,他對着那男人的屍體啐罵了一口,依然把暈過去的婦人向杜少如坐着的高臺處拖去。
坐在高臺八仙桌旁的杜少如,遠遠地見得這人間慘劇,亦絲毫不以意。此時,他被那名被拉扯得酥.胸半露的婦人牢牢吸引,目光之中,滿是淫.蕩之色,甚至急不可待地嚥了幾口唾沫。
這時,從堡門入口傳來一陣急急的馬蹄聲。
耳聽得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堡內那些正在作亂的軍兵,都不覺一愣。
“怎麼回事?!”
杜少如從坐椅上彈地站起,對同樣呆住的許茂大聲喝道。
未等許茂回答,杜少如驚愕地看到,一衆鐵甲森森的騎兵,衝開那些不開眼未及閃道的軍兵,直直地向自已高臺處衝來!
“千總大人小心!”
許茂扔下婦人,大步衝向杜少如身旁護駕。
此時,在這些騎兵衝入堡內後,大隊的步兵也跟着洶涌進入街巷中.
這些盔甲整齊的步兵,一邊跑步行進,一邊齊聲喝喊:“李千戶大人有令,速停搶掠,違者立斬!”
李千戶?
此人是何來頭,如何敢這般行事?
杜少如腦中一片混亂。
見到這些整齊行進大聲喝喊,帶着一股凜然的鋼鐵氣息的李嘯軍步兵,原本正在叫囂搶掠的杜少如部軍兵,個個如同被針扎破的氣球一般,再沒了剛纔的囂張氣焰,很多人都不覺呆住了。
原本已陷絕望的堡內百姓們,見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每個人都是滿臉不可置信之神色。這些逃過此劫的百姓,與那些軍兵一樣,紛紛呆立原處。
“籲!”
一衆人馬俱着重甲的玄虎重騎,一直衝到杜少如面前,方炫耀性勒住馬蹄,把本就慌張不已的杜少如嚇得臉色慘白。
“本官是杜千總,來者何人,怎敢如此放肆!”杜少如回過神來,抹了一把臉上嚇出的油汗,忍不住大喝道。
對面一個身穿白擺牙喇兵盔甲,頭戴高高纓盔的英俊青年,聽得他這般喝喊,方不慌不忙跳下馬來,一手用馬鞭輕擊手掌,一邊冷笑着回道:“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杜千總。在下千戶把總李嘯,乃是山東入援金家莊之兵馬,那就見過杜千總了。”
杜少如見李嘯隨意作了個拱手之禮,見聽其人語帶揶揄,不由得又驚又怒:“李嘯,爾等目無上官,竟敢這般放肆!真真豈有此理!”
“哦,原來李某稍有疏忽,你便這般氣憤,那這全堡的百姓被你手下軍兵這般擄掠奸.淫,他們又有何錯處,惹得杜大人這般生氣,以至要下如此狠手呢?”
李嘯一臉冷笑地說完,杜少如氣得嘴脣直抖嗦。
“你,你。。。。。。”
杜少如氣得還未說完話,李嘯冷喝道:“傳我軍令,着全部作亂軍兵,立即繳械投降,然後一併帶來此處,本官要就地審問,如有不從者,就地格殺勿論!”
“得令!”
很快,杜少如手下軍兵,被李嘯軍喝罵推搡着,一股股地押到高臺之下。
這些對百姓囂張兇狠得如同死神一般的傢伙,面對李嘯軍那一排排整齊的尖刺大盾,一排排雪亮的4米長槍以及四處縱馬呼喝的飛鷂子輕騎,全部都蔫得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紛紛交械投降。
只有幾個不開眼的傢伙,妄圖逃竄,立刻被呼嘯而來的四米精鋼長槍捅了個透心涼。
見得自家軍兵這般窩囊無用,竟這麼快就被李嘯幾乎兵不血刃地繳了械,杜少如怒火中燒。
他捏着拳頭,對李嘯大喝道:“李嘯,你有什麼權利對我軍這般處置!你這是以下犯上,你這是目無官長,你這是意圖謀。。。。。。”
“啪!”
一聲馬鞭的脆響,讓杜少如嘴中這個反字來不及說出,同時,在他白淨的臉上,立刻顯現了一條猙獰的血痕。
“孃的,叫你恁多廢話!再多說一句,爺爺我把你的狗牙敲掉!”旁邊的甲總總長田威,收起染血的馬鞭,威嚇地對他喝道。
杜少如幾乎氣暈,孃的,老子從小到大,還沒吃過這麼大虧,讓人這樣當衆用馬鞭抽臉!
“李嘯,老子跟你拼了!”
他脖子一紅,對着李嘯便衝過去。
田威一聲大喝,橫腿一掃,正踢在杜少如胸口,杜少如一口污血噴出,倒在地下,再也動彈不得。
“反了,反了,你們這些狗入的山東兵馬,真他孃的反了。。。。。。”杜少如哭喪着臉,嘴裡猶自喃喃着。
此時,李嘯卻懶得多看他一眼,他搬過杜少如的椅子,端坐其上,對着下面驚惶不已的杜少如軍兵喝令道:“你們告訴本官,究竟是何人下令擄掠百姓!”
一衆軍兵看着濃眉怒目的李嘯,又看了看旁邊正哭喪着臉木然站立的杜少如,很多人嘴裡囁嚅着,卻不敢說話。
“怎麼,不說是吧!來人,每人打二十軍棍。”李嘯淡淡地說了一句。
聽得李嘯下了此令,下面的杜少如部軍兵立刻象燒開的水一般沸騰起來。
“大人,李大人,我說,我說!是杜大人下令讓小的們搶奪錢糧的!”
“李大人!是杜大人下了軍令去搶百姓糧食啊,軍令在上,在下如何敢不聽。”
“大人,都是杜大人讓小的們乾的,小的們本無此心啊。”
。。。。。。
軍兵們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揭露是杜少如的軍令之故.見到部下這般倒出自已,杜少如一臉氣得通紅。
“杜千總,這麼說,是你下的軍令,讓這些軍兵去搶奪民財了?”李嘯手裡輕拍着馬鞭,臉上帶着莫測的微笑。
“李嘯!你這廝少來這裡充大尾巴狼。老子實話告訴你,實是因爲軍中缺糧,又遲遲沒有糧餉運來,我軍方不得已才暫借百姓之糧以度時艱。”
杜少如大聲喊道,李嘯臉上卻是輕蔑地一笑。
“哦,原來沒有軍糧,就要這般去向百姓暫借,這個理由找得好啊。”李嘯仰頭笑了笑,忽然,他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隨即沉喝道:“那我問你,這般殘酷狠毒對待百姓,就是你所說的暫借?這般奸.淫婦女甚至還殺人害命,就是你所說的暫借?!”
李嘯話語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一種不可遏抑的憤怒:“這般殘酷惡毒對待百姓,這般奸.淫擄掠,這般殺人害命,我大明官軍與那些喪盡天良的禽獸韃子又有何異!又復還有何臉面自稱堂堂王師!”
李嘯的話語,雷鳴一般滾過堡內,全場一片肅然。高臺下那些杜少如部軍兵,紛紛顫慄低頭,不敢再看李嘯那憤怒的表情。
而在更遠處,擠成一團觀看的百姓們,則人人臉上帶着莫名激動的神色,看着高臺上這位年輕英俊的指揮官揮灑談吐。李嘯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彷彿都有春風一般拂過這些在戰亂之世掙扎生存的百姓心田。
帶着自已那四十多名堡兵的衛鎮撫安謙,聽得李嘯這般談話,更是眼中不覺熱淚盈眶,他喃喃細語道:“這纔是我大明官軍,這纔是我大明官軍啊。。。。。。”
“傳我將令,杜少如身爲官長,縱兵擄掠百姓,本要就地處斬,但念其爲指揮使大人之親戚,又是爲籌集糧餉,暫且輕饒,打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李嘯一聲喝令。立刻就有幾名軍士衝了過來,就地按倒杜少如,扒了褲子,便啪啪地打起軍棍來。
杜少如嘶心裂肺的哀嚎,在全場觀看的人,心中都不由得顫抖。
“李嘯,你這混蛋!本官定要向杜大人如實稟報,定要斬了你的狗頭!哎喲,哎喲。。。。。。”杜少如一臉憋得血紅,被強按在地捱打的他,嘴裡含糊不清地罵着。
聽得杜少如這威脅的話語,李嘯卻面無表情地看着遠方,彷彿根本未聽見。
不多時,二十軍棍打完,杜少如原本白皙的屁股,血水淋漓,慘不忍睹。
此時的他,尤見狼狽,因爲疼痛掙扎之故,那一臉修剪整齊的鬍子,在地上磨脫了不少,臉皮上沾滿了泥灰與血垢,威風盡倒的杜少如,這般模樣,倒與一條癩皮狗無異。
旁邊的家丁隊長許茂,見得自家主子這副慘狀,頓是一臉兔死狐悲之狀,他小心翼翼地望向李嘯,徵意其同意後,方小心地將杜少如扶到一邊。
高臺之下的手下軍兵,見得自家將官被這般羞辱痛打,個個更是膽顫心驚,噤若寒蟬。
李嘯的聲音,又從高臺上冷冷地響起。
“方纔有殺害人命者,由百姓指認後,統統押到了前面來!”
很快,約有十五六名軍兵,立刻被百姓指認出來,統一押到高臺之下。
那名剛剛殺掉了婦人丈夫的杜少如親隨兵丁,也被醒過來的婦人指認,被如同一條死狗一般拖到高臺下。
“傳本將之令,將這些殺人害命之徒,就此斬首!”
李嘯的聲音,沒有半點感情。
“得令!”
“饒命啊大人!在下只是一時糊塗啊!求大人給小的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聽得李嘯這道命令,所有的犯事軍兵,紛紛跪地,哀求饒命。
“斬!”
一陣嚓嚓的斬斷頸骨的聲音,十六顆人名落地,從整齊斷開的脖子處噴涌的鮮血,與夕陽濃重的餘暈混在一處,讓整個場面更加瘮人。
一股惡臭味突然瀰漫開來,杜少如部軍兵中,有多人嚇得竄稀了。
包括那名婦人在內的一衆受害者家屬,紛紛跪地痛哭,一邊連聲感謝李嘯爲死者報了冤仇。
接下來,李嘯又下令,將那些犯了奸.淫之罪的軍兵,由受害人指認,每人重打五十軍棍。
讓李嘯沒想到的是,這四十多名被押上場的軍兵,見李嘯竟會留其一條性命,心下大慰,紛紛表示甘願受罰。
這批人打完這五十下軍棍,再無一人能起身,李嘯下令,等會着其部軍兵拖回營中休息。
李嘯的鎮壓行動,終於就此結束。
剩餘那些驚慌如受驚的兔子一般其他杜少如部軍兵,紛紛跪地,感謝李嘯從輕發落之恩。
只是每個人的耳邊,都能聽到,李嘯那威嚴的聲音,又如雷鳴般在堡內響起:“從今之後,本官便爲金家莊堡最高指揮,爾等若再有作奸犯科,欺壓擄掠百姓之行徑,本官斷不輕饒!從現在開始,爾等皆需聽從我軍號令,若有不從者,定斬不饒!”、
全場肅然,鴉雀無聲。
李嘯威壓地目光環視了高臺下的軍兵一圈,又喝道:“本官的話,爾等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
“記往了沒有!“
“記住了!”
杜少如部軍兵如遇大赦,每個人都聲嘶力竭地扯着脖子高喊,生怕李嘯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