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正紅旗梅勒額真葉克書與正白旗刑部參政星訥二人,率清軍精兵2千,從黑龍江入海口處,浩浩蕩蕩度過封凍的韃靼海峽,徑直殺奔庫頁島而來。
就在葉克書率領全軍剛剛渡過海峽,踏足陸地之際,原本就彤雲密佈的天空,竟開始紛紛下起雪來。羽毛般的雪花從天而落,將原本就積雪皚皚的原野,覆蓋上一層更加厚重的潔白。亦讓這本就是零下二十多度的極寒天氣,變得更加酷寒無比。
頂風冒雪率軍一路前行的葉克書,凍得通紅的臉龐上,被凌厲如刀的北風,割出一道道深溝般的血痕。而他那一雙鼠目,也被夾雜大片雪花的刺骨寒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眼。就連鼻子都幾乎被凍得失去知覺的他,只能時不時扭過頭去,張嘴呼氣,透過捂在嘴上的厚厚狐裘,讓肺部還能保持足夠的供氧。
“星訥,離最近的欽蓋部落,還有多遠?”
葉克書喘着氣,抹了一把滿臉的雪沫,向一旁同樣凍得半僵的星訥大聲問道。
“稟大人,我軍剛過海峽,離最近的赫哲人部落,卻還有十多裡之遙。只是現在天降大雪,大人你看,我軍是不是。。。。。。”星訥用一種鼻音濃重的語調回答。
葉克書擺了擺手,便斷然道:“不必多說了。本將知道,在這酷寒無比的大雪天氣中行軍,乃是十分損傷士氣之舉。只不過,我軍一路行來,士卒多已疲憊,況且這雪也不知何時可停,如不速速前往那些欽蓋地區的蠻族部落處,以尋得落腳之地的話,我軍極可能會在大雪中自行崩潰!”
星訥一聲輕嘆,對葉克書這般說法,心下也默然同意。雪域出征,本是十分兇險之舉,總不能現在掉頭再退回去,這豈不是笑話麼。
最終星訥長嘆一聲,便向後面沉默跟行的2千軍兵,大聲喊道:“兒郎們!休辭勞苦,速速趕往最近的赫哲人部落,殺掉他們的男人,搶走他們的牲畜,佔有他們的女人,在那裡,大傢伙一起好好樂上一樂,讓那些土人女子,給咱們兄弟好好暖暖身子!”
星訥的話語,讓原本士氣頗爲低沉的軍兵,士氣頓是提振起來,全軍將士發出有如狼嚎一般的大吼,很多人眼中閃出貪婪而嚮往的眼神,紛紛加快腳步向前行進。
全軍頂風冒雪,又繼續在大雪中,艱難地前行了約一個時辰,才終於趕到欽蓋地區的山林之下。此時,全軍士卒皆極爲疲憊,葉克書便下令,全軍就地吃些乾糧,歇養些氣力,再入山進剿反叛部落。
葉克書是個用兵謹慎且經驗豐富的將領,在全軍士卒開始人啃乾糧馬嚼豆料之際,他趕緊又派出哨騎,入山谷中探查,以防谷中埋有伏兵,對自已不利。
雖然據以前與土著們作戰的經驗表示,這些蠻族部落,只會散兵遊勇般對自已的軍隊進行攻擊,還沒學會集中兵力于山谷中設埋伏,這樣有難度的打仗技巧,但有道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庫頁島上,還是小心謹慎些,方爲好事。
他派出哨騎後,僅僅只過了一刻來鍾,便聽到山谷中,傳來連綿的喊叫聲以及鹿皮鼓的咚咚聲,巨大的聲音此起彼伏,聽上去十分驚人。
原本坐在一截枯木上大嚼凍得乾硬的肉乾的葉克書,聞得這般動靜,不覺驚跳而起。
這時,他便迅速地看到,自已派出去探查的二十餘名哨騎,竟只有三名頭盔摔落,模樣狼狽不堪的哨騎,從進山的小道中急急逃出。
見到這三名狼狽逃出的哨騎,葉克書感覺自已那顆心,立刻沉了下去。
糟了,這裡山林中,果然有埋伏!
“怎麼回事?!其餘的哨騎呢?!”
同樣一臉驚愕的星訥,衝着正狂奔而來的三名哨騎大聲喊叫。
三名哨騎衝到離葉克書五步外遠,隨即滾鞍下馬,跪地而稟:“大人,這林子中,果有土人埋伏,我等猝不及防,吃了大虧。只有我三人行之未深,才趁機逃出。其餘兄弟,皆被其亂箭射殺了。”
“啊?這些土人,何時竟懂得這般集結兵力埋伏作戰了?”
星訥臉上的表情十分錯愕而複雜,他下意識地望向主將葉克書,發現他正一臉嚴肅地皺着眉頭。
“梅勒大人,現在我軍卻該如何行事?”星訥低聲問道。
不料,葉克書還未回答,忽聽得南邊馬蹄隆隆,竟似又有兵馬過來。
很快,葉克書等人又驚愕地看到,約一百二十餘名赫哲部族的土著戰士,戴着氈帽,穿着看起來十分可笑的,裡面襯了厚厚棉布的魚皮衣服,人人手執弓箭,正嘯叫着向自已的軍陣處行來。
“有敵軍來襲!準備作戰!”
儘管來人只不過一百餘人,但生性謹慎的葉克書,還是大聲下達了準備作戰的命令。
二千精銳清軍,立刻結成軍陣,作好了戰鬥準備。
很快,那一百二十餘騎土著戰士,行得近了,開始紛紛拋射箭矢,凌亂的箭矢,射在清軍的盔甲與盾牌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很明顯,這些土人的拋射,能給盔甲厚實,防護周密的精銳清軍,所造成的傷害十分有限,他們連射了三輪,卻只有六名清軍受了點輕傷。
對面的土人騎兵暫定繼續射擊,而是在一箭之外,佇馬不動,看似在歇養臂力。
趁着對方不再射箭之際,葉克書從雪地上撿起一根箭矢,細細地觀看了一下。
他看到,土人的箭矢十分粗糙簡陋,是用樺木做箭桿,用動物骨頭磨成箭頭的箭矢,箭尾的翎子十分雜亂,他的臉上,頓時一道輕蔑的笑容,一劃而過。
“這些土人,畢竟還是落後蠻族,不足爲慮。”葉克書哼了一聲,將箭桿一把折斷成兩截,扔於地上。
“哦,大人何出此言?”
葉克書冷笑道:“星訥,你看這些土人,他們雖然設下埋伏,卻不懂隱蔽,竟輕易被我軍哨騎偵破,導致設下的埋伏全無作用。以本將看來,他們的本意是,打算在讓我軍進入山谷後,伏兵出擊,同時再派出這些騎兵,從後面的谷口處進攻,三面包夾我軍,從而將我軍全部消滅在這盈滿積雪的山谷之中。。。。。。”
“大人,在下明白了。定是那些土人協同不力,配合不嚴,那埋伏包抄的騎兵,見我軍未入山谷,壞了其計劃,纔不得不拋射箭矢,以此阻嚇我軍進攻。”
葉克書還未說完,星訥便一臉恍然之狀地插話過來,隨即急道:“那大人打算是正入山谷進剿,還是先滅這股百餘人的土著騎兵?”
葉克書臉上一道猙獰之色閃過,厲聲道:“哼,三國演義中說過,有道是,用兵之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山谷之地,我軍已折損了近二十名哨騎,情況未明,尚不可輕動。但這百餘名土著騎兵,孤立空曠之雪野,外無憑依,實是我軍進攻之首選。況且,若不先除掉這部騎兵,他們雖殺傷力不足,便如蠅附尾,也將給我軍的下一步行動,造成相當多的麻煩。”
葉克書言畢,立即大聲喝令:“全軍掉頭,全體騎兵突擊,步兵跟進,首先消滅這股土人騎兵。”
“嗻!”
500名清軍騎兵,立刻嘯着叫,揮舞刀劍,執弓搭箭,向一箭之外的土人騎兵狂衝而去。
這些騎兵,皆是久經戰陣的悍銳之士,其中有白擺牙喇騎兵80餘人,另有200餘人爲馬甲兵,餘者皆爲步甲兵,象跟役之類的輔助騎兵,卻是一個亦無。在葉克書看來,有這對面土著騎兵數量五倍之衆的自家精銳騎兵,該是會有如牛刀殺雞一般,將對面的土人騎兵一擊而滅吧。
而見到清軍騎兵大舉衝來,那些土人騎兵,顯然十分慌亂,他們紛紛拔馬掉頭南逃而去。
見得這些騎兵掉頭南逃,葉克書心下稍疑,不過,他也看到,從此處往南看去,平曠無垠,一片雪野茫茫縹無人跡,卻沒有山林丘陵等地形可以讓土人設伏誘敵,故葉克書也就放下心來,大聲喝令全軍直追。
這樣的敵逃我追,約有半個多時辰,那些熟悉當地地形的土人騎兵,一路繞來繞去的往南撤去,後面猛追的清軍騎兵,竟總與他們保持着一箭的距離,無法追上,雙方的箭矢互射中,能給對方造成都的損失,亦極其有限。
而在後跟行的步兵們,則更是跑得氣喘吁吁,人人皆是疲憊不堪,整個隊形十分散亂。
此時,這下了許久的大雪,已然漸漸停止。
但一種不好的預感,忽然之間,便襲上了葉克書心頭。
他越來越感覺,這些不斷南撤的土著騎兵,似乎不象是逃跑的模樣,倒更近乎是在誘敵。
只不過,既已追擊至此,只能一鼓作氣,繼續前攻,焉有就此放過的道理。
葉克書指揮着2千清軍,又咬着牙繼續追擊了約一刻鐘時間,這時,整個場地漸漸顯出起伏地形,而一片白茫茫的地平線上,竟忽地冒出一座灰黑色的建築。
葉克書見到這座彷彿憑空冒出的建築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大人,前面竟然是座城堡!”一旁星訥的話語,滿含了不可置信之情。
葉克書迅速掏出千里鏡,平託而望,臉色頓是大變。
沒錯,從地平線上出現的建築,正是一座城堡,只是,這城堡之上,高高飄揚着一面巨大的日月雙龍旗,還有一面同樣的巨大猛虎嘯日旗。
葉克書頓時在心下,徹底明白了一切。
原本他還一直在奇怪,去年才鎮壓下去的北邊土著,怎麼會僅隔一年,這麼快就開始反抗清朝的統治,原來,正是明軍的到來和暗中支持,才讓這些原本已屈服老實土著部族,又重新反叛作亂。
“我軍中計矣!”
葉克書一臉灰敗地放下千里鏡,對一旁的星訥厲聲大喝:“我軍中計了,前面是明軍的城堡。立刻通知前追的騎兵返回,全軍速速撤離,不要中了明軍的詭計!”
一臉驚惶的星訥連連點頭,隨即喝令一旁的手下:“速速鳴金,讓他們快點回來!”
“嗻,奴才遵命!”
只不過,現在纔想逃,沒那麼容易!
鳴金聲大起,遠處正在追擊的騎兵,正欲拔馬回返之際,卻驚恐地看到,從南邊位置,大批的明軍騎兵,有身披重甲的重騎,也有身着棉甲的輕騎,還有各類土著騎兵,正合兵一處,向自已的方向,疾疾攻殺而來。
見到了對面敵軍數量,竟是自已騎兵數量三倍有餘之時,葉克書一臉慘白。
他還未來得及進一步下達命令,那明軍騎兵與土著騎兵組合的聯軍,已然將那500名紛亂不已的清軍騎兵,團團圍住,立刻絞殺成一團。
在多達三倍的敵軍合力攻擊下,這些清軍騎兵縱是久戰精銳,卻亦雙拳難抵四手,匹虎怎鬥羣狼,在一片刀光槍影中,在一片刺耳的喊殺聲裡,刀劍相擊聲與受傷慘叫聲混成一團,一名又一名清軍騎兵,慘叫着倒下馬來。
“大人,騎兵被圍,無法衝脫,需令步兵前攻,速速解救啊!”星訥的聲音急急地驚恐而起。
葉克書牙齒咬得格格響,他猛吞唾沫,卻一時難下決斷。
真的要把那本該立刻撤離的步兵,派去解救騎兵麼?
況且,現在騎兵已然被圍,若步兵再有失,自已可就成了大清的罪人了。
“大人,再不決斷,這樣騎兵,只恐難於脫逃了!若騎兵全滅,我軍步兵,又如何能逃過敵軍騎兵的追擊!”星訥的聲音,驚惶急切,竟帶着一絲哀求之味。
“操!”葉克書恨恨地啐罵了一聲,終於大聲下令:“全軍上攻,務必擊潰敵軍,救出我軍騎兵!”
“嗻!”
鳴金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軍進攻的昂奮天鵝號聲。1500名清軍步兵,由100多名白擺牙喇兵領頭,大聲吼叫着,踩踏着厚厚的積雪,揮舞刀劍,猛衝前去。
只是,彷彿預料到清軍會孤注一擲一般,明軍陣上,亦是海螺號聲大起,戰鼓隆隆,旗幟飛舞,由4500多名槍兵與盾兵,擺成的密集槍盾戰陣,亦踏着整齊如一的步伐,向猛衝過來的清軍,對攻而來。
而在槍盾戰陣的兩邊,還有分成兩部,人人身着三層盔甲,手持粗重的虎刀,虎槍,長柄挑刀,厚背軍鐮之類重型武器,有如機甲怪獸一般的重甲步兵,亦吼叫着向清軍戰陣包抄而來。
見到明軍之陣勢,竟是這般浩大,葉克書那本還存有僥倖的內心,頓時沉入冰淵之底。
並且在這時,他迅速地明白了,與自已交戰的,到底是哪部明軍。
這般裝備精良,陣戰嚴謹,士卒又悍不畏死的明軍,不是那該死的李嘯之軍,又還能是哪部明軍!
天殺的李嘯啊!
潔白無垠的茫茫雪地上,吶喊前攻的兩軍步兵,有如兩座灰黑色的移動鋼鐵城堡一般,迅速撞擊在一起。
灰暗陰沉的天空下,這寒風肆虐冰冷徹骨的雪域荒原上,明清雙方,一場純粹比拼勇力與戰意的冷兵器鏖殺對戰,正式開始了。